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都市异能>新壶装陈酒>第8章 隙间客栈

  月光轻柔地落在街上,宁静祥和,偶尔有两三辆车慢慢驶过。

  有人在黑暗中推开了工作室的门。轻轻地走到顾锦的工位前面,冲锋衣外罩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电脑开机,蓝色的光在黑暗的空间内有些刺眼。可能是因为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开机的人眼睛眯了眯。

  插入U盘,接着就是鼠标点击和键盘敲击的声音。

  那人将顾锦电脑里近期浏览的文件都给打包发进U盘。

  文件有些多,传输需要时间,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四处闲逛。

  忽得眼前绿光一闪,眼球传来刺痛,一阵眩晕感涌上大脑。

  没等身体做出反应,他的大脑就贴到了桌上,被人摁到了桌上,手臂被向后掰折,压在了后背上。

  上方传来有些哑的声音,像是秦云雁的:“谁派你来的?”

  被控制住的人不说话,下颚隐隐动了起来。

  没等他做出实质性的动作,就被一手刀打晕,最后的记忆是看见一片深蓝色的衣角。

  刚才问话的人像抖落床单似的晃了晃这个家伙,确定他真的晕了,就先把他丢到一旁。

  开灯,是满脸无奈地顾锦。

  他把手里同事新做的可开关灯模型放回桌上,摆正。然后检查了一下这个人,恢复自己的声线,自言自语道:“都什么年代了还搞死士那一套。”

  接着又去查看自己的电脑,他戴着手套,浏览了一遍导到U盘里的内容。

  心下已经了然这个家伙是谁派来当小丑的了。

  真是无聊的把戏。

  他将U盘里的内容原方不动地用邮箱发给贾晴,接着发了一条请假的消息。

  做完这些,他拔掉U盘,把电脑关机,关灯,一手插兜一手拖着那个人离开了工作室。

  避开了监控范围。他对这些视线很敏感,不用特地观察也知道哪里有摄像头。

  劳累了一天,顾锦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一个除了书,绿萝,柜子和床之外什么都没有的小房间。

  房东拆掉了除承重墙之外的墙面,把每个房间都装得很小很小,这样可以多收几个人的租钱。房间里的设施也少得可怜,除了床以外都是顾锦后添置的。

  顾锦对这些不太在意,他当时只是想找一个落脚的地方,所以无所谓地方多大。自己一个人什么也没带也不需要太大的地方,就选了这里。

  主要原因就一个:离自己的人物目标近,走路十分钟就到了,特别方便。

  他进到自己的房间,忽略旁边房间传来的杂乱的吵闹声,把门关上。

  顾锦没有像平时一样直接往床上一躺,似乎屏蔽了一切,灵魂出体状。

  他的手还停留在把手上。他闭上眼,手掌中渗出根根黑色与红色交织的细线缓缓缠绕住整面门。

  再等会儿,细线又渗入了门中,那门又变成了原来的模样。

  顾锦自然地拉开门,入眼的是一片如深渊般神秘的黑暗。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意外,只是淡定地稍微整理了一下着装,拿起桌上一个几块钱买的劣质小钟和一摞书就踏入了黑暗。

  他要去的地方甚至不在这个世界上。

  隙间客栈——一个远离于大千世界之外的乐土。

  地处世界与世界的缝隙内,故而得名。

  没有任何营业执照,没人能管得着,也没人管得起。新客户要么靠运气要么靠老客户介绍,老板一名,常驻员工一名,临时员工随命。

  不定期提供餐饮,只要办理过入住,你的房间就会永远留着。

  具体服务看老板和员工的心情。

  据隙间另一家知名饭店老板所言:都到隙间了还想要什么服务,能把你当人就是抬举你了。

  木制的大门被推开,顾锦踏在印有木纹的金属地板上发出一段清脆的响声。

  入眼的是宽阔的大厅,椅子都被倒放在桌子上,看似没什么客人。在通向二楼的楼梯侧边,展示柜上挂满了半面钥匙,它们因为开门的气流而晃动,发出清脆又密集的声音。

  展示柜前面就是柜台。

  柜台后,躺椅上假寐的男子悄然睁开双眼,将来人一路走来时发出的信息尽收眼底。

  他对来人的身形与动作进行分析,判断出是老客人,性格应该不是热情那一卦的,不用管。然后他就非常自然地继续眯着眼睛休息了。

  这个气质冷峻,看似不近人情的男人走到柜台旁,如他所想那样有一把钥匙飞到他身旁,下一步就应当是直接上楼,不该有过多的交流。

  谁曾想顾锦停在了柜台前面,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男人正疑惑,想起身询问,一阵吵得人心烦的声音穿过他的大脑——这位老客人正疯狂地摇着柜台上的铃铛。

