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都市异能>绽镜>第82章 谜团解

  叮呤——

  一丝金属细响划破这如水的寂静,祁子锋胸口上忽然落下了一个东西。

  上下两道目光随后交集在上面,然后他们发现这是应有路的项链,刚刚忽然自己断掉了。

  不只是应有路,不远处传来了欢呼声,那些来自自留之地的人脖子上的项链也自动断掉了。

  刚才焦躁地试探着将项链解下来的人,现在兴奋地把项链扔进了海里,也有人茫然地看着自己的项链,像在为一个时代告别。

  所有的项链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自己断掉的,人们都明白,以前的它们就像一条联系A区帝国与群臣诸贵的脐带,与正常脐带不同的是,离开母亲断掉脐带的”孩子“会死。

  而此刻落在他们手上的,不是一颗成熟的果子,而是一颗腐烂的果子。

  应有路从祁子锋胸前拿起这条像失去生命的蓝晶项链说:

  “以前,他们说这是护身符。”

  祁子锋看着应有路,他知道这是曾经那个少年没能跟他说完的故事,现在他有幸能听到它的结尾。

  只不过这次,他不再是站在塔下的听众了,他离他近近的,甚至可以闻到他起伏的气息。

  “我当时在成人礼上笑着,酒宴后却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那晚下着很大的雨。在我人生中那个重要的时刻,他们说那是护身符,是长命锁啊。

  可我自那时起,只觉得呼吸困难,舌头被逼入喉咙,眼泪涌出来,没剩下一滴。

  之后,我伪装成一个戴好花环的贵族公子,吃饭,讲话,出行,往往不会出错,要是不注意露出了点破绽,我就会说,那是隐疾。

  那时,他们有人会叹息一句小小年纪。

  而我只会笑着说,没有关系。”

  ”那天是2107年4月17日。”祁子锋看着他的眼睛,说。

  “你怎么知道?”应有路一时间不明白祁子锋怎么会知道他成人礼的日子。

  他转眼看了下刚才在附近想冲过来又止步于原地的姚云参,心想十有八九是从那张嘴里漏出来的,说实话,云参身上有一个显著的优点,就是不记仇。

  某架战机下的姚云参因为自家长官这抹情绪难辨的笑容,心里有点犯怵,便提着一脸傻笑勇敢应对上去,然后却看见自家长官这抹微笑转瞬即逝,最后所有的涟漪都化在了他怀中人的眼底。

  “因为,那天我也淋了一场雨。”应有路听祁子锋这么说。

  祁子锋的声音似乎被水气氤氲的海风吹过,传到耳畔,有些潮湿。

  应有路的眼睛亮了亮,又陷入一片鸦黑之下。

  他大概知道,那场雨是什么了,它是6.23那场油彩雨的前身,是祁子锋曾经遭遇过的,被□□被欺踏的活的梦魇。

  原来那天,他们淋过一样的雨。

  而此时的极光拂照在他们身上,仿佛另一种天晴。

  不远处的临霆看着两人笑了笑,心道应有路这家伙是怎么跑得那么快的,竟然在自己都没发现的情况下,就大老远地飞过来了。

  他笑着笑着,又看见还在天空中悬浮的风圈干扰仪,虽然刚才在该则和什美能量冲突的时候,这旋干扰仪也被干扰了行动。

  但现在,在漫天漂浮的真正变成无人控制的无人机群中,它就像这片铁浮萍之中唯一鲜活灵动的大莲蓬头。

  临霆看着这大莲蓬头,忽然感觉自己也长出了颗七窍玲珑心似得,马上长腿一扬,跨回战机驾驶室里,径直问向操作台的小人儿:

  “咦,罗玘,你小子不对啊。我之前碰着虞守陇的时候,你怎么不拿出你的大陀罗来啊?”

  罗玘神色微妙地变化了下,”因为我看出来,他没打算真大开杀戒。“

  临霆扭头朝着过跟来的庄溯嘀咕道:”这也看得出来吗?”

