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安巡自自欺人一般把头又扭了回来,平生从未恨过自己这张嘴,他死也没想到,陆长遐这件事掉马居然会是他干的。啊啊啊还不如见鬼呢!

  楚衍之沉默地走了过来,却没有选择再和陆长遐坐在一起,而是拉开了另一个座位,静静地坐下。他不说话,将自己的餐具拿了过来,陆长遐替他烤好的肉他也没动,反而吃起了旁边的小菜和水果。

  陆长遐感受到了他的疏远,他略显泛红的眼睛不停地眨动着,似乎是要防止眼泪生出落下,嘴唇也难以控制的抖动着,又被他用牙咬住,他摸出筷子,却发现手抖得不行,只能勉强夹起一块烤肉放嘴里机械地嚼着。

  好奇怪,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个……”顾安巡自知闯了祸,头铁着打破了沉默的局面,试图挽回,“我们,刚刚……嘶,玩真心话大冒险呢。”

  楚衍之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示,只是道:“先吃饭吧。”

  顾安巡尴尬地笑了两声,也沉默了,坏了,真闯祸了。他偷偷看了一眼陆长遐,后者不知道在想什么,垂着眼帘一口一口地往自己嘴里塞着东西,似乎这样就可以无限延长吃饭的时间,不用去面对楚衍之给定的痛苦结局。

  顾安巡彻底闭嘴了,再狡辩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他们都知道,这些就是实话,楚衍之肯定更加明白。

  楚衍之的反应也足够说明问题了,顾安巡也有点吃不下去东西了,他真的闯大祸了。

  陆长遐不敢去看楚衍之,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从楚衍之走过来的那一刻,他的脑海中只有两个字——完了。

  顾安巡说了多久,他和楚衍之就对视了多久。期间楚衍之的眼神没有一丝波动,看得陆长遐一颗心一直往下沉,直到彻底埋入深海中,难以捞起。

  饭桌上沉默的时间拉得很长,三个人各吃各的,烤炉上的烤肉烤糊了也没人管,不知过了多久,还是楚衍之打破的沉默:“吃完了,就走吧。”

  他率先站起了身体,擦干净了嘴,这才拿起了手机去结账。

  他一走,陆长遐的身体就像是抽干了力气一半钱,疲软地靠回了沙发里。他看着烤炉中间那块已经糊得只剩黑色残渣的烤肉,依稀记得他本来是要烤好给衍哥的,因为衍哥看起来挺喜欢吃这个肉的。可是现在糊掉了,什么也吃不了了。

  衍哥也走了。

  “那个,”顾安巡慢吞吞走到他的旁边,懊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好意思道,“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啊……”

  陆长遐没有说话,这件事情不怪顾安巡,更怪不到楚衍之身上,要怪就怪他自己。可是陆长遐也不知道要怪自己什么,怪自己喜欢楚衍之吗?喜欢一个人也有错吗?陆长遐从来不这么觉得,他以为楚衍之是Alpha的那段时间内,他哪怕怪过自己是Alpha,也从来没有怪过自己喜欢楚衍之。

  他怪自己喜欢楚衍之,就像是动摇了自己对他的喜欢一样。陆长遐不愿意。

  好奇怪,他们明明谁也没有错,怎么会落得一个大家都不开心的局面呢?

  到底应该怪谁啊?

  陆长遐思绪纷乱,身体倒是十分懂事的站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以后还能不能看见楚衍之,所以他现在还想再看看。

  楚衍之结过帐,就看见陆长遐站在自己身后。他攥了攥拳,转头不去看他。

  顾安巡也没说话,等司机来了后,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满怀愧疚地离开了。

  饭店门口一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秋天的风还是有点冷的,楚衍之打了个哆嗦,才发现自己着急出来,外套没有拿。

  他上身一暖,不用回头,就知道是陆长遐带出来了他的外套,帮他披上的。可是他现在连一句“谢谢”都难以说出口。

  他从顾安巡说“你说句喜欢他会死是吧”开始就在听了,不出所料是听了全程。当时陆长遐在低着头戳碗里的肉,顾安巡背对着他,他完全可以离开的,但是他的脚仿佛被粘在了地上一样,动也动不了。