  他从躺椅上弹起,手中瞬间握住了一把匕首,一双瑞凤眼眯了起来,打量着这个来人。

  判断正确,的确是个老客户。但会是个很烦人的老客户,靠,耳朵都快聋了。

  “不速之客”露出一个调皮的笑,手里甚至还在摇铃,势必要将想见的人摇出来,“呦!新面孔啊。”

  呵,这架势,又是老板的“老朋友”?店员心中吹起了一阵烦躁的风。

  他不自觉地绷紧了肌肉,原本懒散的气质收了个干净,握住匕首的那只手掌又用了几分力。

  他可以把人解决了吗……

  柜台外侧的来人本来以为躺在那里的是这家客栈的老板。没办法,穿衣风格太像了,身材也像,所以就认错了。

  他跟这里老板比较熟,无路可走时在隙间客栈当过临时工。

  隙间客栈是一个可以被他称作家的地方。

  家里来新成员了他没理由不认识一下。

  “别紧张,我叫锦书,你叫什么?”他放下铃铛,抬起手表达自己并无恶意。

  柜台后面的男人显然也是感受到了他的示好撇撇嘴,不情愿地把刀收了起来,拿起铃铛摆回原位,闷闷道:“秦抚。”

  “你来这儿多久了?莫老头又冬眠了??”锦书很自然地靠在柜台旁边聊天,顺便从柜台后面摸了颗糖,剥开,塞到嘴里。

  秦抚那本来就不太有活力的脸在听到“冬眠”二字后又冷了几分,嘴角向下扯着:“他啊,在自己房间猫着呢——平时见猫的次数都比见他的次数多……”

  不太好相处啊,倒也正常。他是从哪个地方来的?怎么来的?被安排在前台应该是可信任的,麻烦,还是直接找老莫吧。

  锦书也是心存戒心,万一是莫老板看错人,会毁了自己的家怎么办。要试探一下来历吗?还是回去看看这个人的过去吧。

  没等他决定好怎么处理,大脑渐渐转不动了,眼前一阵一阵得发黑,提醒他该休息了。

  锦书心里估算了一下社交需要的时间,觉得还是直接找熟人划算。

  他露出一个爽朗又亲和的笑,“那我不打扰你休息了,我去找老莫。”说着就往大厅右后方的暗门处走。

  “站住。”几乎没有声音,仅是一霎的风声,一柄黑色的匕首贴着他的脸径直钉在了木制的承重柱上。锦书回头,眼里的疑惑和嘲弄正好对上秦抚厌恶和警惕交织的眸子。

  秦抚不做解释,只是冰冷的声音威胁道:“他说了,没事别找他……连我都不让。”

  声音不容置辩,锦书却从秦抚的语气中捕捉了些他现在还有些不理解的情愫。这是心里有气?老莫这是给自己找了个什么?对象?锦书默默在心中画了个问号。

  但我看起来有那么好欺负吗?锦书斜着眼看了回去,双脚开立,双手放松似的插在兜里。

  给新人点见面礼吧,也不要搞得太僵了。他想。

  锦书一把抓过在旁边自动清扫的扫帚,稍微用了点巧劲回旋投了出去,砸在柜台后面的钥匙墙上,扫帚从中心碎开,裂成无数细薄尖锐的木刺掉到地上,钥匙也被震掉了大半墙。

  秦抚也没被吓到,一抬手,那钉在墙上的匕首竟然“嗖”一下回到了他手上。

  速度很快,但锦书还是敏锐地捕捉到那匕首柄上有一些细小的黑色粉末。

  是他的异能吗?

  “呦,挺厉害啊。”锦书拍拍手,乐呵呵地打打岔,他现在可不想打架,没那个精力。说道:“这我就不会了,钥匙和扫帚回头让老莫自己收拾就行,他一挥手的事,我就不赔了啊。”

  这边像是□□作坊,一个火星就能点燃,那边客栈的主人终于现身了。

  “不赔什么?”暗门处,一个书生气质的男人裹着睡袍快步走来,匆忙地往太阳穴上贴了个膏药。他便是前面提到的莫老板。显然,从他乱糟糟的发型和褶皱的睡衣不难判断:他刚被迫脱离一种代号为“冬眠”的状态。

  见主事之人终于来了,两边同时都放松下来。

  “怎么又出来了?他要去打扰你。”/“终于来了?这新临时工脾气挺冲啊!”