  庄溯晃了晃脑袋,头上冒出了几个棕色的小须须,显然是这两天颠簸得头发有点毛躁。

  临霆一下子被可爱到了,目光在人家头发上流连了一会后,忽然有点同情地看向临霆,嘴里道:“懂了,我懂了。”

  罗玘听了,眼角轻垂,目色伏怠,他猜到这人在想什么了。临霆的意思大概是他没法不变得聪明,因为他的妻子不是别人,而是机关算尽的圭带首席张蓝蓝。

  但其实不管愚笨或者聪明,都会在她那付出代价的。不明白真相,会活出一个连他自己都无法看清的罗玘,明白真相,会失去过往一切,就算只是所谓的爱情。

  烈日下,罗玘的投影小像站在操作台上,手里拿着个小型控制器,准备撤回空中的风圈干扰仪。

  他脆蓝色的眼睛看了一眼天空就不敢再看了,因为阳光下干扰仪的尖角就像那个熟悉又陌生的陀罗城,分明的,有些锥心。

  当罗玘小人像儿垂下头时,临霆忽然用指头戳了戳他发着光的肩膀,说:

  ”罗玘,不要总忙着救别人,记得,要救你自己。“

  罗玘嗯的轻应了一声。

  临霆的一个嘴角笑了起来,接着又翘起了第二个,第一个是因为罗玘,而第二个是因为庄溯。

  刚刚庄溯在他背后勾住了他的另一只手,并用拇指跟他的拇指碰了碰,像是点了一小颗心。

  临霆的小心肝雀跃得像是要立马爆炸。

  这个小动作不是挑逗,也不是缠绵,而是暧昧得又甜又软,他记得当时的庄溯也是这样被他鼓励勇敢地面对自己的感情的。

  虽然她那颗种子萌芽的对象变了,但是现在,她在一个白发男人的眼里看到了万物生长和枝繁叶茂。

  少年之爱,勇有所馈,爱有所应,就不算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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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小时前。

  允梦生从该则世界里退出来时,恍惚一霎,一把水凝而成的冰剑抵在头顶上的画面闪烁而过,他微微皱着眉,睁开眼,发现应有路正举着漆黑的枪口对着他。

  允梦生的目光在这把枪上流转几秒后,眼神像三尺剥开封泥的古剑,再度问世的锋芒直面着应有路,问他:

  “应有路,你确定要用它吗?”

  应有路红丝布在眼中,憾然恨怒地反问:“你确定你不要停下来吗?”

  他刚刚在该则世界里看见了狂风,黑海和巨浪,看见了从婪鲨艇射出的箭炮气吞万里地冲向那座花环屋岛。

  而在该则世界里发生的,现实中都会发生。所以,现在祁子锋和他的寻路人队员,自由之地和界空处的人都已经全部牺牲了吧。

  允梦生没回答,也反问他:

  “那你确定里面有子弹吗?”

  应有路紧握着枪,按照他刚刚对这把枪重量的估计,这里面应该还剩一颗子弹。

  但他又不太确定了,因为他如今在该则的控制范围里,而该则怎么可能让有概率威胁到允梦生的武器存在于这个空间呢,不会有可能。

  “你确定你还可以回去吗?”应有路问。

  允梦生的神情冷得吓人。应有路明明跟他一直在一起却好像知道了一切。他狐疑地盯着应有路。完全不知道,这人是猜的。

  应有路没见过什美,但之前听柳邃聊过一句话:

  那是在校园里找柳燧确认完祁子锋身份后,由于柳燧在远距离上快速识人并落下斩钉截铁的结论后,应有路注意到了柳燧那双与平常人不太一样的眼睛。

  主体为烟褐色带着点松绿,虽然他这样的瞳色稀少,但也不是世间独有,古怪的是他瞳孔上发散的纹路。

  那些精妙的花纹雕饰着瞳仁,让他的双眼看上去就像封锁着古老秘密的两旋锁孔一样。

  “觉得我的眼睛很特别吧,没错,是植入的械体。我生来目盲,小时候没钱植入械眼,后来跟随老师学艺后,也做好了永远与黑暗和音乐相伴的准备,因为怕成为崇尚古典和自然的柳系文化中的异类。

