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尘埃落定。
楚衍之和俞泽然他们商量事情的地下室终于落进了阳光，楚衍之赶到的时候，难得是开着门的状态，里面传出熟悉的吵闹声。
“草，”宋承昔从手边的一个果盘拿来一颗枣砸了过去，“你绝对出老千了！”
侯清澜接过那颗枣，也不嫌弃，自己塞进了嘴里，含糊不清道:“输了就输了，你怎么还污蔑我！”
宋承昔简直要气笑了，张牙舞爪地就要和他干架。
“楚总。”俞泽然率先看见了他，看似给他打招呼，实则出声提醒了宋承昔和侯清澜。
两个人瞬间停下了动作。
楚衍之找了个位置自己坐着，目光安静地扫过屋里的每一个人，这件事情结束了，他们好像就要散场了，思及此，楚衍之还有些不舍。
见所有人都看过来，楚衍之清了清嗓，他昨天已经打好了腹稿，到了要说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并没有那么容易，他干巴巴:“楚家的实验结束了，到了要分别的时候了……”
宋承昔:“？”
俞泽然:“？”
侯清澜:“？”
赵宇:“？”
宋承昔警铃大作:“你要和陆长遐结婚了？他要独占你？！”他就说陆长遐不是什么好东西！呸！
侯清澜大骇:“楚总你不要我了吗！”
俞泽然也是一脸懵:“为什么？”
赵宇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楚衍之也被他们这反应弄懵了，他疑惑地问道:“我们之前不是因为楚家的事情才聚在这里的吗？现在事情结束了……”
“哎哎哎，”宋承昔率先开口打断他，“那是他们，我可不走。”
侯清澜紧接着道:“楚总，我是你带回来的，我也不走。”他知道楚衍之心软，还可怜巴巴地重新补充了一句:“楚总你赶我走了，我就无家可归了。”把毕生的演技都用上了。
赵宇向来沉默，这次也难得多说了一些话:“楚总，那日您救了我，一开始我们确实只有利益关系，但这些年相处下来，我同你们，确实有了友情。”赵宇是个黑客，因为技术过强所以经常有一些组织威胁他做事，他们的筹码就是赵宇的女儿。
直到有一天，赵宇的女儿被某个组织意外杀害了。赵宇崩溃之下把那个组织的事情泄露了出去，遭到了追杀，被楚衍之遇到。
丧女之痛让他变得沉默寡言。一开始在这儿也没有什么归属感，只是安静地做好自己的事情，和其他几个人都有隔膜。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兴许是楚衍之也会给他叮嘱安全的时候，也许是宋承昔找不到人打麻将把他硬拉来凑人头的时候，或许是俞泽然每日带饭也摸索出来他的偏好与忌口的时候，也可能是侯清澜找到了什么新奇东西也会给他分享的时候。
大概以上都有，赵宇也是恍然发现，他不知不觉中也和他们交织在了一起，他比他们打了十多岁，却产生了奇怪的友谊。
“我也不走，”俞泽然笑意盈盈地看着楚衍之，“楚总，您忘了那日我在天台给你说的话了？——我们都很爱你。”
楚衍之的喉结滚了滚，不知过了多久，他轻笑了了一下，道:“那我也不走。”
“那你请我们吃饭！”宋承昔大喊道，“快快快，反正也到午饭点了，我知道新开了一家可好的店了！”
侯清澜在这方面和宋承昔有着天然的默契，他迅速加入了宋承昔的讨论中，赵宇在一旁听着。
“楚总，”俞泽然走到他旁边，轻声道，“外面流传的谣言想来是，那日您要跳楼，是我救了您，但是我们都知道，是你救了我。”
俞泽然是俞家的私生子，从小就是在白眼和霸凌中长大的，他那天晚上，是去自杀的。
已经站到栅栏前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你是要自杀吗？”
俞泽然怔了怔，他回过头，看到了很漂亮的一张脸，只是那双眼睛里存在着太多沉闷的东西，让俞泽然一瞬间意识到了，这个人和自己是同类。
俞泽然没有说话。
楚衍之也没有说话，他甚至没有看俞泽然，自己找了个地方坐着，然后仰头看着毫无星星的夜空。
俞泽然扒着栏杆，也没说话，抬头跟他一起看着夜空。
半晌，他给楚衍之开口:“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楚衍之问:“喜剧还是悲剧。”
俞泽然说:“悲剧。”
楚衍之点点头，示意他说。
俞泽然就这么讲了起来∶“有一个小孩，从小就被欺负。因为他妈妈是小三，也可能不是小三，小四小五小六？他妈妈一心想通过他母凭子贵，但是他父亲有很多这样的情人，而且没有休掉原配的想法。于是他就和好多私生子一样，被人瞧不起，被人欺负。”
楚衍之问:“然后呢？”
俞泽然看向他，说:“然后这个小孩死了。”
