“不知名先生？”
川原爱向前跨了一大步，伸手去抓沙色的衣角。那身影仿佛一尾灵活的鱼，几下子消失不见。川原爱毫不迟疑，朝着沙色影子离开的方向追去。
川原爱穿过人群，跑出神社，站在大门前迷茫的打量两边路口。
他思索了几秒钟，决定往右边追去。
那个方向有一条河流，本就是川原爱的目的地。
“不知名先生！”
再次看见那抹熟悉的沙色，不知名先生正在做准备活动。他双手合拢举在头顶，对着河面跃跃欲试。
川原爱加快速度，几步跑到岸边，拉住呈抛物线状的不知名先生。
“抓住你了。”
川原爱用尽全力，拎着不知名先生的衣领把他扔到岸上。
岸边的草坪四季长青，不会对摔倒的人造成伤害。
不知名先生摔倒的姿势有些滑稽，鸢色眼睛眨啊眨，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不知名先生。”川原爱蹲在旁边，戳了戳那张白皙的脸颊，手感软乎乎。
不知名先生终于回过神，翻身坐在草地上。
“是你啊，小先生。”
他不失礼貌的微笑，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
“这就是你说的下一次见面吗？”
川原爱盘腿坐下。
不知名先生没有直接回答，他捧着脸责怪道：“这是小先生第几次阻止我？”哪怕是指责，由于他悠扬宛转的语调，听起来竟有几分撒娇的味道。
“就算小先生很可爱，再来几次我会生气的。”
“对不起。”川原爱的道歉没有一点诚意，“可是你说过，下一次见面，会告诉我你的名字。”
川原爱歪着头看他，“人不能言而无信。”
“执着的小先生。”不知名先生脸色如常，“为什么非要知道我的名字？”
“如果不知道名字，就算你我产生交集，对于彼此来说，还是与陌生人无异吧。”
“因为想要知道，所以必须知道的类型吗……”不知名先生轻声总结：“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是一位霸道的小先生。”
“不要转移话题。”川原爱昂起下巴，逼视那双鸢色眸子。“快告诉我，你的名字！”
“不要这么心急嘛。”不知名先生四两拨千斤，“说说看，为什么找我？为什么想要和我产生交集？”
川原爱沉默。
夜风吹过河岸，不远处是潺潺的流水。
“不知道。”川原爱回答，“你每次出现都很突然，我没办法不注意你。”
“哇！这种说法！”不知名先生夸张的捂嘴，“很容易让人造成误会。”
川原爱烦躁的甩了甩手，被窥探的感觉让他下意识反击。
“为什么追求死亡？活着不好吗？”
不知名先生停止浮夸的表演，整个人沉寂下来。
川原爱注视那双鸢色的眼。
没错！就是这样！
尽管这个家伙看起来不太正经，但川原爱认真观察后发现，那双眼睛里一无所有。
无论是闪烁的星辰还是浮现的黑洞，归根结底，那片宇宙都预示着不可预知。
谁也看不穿不知名先生。
也许正是这种未知的神秘，一直吸引着川原爱去找到他。
找到他以后，我要做什么？
不知名先生会为自己的生活带来什么改变？
“我也不知道。”不知名先生抱着脑袋躺在草地上，“正因为不知道活着有什么好，才一直锲而不舍的追求死亡吧。”
听起来很像是打太极的答案。
川原爱知道这家伙说的是实话。
不知名先生不是容易交心的类型。然而不知为何，他面对川原爱时意外的坦诚。
“有时候……”川原爱望着河里月亮的倒影。
“我也想知道……”
突然，一只手拉住川原爱外套帽子。
猝不及防之下，川原爱的视角转向天上的月亮。
川原爱躺在不知名先生身边。
“对于小先生来说，活着很有趣吗？”
“应该很有趣吧。”川原爱用例子佐证，“今天和朋友们一起吃饭逛街，很热闹啊。这是死去以后做不到的事。”..