  莫琅先是到柜台后面看看“惨状”,然后如同锦书说的那般,一挥手钥匙都跳着回到了原位,个别钥匙愤怒地摇了摇。

  他很敷衍地对秦抚道:“没事,是老顾客。”

  “可是你说过……”秦抚似乎有些受伤,眉头宁了起来。

  没等秦抚说完,就被一脸不耐烦的秦抚打断,他不容置辩地说:“说了是老顾客,出不了事,你去歇着去吧。”

  秦抚仿佛受了伤,满眼都是幽怨。他默默把掉在角落的瓶子捡起来放回原位,缓缓质问道:“你还是把我当做随时都会背叛的外人吗?就这么不信任我吗?”

  说完也不再看莫郎,一甩手大步如风地走了,去到大厅另一侧的一个隐藏门里去了。顺带一提,他甩手时一些钥匙也顺带又被甩下来了。

  当然,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他的手也红了一片。

  莫琅看着秦抚远去的背影,嘀咕了句:“真当自己没有痛觉啊。”只好无奈地又让钥匙们自己跳回去,然后转身看向旁边随手捞了壶酒,边饮边吃瓜的锦书。

  锦书对于自己这种看热闹的行为并没有觉得半点不妥,他又没拱火不是吗?

  “什么妖风把你吹回来了?”莫郎目送秦抚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好像才注意到这里还有个人,十分不客气地说。

  锦书刚才靠坐在桌子上喝点小酒,吃柜台上的小点心。听自己终于被提起了就拍拍手上的渣,惬意地打个哈欠,不慌不忙,反倒问:“都外派工作三年了,回来歇会儿不行啊!我的思怀酒呢?怎么换成这种千古愁了?”

  莫郎已经习惯了他这副模样,听这不说正事只说酒的话就知道没什么大事。莫老板拽了拽发褶的衣服,皱纹顷刻抹平,他也冷静下来,从容淡定:“之前跟琼日基地打了一架,酒窖受到了波及……”

  不等说完,他立刻捂住了耳朵,就听一声铁玄木桌破裂的声音,接着锦书如大潮般汹涌澎湃的声音响彻大厅:“什么!那个老虫子又来了?它是借了谁的胆子敢动我的酒?”

  等声浪过去,莫郎扶了扶嗡嗡作响的脑袋,微微叹了口气道:“愤怒的情绪不是必须用大声来表达,沉默的愤怒才更有压迫感。”

  锦书撇撇嘴,将碎裂的桌子扔到一边,等着自动清扫。“我知道。就是找回了一点之前的自己,试试情绪。”

  不等莫郎问什么,锦书又转移了话题。他回到柜台旁指了指,“这点心不错,就是有点干,是刚才那位做的?”

  见莫琅不回答自己,他像是发现了什么,露出了有些嘲讽的笑,又继续道:“是不是没注意过?我刚回来就注意到了耶,看着款式和摆盘就知道人家动了心思,却送给了木头,啧啧,可惜。”

  言下之意:人家特地给你做的,就摆盘来看,你一点都没碰。

  锦书说着又笑起来,仿佛听了什么好玩的笑话似的。

  “不会吧,你这种老怪物还有如此徘徊的时候……”

  “别扯了,我还不了解你,任务不完成根本不会想着回来,这身体出什么问题了?”莫琅没声好气地打断他。

  “真没劲。”锦书翻了个白眼,也收了那表情。他拉开衣领,露出脖子处一圈青紫色,隐隐还有细微的裂痕。

  不像正常人的皮肤,更像是被掰开的干涸土地。

  “就你这产品,过不了两年就爱坏,也不知道怎么收到这么多好评的。行了我不废话了,有三点,一是脖子这里还有身上的几个伤疤。二是最近有点吃胖了,帮我给身体减减肥。三是把脸改一下,我真的快受不了用这张脸了,太别扭了。”

  莫琅脸黑了几分,他制作的这些身体主要图一个效率加便捷。所以大多数保质期都在三到五年。他冰冷的手贴上了那身体的脖子,疑惑地说:“怎么搞成这样?这身体虽然不禁用,也不至于在那个世界两年多就成这个样子。”