  原来如此啊。

  楚衍之看着后来和他对视的陆长遐,许多事情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他曾经不止一次思考过,陆长遐对他这么好,以后对他喜欢的人能好到什么程度呢?现在他有答案了,不会有更好的了,因为陆长遐已经把能给的最好的,都给他了。

  楚衍之心口沉甸甸,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脑海中一帧一帧闪过陆长遐跟他相处的日常,从陆家家宴再到刚才他认真给他卷烤肉的样子,每过一帧,他的心口就疼一分。

  陆长遐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是他迟钝,从来没信过陆长遐喜欢自己。

  楚衍之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陆长遐,陆长遐给他披好外套之后,就安静地站在了一旁,保持了很远的距离。

  要是没有这件事,陆长遐肯定要粘过来看着他穿上,说:“衍哥要好好穿衣服呀。”

  楚衍之呼吸一滞,他明明没有看陆长遐,眼里却都是陆长遐眼睛亮亮地看着他的样子。

  “衍哥……”车迟迟不来,陆长遐倒是鼓足勇气喊了他一声。

  楚衍之心尖微颤,尽量控制表情,偏头看向他。

  陆长遐不停拧着衣角,他似乎是想露出一个笑容,但是这个动作好像很费力气,他笑不像笑,哭也没达到,他深吸了一口气,眼睛看向别处又看回楚衍之,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小孩一般拘束小心地问道:“我,我什么时候去拿我的行李啊?”

  楚衍之看着他,心口像是针扎了一样密密麻麻泛着疼,他喉结微动,硬生生从嘴里挤出来一句话:“今晚就可以。”

  “哦、哦……”陆长遐低下了头,他似乎还想再说什么,抬起头露出一个笑容,又苦涩地拉平了唇角,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他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又觉得一句话也没有说的必要。

  楚衍之不忍心看他这样,干脆转过了头,他的手心出了一手的汗,他觉得自己很不对劲。

  陆长遐低着头,一下又一下地踢着脚边的石子,看它翻过去又滚回来,他又看了眼楚衍之,即便是只有一个板着脸的侧脸,他的衍哥也是美得让人心底发颤。陆长遐恋恋不舍地看着他,总感觉之前几个月的时间太快了,好像一眨眼就结束了。

  他好像偷了神的炬火来照明,现在神发现了,要收走炬火了。

  他问:“我们以后是不是见不了面了?”

  楚衍之身体僵了僵,声音听不出来什么情绪:“有必要的话,还是会见面的。”

  那就是不会见了的意思。

  他又问:“那我是不是要从极光辞职了?”

  楚衍之回答得很公式化:“极光公私分明,你想的话可以继续在极光工作,不想的话,财务部会给你赔违约金。”

  那就是要辞职的意思。

  他接着问:“那……”

  他其实也不知道要问什么了,他跟楚衍之这么久的相处时光,自认为已经建立了很强的联系,最后居然只用两句话就可以问完。

  这样也很好了,陆长遐的心头突然一轻,释怀了很多事情。他本来跟衍哥是没有联系的,他本来该靠着对楚衍之的想象度过余生的,可是现在他有了那么多宝贵的记忆,他被楚衍之抱到怀里耐心哄过,被楚衍之带着笑意捏过脸,揉过脑袋,被楚衍之无奈又宠溺地放任一起睡过,他给楚衍之唱过歌、做过饭、扎过头发,他甚至闻过楚衍之醉人的红酒味的信息素。这样就够了。

  他本来是不会拥有这些的,他凭借一个隐瞒,取之无道地获得了这些。从此他的梦境不再贫瘠,或许以后他的梦里楚衍之还是会温和地笑笑,然后无奈又纵容地叹口气:“长遐啊……”

  陆长遐勾了勾唇角,侧头又去看楚衍之,似乎要靠这一眼,把楚衍之的模样永远刻在心里,他什么都不在乎了,问:“衍哥不想问问我吗?”

  楚衍之没有回头,却能感受到陆长遐那股专注的目光,他睫毛颤了颤,不知道陆长遐想说什么:“什么?”

