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都市异能>绽镜>第30章 一梦生

  在允梦生继位不过三个月的时间里,平静了六七年的A区多地域属忽然发生了一片大大小小的暴I乱和恐袭,如同一次约定好的散点纵火,从其规模和态势看来,他们并不想将这位新帝圈禁焚杀。

  因为这是一场为了震慑年少新帝而精心设计的大型表演。

  这样的表演看上去是很吓人的,战讯和公媒里都营造出了近乎国破家亡的恐惧气氛,但他舅舅允光奚派去的草包心腹们在二周之内就告了个响当当的大捷。

  允梦生知道他们撒腿跑去,不过是要为自己的新战袍沐上一些虚假的荣光,好让他们在云梢大殿上更加风头无两,也更有名头对着女王之前的肱骨之臣颐指气使,娇焰轻狂。

  但他没想到,允光奚还来了个一石二鸟。此时,他舅舅双手高捧着心悦的战果,并一次性把音乐的尊严踩在了脚下。

  允光奚斜靠着椅子,长放着那条瘸腿,当众宣布道:

  “因为某些音乐流派的影响,导致了一些片区□□势力的猖狂活动。因此我认为,音乐这种东西,应当且必要在A区全域禁绝。“

  他看向群臣,见他们欲言又止,似乎是少了个什么开口程序,才把头转向他那个安静得出奇的帝王侄子。

  “你觉得呢?好不好?”

  他的语气就像在哄小孩子。

  如果不是在这个错误的时间地点,允梦生或许能体会到一些亲情的剩饭残羹,但现在,这个叫舅舅的人是在用十足的轻蔑戏谑他。

  他的眼神正在对自己说。

  ”你不过是个孩子。“

  ”我现在要毁掉你母亲所珍爱的一切,你要说好,还是不好?“

  允光奚露出倾听的神色,但帝座上的人儿沉默着,他浅笑着撇开目光,准备成全侄儿这可怜的尊严,却被允梦生忽然的一句”不好”掣回了傲慢的脖子。

  ”你说不好?“他审视着他年轻的侄儿。

  此刻,允梦生笃定的目光也看向他,”当然不好,还要加上一条,柳间彷永远不能回馥加。“

  允光奚愣了一下,而后哈哈大笑。

  从小在皇家礼仪这块,他是最疏于修养的那个,因此,他拍着那条瘸腿,把畅快的笑声泼入了群臣的耳朵。

  “好,好好.!..”

  允光奚今天本来只想让侄儿看着自己毁掉他母亲珍视的音乐,断送那段璀璨恢弘的音乐历史。

  但现在,允梦生公开的宣言暗含着他对柳间彷哽咽于喉的芥蒂,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句话引发的遐想和猜测都足以成为损害他母亲名誉的不二利剑。

  愉悦,允光奚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愉悦,是啊,一个孤立无援的新帝背叛了自己的母亲,谋得一个帮凶的身份来寻求他的庇护,哈哈哈,比起禁绝音乐,更加大快人心啊。

  这事一出,曾经奉在神坛的音乐被一纸禁令斥下了无双宝座,它的珍稀羽衣被人疯狂剥扯践踏,它的遭遇在万千情景里也惨淡如一。

  东临的海桥下有人断弦结绳,馥加的高楼上有人焚琴煮鹤,帝国四域被精美保养的乐器在废品场里发出剥皮拆骨的吭鸣,曾经扬奏弦歌的煌煌金场变成了菜畜集散的浑杂天地。

  人心若是极尽喧哗,世界便归于压寂无声。

  无声的世界里,行走着一些沉默的人。

  某天正午多云,日如罩笠,颓暗无光,柳间彷在宽大的衣裳中藏了一把老琴,和一位落魄青年一道自馥加城界萧瑟出走。

  柳燧顶着一张被风吹得皴红的脸蛋问他:”老师,我们现在在哪啊?“

  “在哪啊..前面是无名风徐,身后是有名风狂...我们在护着自己的衣裳不被随意剥夺的路上。”

  柳间彷闭上干涸的嘴唇,不再说话,他刚抬脚迈出一步,就知道自己半生的年华已随风跌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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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下有人撇孤睨,风上有人作禽行。