楚衍之说:“好悲惨的结局——这个故事是你写的吗？”
俞泽然闷声应了一下。
楚衍之“哦”了一声，他站起身，似乎是要离开了，他说:“既然故事是你写的，那你就有写出来美好结局的权利呀。”
俞泽然微微睁大了眼睛。
楚衍之走了过去，将刚才在楼梯间捡到的药片递给俞泽然:“这是你掉的药吧，拿好吧。”
俞泽然接了过来，他被囚禁在痛苦抑郁的囹圄里，每日靠这些药片得以片刻的喘息，又像是被这些药片困住了一般。他想摆脱这些药片，更想摆脱这些痛苦。
不曾想又被楚衍之捡了去。
那一晚，楚衍之将治疗抑郁的药片递到了俞泽然的手里。
楚衍之经他一提，想起来这件往事，却是轻轻摇了摇头:“这不重要，已经过去了。”
俞泽然失笑了一下:“是的。”
他站队楚衍之只有一个目的，他就是想看看像他们这种人——这种疑似被世界抛弃的人，会有什么样的发展。
可是楚衍之身体力行给他看了:人只要活着，就有无限的可能。
“走吧。”楚衍之低声给俞泽然道，再晚一些，宋承昔他们就要走远了。
俞泽然点了点头，和他一同去找宋承昔他们。
楚家实验这件事，堪称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整个帝都都被翻了个底朝天，生怕会有漏网之鱼。
帝都许多年没有发生过这么大的事情了，一时间网上众说纷纭，乱七八糟，打抱不平的、阴谋论的、浑水摸鱼的、蹭热度的等等，好不热闹。
作为主要作案人之一的楚期，自然是被判了立即执行的死刑。
楚期被执行的前一晚，陆长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说要去看看他。楚衍之有些意外，但陆长遐执意如此，他也没有办法。
犹豫了一会儿后，楚衍之决定跟着陆长遐过去。
他俩见到楚期的时候，楚期已然没有了当时那般笑里藏刀般的从容淡定，他和一个历经沧桑的普通的中年男子一般，看不出来一点雍容华贵，脸色惨白，浑身乱糟糟的。
看到楚衍之，他的眼神中终于变了，他狠狠地锤了一下面前的玻璃，凶狠地看着楚衍之:“楚衍之！”
陆长遐微微侧身，挡住了楚衍之。
楚期的眼中却好像只有楚衍之一般，对陆长遐全当看不见。
“你赢了，”楚期舔了舔嘴唇，楚衍之被陆长遐挡着，他看不见，却也知道楚衍之能听见这句话，“满意你看到的吗？”
楚衍之牵住了陆长遐的手，往自己身后拉了拉，他平静地看着楚期，眼前却不由自主地浮现了自己18岁那年落水，看到的楚期。
“楚期，”楚衍之淡定地开了口，“十八岁之前，我真的敬重感恩过你，把你当做哥哥。”
楚期轻笑了一下，他好像很久没有喝水了，嘴唇都干裂开了，流出了鲜红的血液，他反问道:“你要打感情牌？”
楚衍之点了点头，陆长遐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他不知道，但他倒是有些话需要给楚期说清楚。
“小时候我知道你对我不好，但我还是自欺欺人地想跟你亲近。”楚衍之说起这些事的时候已经没有什么感觉，神情是楚期熟悉的漠然。
楚期毕竟是临死之人，他嘲讽地勾着唇角，倒想看看楚衍之能说出来什么话。
楚衍之说：“是因为我总感觉我们似乎是有一点相似之处的。”
楚期眯了眯眼。
“曾经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楚衍之握着陆长遐的手轻轻收了一下，“现在我知道了——我们身上有着如出一辙般的、对爱的自卑。”
他说完这句话，楚期的神色瞬间变得晦暗不明起来。
“楚期，你算计所有人，包括楚天城，纵然楚天城对你好，但他爱自己胜过爱你，”楚衍之笑了笑，“但是我不一样，你不是想知道那些证据是哪来的吗，我告诉你好了，是我父亲用生命存下来的。”
楚期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他阴沉地看着楚衍之，倘如没有面前这道玻璃，他恐怕早就扑上去了。
“楚期。18岁那年，你怂恿别人推我入水，但是宋承昔救了我，”楚衍之的声音渐渐柔和下来，“我的妈妈、和我的父亲从来没有放弃过找我，我还有陆长遐。我有友情、有爱情也有亲情，甚至有陌生人的善意，有人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爱着我。”
“我从来没有厌恨过这个世界，所以这个世界一直爱着我。”楚衍之说完这些话，就感受到陆长遐反客为主地牵住了他的手，一如既往。
楚衍之和楚期对上了眼神，半晌，楚衍之一字一顿道：“楚期，我跟你，不一样。”
楚期的耐心到这里就彻底结束了，他疯了一般扑上来，疯狂地砸着面前的玻璃，似乎要隔着玻璃把楚衍之杀了一般。