  但我很快发现,老师并不是大家想得那么古板,他并不排斥机器,甚至他很喜欢他的新耳蜗。他常说没想到一大把年纪,还能把风声听得那么清楚。

  我记得,它们好像是一位听过他歌会的械人类送的,非常精致,就像专门定制的一样。“

  应有路从曾经的谈话中回过神来,所以,也正是因为那对机械耳蜗,柳间彷才会听出来自己佩戴的项链跟其他人都不一样,才会在他弥留时灰暗的眼里含着希望,再放心离去。

  也就是说,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是从这项超乎寻常的听力开始的。

  既然柳老可以尊重机器的智能,机巧与精美,那么当年在宫廷奏乐会上,看上柳间彷的,有可能不一定是人呢。

  就像柳燧在文心楼的阶梯上,远远地看见了祁子锋的模样。应有路觉得,自己现在也看到了一个在棋盘上逐渐清晰的影子了。

  它极有可能是那个借着女王机械新生的机遇离开馥加的帝国宝石什美。毕竟它是A区最顶级的智械体,它完全有能力让人认为它是械人类。

  那么一切就解释地通了。

  而如果什美要在两块帝石之间展开势均力敌的局面,甚至在她于A区全信息管控上落人一筹的情况下兑现她的承诺,那么,就只有玉石俱焚这一个选择了。

  也就是说,他们现在找到了那个在前面丢面包屑的女人,这个女人停下来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又正决绝地走向自己的归途。

  应有路这么想着,忽然房间里有一道红热的射线向他疾速地扫来,还来不及反应,他持枪的手臂已经被严重烧伤。

  而另一道射线则在毫秒之间紧接着射出,这次直接把他落在地上的枪融化了个底掉。

  应有路忍着灼痛,向杀伤线射出的位置看去,发现密室中间该则的石体闪了闪绿光,然后完全变暗了。

  允梦生一样也看到了,他看着青芒完全消失的石心,看着斑驳的,似乎徒留着死亡斑点的四壁,仿佛目睹着整个世界的崩塌。

  他又看着应有路脚边那把几乎被烧得完全失形的□□。他意识到,这是该则在彻底消失之前,动用控制领域内的激光射线最后一次保护了他。

  应有路不用看也知道了,他刚刚猜对了。

  那把枪里有子弹。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眼下看着光色微茫的密室,看着彷徨惊疑的允梦生,就好像看着自己心中的谜团一样。

  应有路看见允梦生摸了摸那块该则的青晶石实体,然而石头没有反应,然后他又使劲地晃了晃它,依然没有得到回应后,他坐到了那张流线型椅子上。

  允梦生闭上眼睛,调整呼吸,一次,两次,却依旧没有听到该则迎接他的声音出现,他紧紧地抓着两支椅扶,却怎么也碰不到连通他和该则之间的那道门。

  允梦生的呼吸越发急促了,他好像不是一个失去睡眠,失去夜晚的人,而是一个失去所有白天的人。

  他就躺在椅子上,仿佛跟睡了,跟死了一般毫无区别。

  在他麻木假寐的耳畔,踏出了一声步响。刚硬镇定,沉稳有力。跟他方才和应有路对峙时心中所有的推测都符合无疑。

  允梦生从椅子上侧过头来,看向门边。

  这时所有的光彩都从房间里和他的脸上消失,就好像最后只有□□里那颗子弹,是他留给自己的,唯一的纪念品。

  但那颗子弹却早已化在了焦黑的铁水之中,狼藉满地,甚至无法给他一死。

  于是,允梦生的视线越过狼藉的地面,压过那双强势镇定的脚,然后凌厉向上,最后盯着这双脚的主人问了一句:“为什么?”