  被问话的人一个闪身躲过了手的触摸,闪身到柜台内侧,在柜子里翻出了一个风铃,风铃的“小舌头”下连着一个小圆表。他拿着自己带的那个小钟往上一贴,小圆表的指针转了几圈,将显示时间自己调到了与小钟同步,小钟直接坏了,碎成了两半,露出里面死寂沉沉的电路板。

  他捏着表盘凑到眼前,边看边说:“就是在那个世界里说了不该说的话,有人想杀我让我给揍回去了,人晕了没死!□□的,可能拉帮结派来堵我,我回来避避险。”锦书指尖捻着表盘后面的齿轮,给自己调了个闹钟。

  “那怎么胖了一圈啊?我记得你不太喜欢吃饭的。”

  锦书那边调完表,把其放在一旁。脱下外套,放在表旁边。然后他闭上了眼睛,神奇的一幕便发生了:一个体型偏瘦却精壮的身形从身体里慢慢析出,他的面容与原来的身躯的不太相像。

  准确说给人的第一感觉都不同,一个是面容姣好的伶人,一个是要么有钱要么有势的隐藏boss。

  待灵体完全成型,身躯便急速缩小,化成一个巴掌大的人偶。

  锦书俊朗的脸上露出一个有些欠揍的笑,意有所指地道:“有人请客为什么不吃,爱的滋养你不懂。”然后不等莫郎反应,抓起铃铛和外套翻过柜台一脚轻飘飘地落在向上的楼梯上,向下俯视,面露嘲讽。

  莫琅在他后面嚷起来:“说得就跟你正常似的,活死人……”看对方跑得没影了,只好认命地捡起地上的人偶,拍了拍灰。不料锦书又反回来留下一句:“赶紧哄哄去吧,看着不错的小孩,别拉不下脸来啊,老年人。”

  “你……!”回应莫郎的是震天响的关门声。

  顾锦真名锦书。

  一个因失忆且迷失在隙间所以在隙间客栈当临时工的人,经常接一些熟人发布的小任务。此阶段他就处于一个任务中,熟人嘱托的,但似乎不是什么小任务。

  任务是在编号为5的世界里监察代号为“不应存在的该死的东西”的碎片所在地,很不巧,这个“东西”的碎片附在了一个人的身上,这个人就是秦云雁。

  他去到五号世界后以灵体状态观察秦云雁了一年,然后趁着复皇组织想在秦云雁身边安插人的时候“借用”了一下那个可怜人的身份,以在秦云雁家里最多的书——关于北华顾长风的史书的主角的“顾”为姓,锦书里的“锦”为名,取了“顾锦”这个化名。

  现在估计这个身份已经被认定为叛徒了,没办法,谁让那个非主流的家伙掐他还想上他呢。锦书从来不是让人欺负的主,拳头比脑子反应快,反应过来之前那人就已经晕过去了。

  他拉开自己在隙间客栈的房门,入眼的一片不长的走廊,走廊的一侧是嵌入型的衣柜,里面是清一色的素色衣裳,有的是古式长衫长袍,有的是现代卫衣长裤。他将秦云雁那深蓝色的风衣挂在里面,倒也不太突兀。

  走廊另一侧一直通向房间的尽头,上面零散地钉了几个展示架,摆着书籍和弓剑刀枪。有一把折扇被展开、摆在了武器中央。折扇通体发黑,却可以透过它看见架子上的木纹。

  还有一面墙的酒架,实木风格,酒壶的风格各异,琳琅满目,暗褐色的琉璃将它们与灯光隔离。

  这个空间是一个小客厅,有窗的一边靠着一张茶几、一把藤椅。另一边有几扇门,一扇是被改造成储物室的厨房,一扇是卫生间,一扇是他的卧室。

  自从开始接这个任务去到五号世界,锦书可以说是没好好休息过。

  世界意识对于他这种外来的人天然就有一种排斥感,表现轻的如经常倒霉,表现重的到哪里都是天灾人祸。

  莫郎制造的身体可以屏蔽大多数世界意识的探视,但还会有些影响。

  尽管身体可以很快进入休眠,但灵体还是处于一种紧绷的状态,再加上他新想起了一些记忆在脑中来回转悠——他现在太累了。

  他推开卧室的门,将风铃挂在门把手上,来到床旁。双手舒张,身体前倾,让自己直接砸在床上。

  终于可以歇会儿了,其他事睡醒再想吧,反正这段时间五号世界和客栈之间的时间流速很慢,在那边又请了一周假,该好好歇一阵了……

  锦书脸贴在柔软的被子上,闻着淡淡的安魂香的气息,不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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