楚衍之看了他最后一眼，率先转身离开了，陆长遐留下来，可怜般地看了眼楚期，他说：“楚期，本来是有人会真心待你的。”
楚期冷笑了一下。
陆长遐也不想跟他浪费口舌，只是道：“你了解楚衍之的，至少，你会拥有一个弟弟。”
闻言，楚期原本勾着的唇角慢慢地落了下来，怔怔地看着他，陆长遐不再跟他浪费时间，转身离开了。
只是走远的一瞬间，似乎有一声悲鸣传来，分不清是不是楚期的。
楚衍之也是走出来才发现陆长遐不在的，他一扭头，正好看到陆长遐小跑着追了上来，见楚衍之回身，他也不掩饰，冲过去把他抱进了怀里。
楚衍之原本略显沉重的心情瞬间变好了，他看着扑在自己身上的陆长遐，失笑道：“还在外面呢，先放开我。”
陆长遐现在满心都是楚衍之说的那句“我还有陆长遐”，他依依不舍地松开楚衍之，身遭却是冒起了一个又一个的香甜泡泡，快乐和得意简直要化作实质把监狱淹掉。
“衍哥！”陆长遐牵住了他的手，眼睛亮晶晶的。
楚衍之眼眸弯了弯：“嗯？”
陆长遐傻笑了一下，也没说话，和他肩并肩地走向外面。外面的天还是有些冷，陆长遐怕他着凉，脱了外套给他披着，半晌，他犹嫌不够，还是把楚衍之揽怀里了。
楚衍之突然就想起来知道陆长遐喜欢自己的那天晚上，陆长遐也是给他披了个外套，却没有其他动作。
明明是几个月前的事情，如今想想，却好像过了好久。仔细想想，他和陆长遐重逢，也不过是今年夏天的事情，时间过得好慢，时间又过得好快。
陆长遐给楚衍之扣上安全带，才发现楚衍之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凑过去亲了亲楚衍之的脸颊，问道：“衍哥？”
楚衍之被他唤回了神，他低眸笑了笑，道：“回家吧。”
这会儿天还不算晚，他们回去的时候南茵也在。楚衍之为了南茵的安全还是把她接了过来，南茵原本是想拒绝的，老人哪能和小情侣住一起啊。只是陆长遐也凑过来劝说她，她就迟疑着答应了，大不了等一切都结束后再离开就是了。
今天降了温，南茵便煮了火锅，楚衍之一回去就闻到了一股香味，南茵看见他便笑了：“衍衍，吃饭吗？”
她还有些拘束，不知道自己这样擅自使用厨房会不会惹人嫌。
楚衍之有些意外：“您做的？”
南茵小心地点了点头。
“怪不得这么香，”陆长遐从楚衍之身后探出来一颗脑袋，“阿姨教教我，我也想学。”
南茵眼角的皱纹便柔和了许多，她说：“好呀。”
“耶！”陆长遐欢呼一声，看向楚衍之，“我学会了也做给衍哥。”
楚衍之被他俩过于明目张胆的偏爱弄得不好意思，脸都红了几分，仓促道：“快吃饭吧。”
南茵做饭还是很好吃的，陆长遐在南茵面前更不会吝啬表达对楚衍之的喜欢，他巴不得让南茵放心把楚衍之交给自己才好，比之前吃饭的时候更殷勤，简直要把饭吹凉了喂楚衍之嘴边。
“陆长遐！”楚衍之到底是脸皮薄，忍无可忍地喊了陆长遐名字。
陆长遐心虚地放下了筷子，但还是抽了张纸巾给楚衍之擦汗，楚衍之的脸被火锅的热气腾得通红，额头渗出不少的汗。
南茵失笑地看着他们俩。
楚衍之更不好意思了，握着陆长遐的手腕制止他了过于亲密的行为，他低声道：“我不是小孩子。”用不着这么照顾。
陆长遐眼巴巴看着他。
楚衍之：“……”还是没同意。
陆长遐心碎了一地，他话多又讨喜，一顿饭下来已经和南茵相当熟络了，他转脸给南茵告状：“阿姨，你快劝劝衍哥。”
楚衍之：“？”
南茵眼角含了笑，只是说：“衍衍，你不用害羞。”
楚衍之脸似乎更红了一些。
南茵毕竟年纪大了，吃了一会儿就回屋睡觉了，饭桌上只剩下陆长遐和楚衍之。
楚衍之轻轻拧了拧陆长遐的脸：“表现够了？”
陆长遐认错态度十分良好：“对不起，衍哥。”
楚衍之简直要给他气笑了，他还没说话，嘴边就被递了一碗玉米粥，陆长遐小声道：“衍哥刚才吃了好多辣的菜，快喝口粥压一压，不然胃疼。”
楚衍之：“……”
某种方面来讲，陆长遐确实能拿捏住他，他拿陆长遐一点办法都没用。
好在南茵现在不在这里，楚衍之的脸皮也不用承担那么大的压力，便接过那碗玉米粥喝了下来。
陆长遐把楚衍之垂下来的长发往耳后别了一下，亲昵地亲了亲他的额头，问道：“衍哥，你明天有没有空呀？”
“有，怎么了？”楚衍之这些天都闲得很，楚期被捕，他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楚氏的掌权人，但他目前没那个心思去处理楚氏的烂摊子，便先放着了。
陆长遐笑了笑，说：“我妈妈在旧家里整理出来很多东西，衍哥要不要去看看呀？”
他说着是旧家，其实是陆长遐的过去，楚衍之眸光动了动，心底一片柔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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