  他明明是母亲留给他的,最忠心的将臣,无可代替。

  虞守陇把应有路扶过,交给旁边的医护兵处理伤口,然后走向前,对椅子上的允梦生说:

  “因为我弄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

  “我明白允光奚为什么要杀掉他的养子了。”

  “...”

  几件前的旧事忽然在当下重提,让允梦生迟疑了下,然后他心碎地笑起来。

  他记得,那时他的舅舅允光奚被他以不佩戴项链为由当场处死,殿上群臣颤瑟,而虞守陇向他投来忠诚尊服的目光。

  所以,原来当初殿上那个诚恳的颔首礼,其中也会有迟疑。

  “因为,怀疑。”A区第一大将对他捍卫的帝王说出了口。

  允梦生完全明白了,当初允光奚是因为担心自己心爱的养子成为监视自己的工具,而如今,虞守陇怀疑他崇敬的女王留下的话。

  “我母亲曾经对你说了什么?!”

  允帝愤烈而伤饬地质问着他,神经紧绷的耳朵就像鹦鹉撑住整个身体的脚。

  虞守陇的神色间交错着悲伤和怜悯,好像在说,你唯独不该怀疑她。

  “她说...”

  虞守陇又想起那位尊贵强势的允幻歌女帝,她当时躺在床上,苍白的脸上眼神依旧强硬着,像两颗玄黑的钢珠。

  ”听你的话。“

  允梦生听了,两角眼尾恬然弯起,唇线上荡开一笔漂亮的涟漪,然后有连绵的笑声从肺里哗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

  他不笑倒好,一笑便又咳又喘,好像胸中有两股心气冲突不顺似的,这一遭折腾磋磨下来,他的脸色已经不大好看了。

  这才让人突然想起,这位梦生允帝从小就有心疾,但好似往日给人的印象总是毫无大碍的模样。

  帝王的模样是一生受到关注的,上到重臣统将,下到仆侍兵丁。

  现在围合着整个云梢殿的西地军已经从他们的头盔和帽檐下瞥出冷白的目光。

  站在虞守陇这一端的臣子派系此刻也都围在殿门口,等在这个关乎帝国命运的重要节点上。

  他们瞪着眼睛,伸着脖子,看着这位端严无二的梦生帝王从那间神秘的屋子里走了出来。

  像他母亲一样,他孤傲威穆的气势依旧会令人害怕。

  但他当下脚步虚浮,荣哀神颓,仿佛随时都会摔倒。臣子们以往敬畏的心中此时莫名多了一声叹惜。

  这位梦生允帝到底还是如他舅舅允光奚一般,疯了,也废了。

  如果刚刚他们看到的那场极光代表着帝国之心的消陨,那么这位不再体面的帝王,就是从上一个刑场走向下一个刑场。

  因为他刚刚与被剖心无异,而全世界都目睹了这场处刑。

  在允梦生被押解走后,应有路还站在殿门侧,没听从军医焦急地让他快去修养的嘱咐,他的目光回顾着里间,问向虞守陇:

  ”那把枪..”

  ”你现在不该问我这个。”虞守陇神色严峻地说。

  “我不问这个,我要问什么?”

  应有路狐疑地折起眉,语气淡薄地好似即刻要散掉。

  “那些人可能还活着。”

  虞守陇刚说完,面前这个又是折眉怀疑又是淡语薄气的的人就立刻消失得没影了。

  只有军医在那追风之人背后疑惑地嘀咕:“我让他快去修养,可没说要这么快呀。”

  “可能这位静夜指挥使比较惜命。”军医的同事说。

  这时旁边忽然有人问了个问题,他们凭声就认出了是虞统领,虞守陇。

  ”你们见过上一刻还在冒死,下一刻就忽然惜命的人吗?”他问。

  军医们在脑海里疯狂地翻着自己的执业经历,想找出一点相似的人和事来。

  但虞守陇笑了笑,把他们又拉回了现实,

  “因为他惜的,是别人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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