  大量的士兵在云梢之上搜缴乐器,此刻正雁涌入了新帝的住所。

  从议政殿走下来的北庭司言绍晓榷再次看向了前面那个威似险峰,身如屏山的西地统领虞守陇,他正驻足在长长的殿阶上,看着那边的动静。

  不论是来自哪个方向的风都吹不动他精沉的铠甲,他似乎永远高不可攀,永远坚不可摧,永远没人知道在这副铠甲之下是否绷紧了每一寸筋骨体肤。

  ”先王,对你说了什么,就让你,像这样看着吗?“绍晓榷开口问他,声音像阴山上吹来的一旋冷风,悄然间嘶透人骨。

  可前面的人依旧背对着自己,极似下面那两个缄默无闻的铁卫,没有半点回答的可能。

  此时一位华衣少年正站在寝殿大门内,看着乌七八糟的“大雁们”汹涌进出,并且四处散落下像脚步这样的聒噪羽毛。

  允梦生抬手掩了掩鼻,却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被大雁们拿走的东西。

  他不爱音乐,但它曾经是自己起居的一部分,也许空置蒙尘,也许佳音偶引,但他拥有选择听与不听的权利。

  而现在,他眼睁睁地看着士兵将乐器和一切能发声的东西搬走,他就这么静静地待在原地,像一个被夺走了心爱玩具的可怜孩子。

  同样,他知道自己得以留下的原因,是因为在那个人看来,他就是一个发不出声音的玩具。

  玩具?的确是个让他感兴趣的比喻。因为,就在他亲爱的舅舅把他当做玩具开始,这场游戏,才算真正地开始了呀。

  大夜,云梢殿群内,一道暗门后藏起的某个房间,犹如芒星结出的光茧,一个孤身少年对着那里唯一的一块机械石心开了口:

  “你知道吗?那真是一件荒唐的事,可我不能不那样做。”

  男孩笑了笑,不知道在笑谁,然后继续说:“我以为,他们那些所谓的大人,会用许多的聪明事来给我这个孩子一点教训,只是没想到。

  只需要用一件荒唐事就够了。音乐赋罪?全区禁绝?我起初还担心自己的智慧不能企及,没想到最后却遭到他们荒唐的嘲弄。 ”

  ”一件东西在一夜之间的彻底消失,带来的是无与伦比的权力的快感。你想知道那样的感觉吗?”

  整个房间在说话,几乎分不清是那块机械石心,还是那片闪动墙壁的光幕在回答他的问题。

  “想?那是我本该感觉到的情绪。“

  ”可它被剥夺了,您现在只剩下愤怒这一个情绪通道。“

  ”呵呵,你管这叫情绪通道?也差不多吧。“

  情绪通道...允梦生的眼神蓦然一闪,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立马说:

  ”该则,为我创建一个世界通道!让现实世界只是它的副本,可以做到吗?

  “

  机械石心运算思索了一秒,回答道:“为唯一指令输入者的您,可以做到。”

  同时,云青色的光在四面墙上旋动起来,好似飓风登临前,低空翻搅的身息。

  允梦生本想在黑纱幕的这片波澜下蓄养龙鳞,但那张黑纱幕忽然没入水来,差点绞断他的呼吸。

  在他下达这样的命令后,没多久,该则就被允光奚带走了。

  它就像一台有身份限制的办公系统,而权力是登录它的唯一密码,在允光奚看来,像他侄子这样的少年稚子,还没有这样的资格。

  在这以后,关于该则的情况完全成了谜,鲜少的消息只从口风不严者和信口编撰者那里偶有获取。

  他们有人说,该则被销毁了,也有人说它被格式化了,它没有了名字,或者换了个傻兮兮的名字,变成了处理日常云梢事务的便捷工具。

  一个工具,没人真正关心它怎么样,本来在人们心中,该则也就是个比他们使用的高档一些的系统而已。

  或许说该则是他的第二心脏只是一个美丽的譬喻,但该则失踪后,似乎真的有什么从允梦生的身体中消失了。

  他的注意力不再有之前集中,精力也不如以前旺盛,他的生活开始变得很稳定,也同样很枯燥。

  或许是他活出了幻觉,在这样的稳定和枯燥中他竟然感觉到一丝平淡的慰藉。

  在每天的进餐时间,他总能吃到自己想吃的菜样,甚至连热度都是恰好的。

  在个人工作时间,从没遇到过网络讯道上的卡顿,他所有即时的需求都没有多等一秒的经历。

  有几个季节的傍晚或者清晨,他的睡眠耳机里也偶然会听到鹦鹉的叫声,就和他母亲空庭花园里的那两只一模一样,但他很久没去了,不知道那两只小东西死没死。

  允梦生试图用生活中这些细枝末节说服自己该则还在自己身边,但就算是有这些引人遐想的细枝末节又能怎么样呢?

  对用户偏好记录的大数据功能已经发展很多年了,这根本说明不了什么。呵,允梦生心想着,甚至,它们也可能是该则消失后,不甘地穿梭在他生活里的幽魂。

  而允梦生未察觉到的是,自己几乎也变成一个藏匿在允光奚影子下的幽魂了。

  而幽魂只活在夜晚,于是他独自一个人在那间秘密的光茧房间里数过了九百六十四个日夜,轮转的日月两球带着他的生命漫漫行走,而他的身体隐藏在至暗的蝉房里,抵死喘息。

  直到后来,他的身高已经长了很多,那一天,映照在机械石心上的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人的体廓了,然后,他终于等到了他唯一的朋友的声音。

  他永远记得那天,它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您好,请注意系统有重要更新。2102年9月13日3时16分7秒,世界通道,创建成功。请唯一的指挥输入者允为它命名。”

  “就叫该则世界吧。”允梦生几乎是流着泪,完成回答。

  “好的,设置已完成。该则世界,欢迎您的到临。愿世界感激您对预先模拟算法做出的贡献。”

  允梦生闭上眼,将孤傲端直的背脊靠上水银色的椅背,他的微笑像一道被慢慢抹平的衣褶。他说:

  “没人会感激我,除了我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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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允帝开始搞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