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都市异能>绽镜>第86章 番外二:霍三

  一声沉吟重响后,两面巍峨的大门似乎将时空就地拦腰截断。

  当霍庆成再次被带入帝国监狱时,他那之前被A区军贵们炒翻了天的身价也比不上现在正关押在帝监特殊监房里的货真价实的梦生废帝。

  他不知道废帝的心态如何,但他知道自己的处境。

  尽管罄竹难书的他,罪行名目在这再当不了个第一,但是他又的确再次回到了这个地狱里的话语中心里来。

  咸水城乐园里的万事万物曾经将他众星捧月,但在这里,只会有积毁销骨这道鞭刑。

  刚一脚迈入铁笼幢幢的寒影之下,他就听见了旧日狱友的声音。

  “乐园屠夫,霍三少爷,又...回来了!”

  离他右边最近的监房里有人把浑浊的眼珠子擦了又擦地喊道。

  “他不是被静夜指挥官劫走,为舰队寻理泄愤去了吗?怎么会还活着?”

  有人深感不可思议。

  “岂止是活着,听说连去救他的东临舰队中将,也就是他亲哥都被他杀了呢,吓人的很。”

  还有个人传播着从特殊渠道听来的所谓的”真相“,并在霍庆成看过去时急忙撇过了头去。

  前头负责押送他的交接官对这番说辞本想说点什么,但又按住了嘴皮子,大概是觉得没有必要。

  这里的确是个没必要说正经话的地方,孤言寡语,疯言疯语,冷言冷语才是这儿人的方言,因为这里具备生成这种方言的独特条件。

  唾沫,胡渣,乱发,皮屑和斜睨打量的目光就像一片四处飞舞的鸡毛,这些鸡毛在霍庆成坐入自己的监房后就密密地振荡在四周。

  直到一个身穿黑色制服的男人进来后,它们才全数失了势,贴在了地上,像是假死。

  ”霍三少爷,霍庆成,因为在咸水城乐园里滥杀133位居民的罪名入狱,与其他事情无关。在法庭上是这样,在事实真相上也是这样。“

  监房外站立的黑衣男人气质肃然,语气笃定,随之抬起的那对会说话的眼睛就像一张活的宣判书。

  ”哈哈..”霍庆成低头笑了两声,然后凑进钢栅,说:

  “尊敬的指挥使大人啊,你看你装什么杀伐果断。其实在那片人堆里再多出两个士兵有什么区别呢?

  还可以全无后顾之忧地让我照买全单。有些噱头,死的比活的更好,应指挥官不会不知道吧。”

  “没什么区别。”

  应有路慢慢嚼着这句话,沉默不久道:

  “这说明,死在你那里是公平的,但很遗憾,挂在法律尺绳上的蚂蚱却总会审视死的是谁。”

  霍庆成眼睛亮了亮,凑近他说:”所以你才必须要用两个特殊的钩子把我拖进这大牢里来,当真不容易啊。“

  ”不管怎么说,利用就是利用,我向你道歉。“

  静夜指挥官的眼神不再凌厉如玄刀韧壁,而是露出一个平常人的歉疚,遗憾和力有不逮。

  ”道歉?你向我这样的人道歉?“

  霍庆程仿佛觉得好笑,又忽然有一嘴,没一嘴地问道:”你知道能量守恒定律吗?“

  不管一时如何愕然的应有路,他又继续说道:”一个人坏事做得多了,回馈他的好事自然也就少了,你这样搞得我以为,我做了多少的好事呢?”

  应有路眉峰稍压,试着理解了一下霍庆成的话。

  他大概是在说他对别人作恶,别人也对他使坏,这样一来,大家的行为都是正常的,那他也是正常人。

  霍庆成一直在用这样的想法来完成屠戮正义的逻辑自洽。而自己的话打破了他作为”正常人“的思想状态,所以他现在显得神态已经不大对了。

  ”有毛病。你们有毛病!“

  霍庆成朝着他翻白眼,吐舌头,每一条表情神经都在催他快走。应有路不知他这突发的疯癫真假,但讨厌他应该是真的。

  应有路走了以后,霍庆成的消息就不多了。后来过了一段时间,听人说他疯了,也有人说他没疯,至于没疯的依据是那个意志杀人说。

  说来奇怪,帝监守卫们发现这位曾经的乐园屠夫自从戒酒戒致幻剂之后,就经常一个人入定般地专研什么道理学说。

  偶尔有些时候,他会跟帝监里的邻居们说上一说。由于他说话的情状不是鸡鹅一般的叫嚣,也不是无端的讨伐谩骂,守卫们索性也就没管了。

  有一天,他忽然冷不防地问对面正在观察他是真睡还是假睡的犯人,

  “你知道有些人为什么会死吗?”

  对面的犯人一时吓得完全开不了口。

  霍庆成没有以前那么易怒,就自问自答起来了,

  ”因为他们的评论是揣测别人,他们的夸奖是要求别人,可那个人完全不是那样,所以,他无法忍受地做出了反抗。

  其实,在他手无寸铁的时候,意志就已经先杀了人。所以,你说,最可怕的是把想法变现的子弹,还是这个想法本身呢?“

  对面的犯人觉得自己这时应该说两句,但刚说完他就后悔了,因为他说的是,

  ”说这话的人十有八九身上背着案子,应该早在这牢里了吧。“转眼又想到,这描述这感受这么深刻,也应当十有八九是霍庆成本身的经历。

  但霍庆成没有用眼神吃了他,而是苍凉地笑着说:

  ”可他不讲理啊,人还聪明,提前给自己放了血,变成软皮子人,睡世界第一号的大水床去了。他是名副其实的大滑头,占的都是先机首理,什么人也拿他没办法。”

  后来听到这里,应有路才知道,这是霍庆成想了很久,推测出来的他哥哥霍庆汝当初杀人的动机。

  因为霍庆汝向来心高气硬,特立独行,是个自我意识强到可怕的人,所以有很大的几率,他并不认同当时的一些人对于自己的看法,无论是那个钦慕他的女贵族,还是其他人。

  所以当人们用漫天口水将他涂饰为无上天使的时候,他就无比期待撕开皮囊向他们展示恶魔的血腥。

  类似这样的说法可能只是霍庆成花费漫长时间研究他哥这个人思想生平其中的冰山一角。

  他用落满灰尘的双眼悉数翻看着霍庆汝的“病历”,却好像是想为自己求一个解。

  这个特殊的囚徒变得不苟言笑,只有丁空去看他的时候,霍庆成才会稍微宽和下容颜。

  总的来说,他下半辈子的岁月十分安静但并不安好,旁边监舍的犯人时常看见他苍白的脸长久僵硬地干笑着,往窗外抬头看去。

  他那两颗眼珠就像一枚放置过久的蛋卵上的黑点,他虽然长坐在窗下的日光处,但他就像在等待着全身日渐腐烂的血肉化作泥泞,再完整地埋葬他双目之中那颗永不发芽的种子。

  就像曾经霍庆汝对他深感到后悔和歉疚的无力,他现在也有了同样的感受,他对他铸下的罪孽深感到无限的深重与毫无转圜。

  他知道,直到现在,这座帝国大监才对他完成了真正的刑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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