不知名先生意味不明的摇头。
“不一定。”
“真奇怪。”川原爱学着身边人的姿势，用手掌垫着后脑勺。
“你的意思是，死去的世界和活着的世界也许没有区别。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执着的寻找另一边的世界？”
“为什么呢？”他问自己，又问别人。“人如果在彼岸再死一次，会发生什么事？”
“这种事情我没办法告诉你呀。”
不知名先生转身，定定的看了川原爱一眼。
“是啊，这种事谁知道。”
不知名先生站起来。
“太宰治。”他顺便拉了一把川原爱，“我是太宰治。”
“太宰治。”川原爱把这个名字念了一遍。
“我是川原爱。”他对太宰治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治先生……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太宰治听过很多称呼，大多数人会直接叫他太宰，也有人叫他太宰先生，还有一些人会连名带姓的叫他太宰治。
“作为交换，治先生要叫我的名字。”
“真不客气。”太宰治耸耸肩，“说是交换，其实二者都是爱想要的。”
“唔……”川原爱和太宰在岸边漫步。
“治先生比我年长，用敬称是必要的呀。”他踢走一颗小石子，石子噗通一下落入水中。
“别人都会叫太宰先生。”川原爱理所当然道：“我不要。”
“我满足了爱的愿望。”太宰治摸摸下巴，“那么爱也满足我的愿望如何？”
川原爱昂起下巴，让他说说看。
“既然爱不知道生前死后的区别，我们可以一起确认。”
太宰治的话带着蛊惑。
此时他们站在岸边，河水清澈，夜空映入水面，整条河披上一层浅白的纱。
太宰治和川原爱的倒影挨在一起。
有那么一瞬间，川原爱很想答应他。
川原爱不是活够了，也没有非死不可的理由。他好奇另一边的世界，正如他好奇太宰治这个人。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世界。
生前和死后有什么不同？
川原爱心里泛起涟漪。
他隐约摸到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也许没什么不同吧。
可是不行的。
究竟为什么不行，川原爱暂时不知道。
大概是活着比较好？
他姑且这么认为。
“你看，你不排斥我的提议。”恶魔的低语还在继续，“前几次你救下我，不代表你否认我的做法。”
对方执起川原爱的手。
“爱之所以会被我吸引，不正是因为我身上异于常人的特质吗？”
川原爱看见自己情不自禁的往前走了一步。
“一起来吧！这是一条不错的河，河水清澈见底。在深夜入水，第二天清晨，路过的行人可以发现我们的踪迹。绝不会出现尸体被泡得不能看的情况。”
流水声越来越明显。
川原爱挣脱太宰治的手。
“都说了不要做莫名其妙的事！”川原爱曲起指关节，狠狠的给蛊惑自己的家伙一个爆栗。
“算了。”太宰治放弃得很果断，“我以为终于找到愿意和我一起离开的人~”
尾调的可惜十分明显，太宰治往前冲。
“你这家伙！”川原爱额角跳出井字，“我难道会眼睁睁的看着你跳下去吗？”
太宰治刚做出入水的姿势，川原爱立即扯下围巾，绑住了某人的双手。
川原爱拖着对方远离河岸。
“让我试一试！”太宰治心有不甘的挣扎，“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靠近神社的河流。”
他话里带着浓浓的憧憬。
“在新年响起的钟声里，投身于清澈的河流。多么富有朝气的做法！”
“神明大人会哭的！”川原爱拒绝听某人的歪理邪说：“我是不在意治先生做什么啦。”川原爱用力一拉，挽住身边人的手臂，随即放开束缚太宰治的围巾。
“毕竟治先生有你的自由。”他把围巾搭在太宰治的脖子上，不经意触碰到对方的下巴，好凉。
川原爱怔了一下，整只手缩在背后。
“治先生说过，我对你很好奇。”川原爱抬头看黑发鸢眼的青年，“所以在我对你的好奇心消失以前，我不可能对你放任自流。”
“哎呀~”太宰治吹了声口哨，“看样子我给自己招了个***烦。”
听起来是后悔的话，实际上他一直在笑。
“爱说错了，神明大人可不会哭。”他不紧不慢的跟在川原爱身边，“神明大人会凶神恶煞的揪着我的领子威胁我不能死呢。”
“胡说八道。”川原爱转了转眼珠，吓唬他道：“别看这条河看起来水势不小的样子，其实越到后面河床越窄，后半段有一部分不高不低的断层，下面是湿乎乎的淤泥滩。说不定治先生会像风干的咸鱼一样被挂在河道上，或者变成脏兮兮的泥巴鱼。”
太宰治想象了一下川原爱描述的场面，就算是入水狂魔如他，遇见这种丧病的场景也会感到不适。
“谢谢阻止。”太宰治握住川原爱的手，真心实意的道谢。
“爱知道得很清楚嘛。”
“以前我和母亲经常到这里来。”川原爱没有回避这个话题，他继续说：“春天的野花、夏天的萤火虫，秋天的落叶、冬天的雪。”
他回忆的时候，颊边自然而然出现梨涡的形状。
“这些都是很美的景象。”
“萤火虫啊。”太宰治憧憬道：“今天是个好天气，可惜冬天没有萤火虫。”
太宰治想一出是一出。
“决定了！我们一起向神明大人祷告吧，请求祂让我们看见萤火虫。”
川原爱认为太宰治在想桃子。
“冬天？萤火虫？怎么可能出现这种场景？”
“明明是来参拜的一员，爱不相信神明大人的存在？”
“你相信？”川原爱嗤之以鼻。
“我信哟。”
不曾想得到意料之外的答案。
“这个世界的话，说不定真的有神明存在。”
太宰停下脚步，站在川原爱身后。
“小小的流萤扑闪着翅膀，一点一点从草丛里飞出。”太宰治离得很近，他的话语钻进川原爱的耳朵。
“最初只有两三只，渐渐的，亮起的光点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冰凉的掌心捂住川原爱的眼睛。
“小精灵们组成一条闪耀的光河，游弋在夜空之中，与星月交相辉映。”
太宰治还在继续，随着他的描述，川原爱似乎看见了那幅奇景。
眼睛上的遮挡消失不见。
太宰治没有退开，被他环在身前的人睫羽轻颤。
“你看，这就是神迹。”
温热的吐息擦过耳廓。
川原爱掀开眼帘，棕色瞳孔剧烈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