  陆长遐藏了噎了那么多年的话语终于在口中轻飘飘地送了出来,散在了夜风里:“我喜欢你,这件事情。”

  他想过无数个说出这句话的场景,可能是在升高的摩天轮上,可能是肆意绽放的玫瑰花丛旁,或者是只有两个人的房间里……唯独没想到会是在离别的时刻。

  楚衍之心脏狠跳了一拍,重得他仿佛听见了耳旁拍子落下引起的巨大轰鸣声,他强作淡定的表面几乎要被撕烂,留下恐慌害怕的内里,他声音艰涩:“顾安巡说得都是真的?”

  “嗯,也不算是,”陆长遐破罐子破摔了,现在只想把所有都告诉楚衍之,他道,“其实我……很爱你。”

  他最后三个字说得很轻,好像一不小心就会被冰凉的空气刺得支离破碎。他喃喃地又重复了一句:“我真的很爱你。”

  他笑了一声,又道:“衍哥,我好爱你。”

  陆长遐抬了抬眼,脸上一凉,他伸手擦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滑落下来的眼泪。他记得之前,他掉眼泪的时候,楚衍之总会过来捏捏他的脸,说他是爱哭鬼。

  他看到熟悉的车子驶来,又笑了一声,道:“衍哥明天上班的时候,我再去收拾行李吧。”

  楚衍之被他那三句“爱你”弄得至今没有回过神,他不明白,他的心到底是为什么这么疼,他脸色都发白了,嘴唇有点抖:“今天也可以。”

  他太清楚了,他心疼的来源就是陆长遐,他必须立刻逃离陆长遐。

  “还是不了吧,”陆长遐转过了身,强迫自己迈动步伐,离开楚衍之的身边,他背对着他,渐行渐远,说,“衍哥在的话,我真的舍不得走。”

  让他在楚衍之的身边收拾东西离开,太残忍了。陆长遐走出没几步,眼泪就断了线一般一颗一颗地砸在地上,他每走一步,就在心底念一个称呼,他想,我是爱哭包、我是撒娇鬼、我是粘人精……

  我怎么这么能哭?小孩子都没有我能哭。

  我怎么这么会撒娇?

  我怎么这么粘人?

  他的心脏随着哭泣一抽一抽地疼,顺着心房的血液流向身体的各处,他跟楚衍之相处的这段时光是他穷尽一生都难再觅的珍惜的美好,同时又是锋利的剑刃,将他捅得鲜血淋漓。可是他没有办法,他未来还会被这些利刃刺得更加痛苦不堪,为了取剑尖一星半点的糖霜,他心甘情愿遍体鳞伤。

  楚衍之不知道自己怎么坐上的车,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来的家。他好像一个被抽走支架的玩偶,只能靠软绵绵的身体,费劲力气才能走动身体。

  他一关上门,疲态尽显。他靠着门,缓缓滑落在地上,整个人还有些恍惚在。陆长遐说喜欢他,他当时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假的吧。只要是假的,他就可以自欺欺人和陆长遐继续待在一起,可是那些有迹可循的过往又让他不得不相信,是真的。

  楚衍之觉得自己迟钝得很好笑,陆长遐虽然从来没有承认过喜欢他,但是也从来没有否认过,这小孩要么避之不谈要么沉默以对,可是他从来没有说过一句“我不喜欢”。

  楚衍之呆坐了一会儿,这才从地上站起来,神情恍惚地去洗漱睡觉,他明天还要去上班。

  他深吸了一口气,拿了睡衣去洗澡的时候,才发现洗手台上的牙杯牙膏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一双一双的,他指尖抽了抽,迅速把目光抽离开,逃也似的跑去淋浴。

  可是陆长遐在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发现,楚衍之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又忍不住看了眼洗手台,到底什么时候变成两个人的?

  他茫然地吹着头发,又想起来自己也很久没有吹过头发了,陆长遐很喜欢给他吹头发,看他湿着头发出来就撒娇粘着人非要给他吹,楚衍之拗不过他,也随他去了。

  他头皮一疼,连忙仓促拿开这个吹风机,刚才出神得太久,热风烤得头皮疼。

  平心而论,楚衍之自己吹的头发没有陆长遐吹得好看,陆长遐那双手巧巧的,吹完的头发柔顺又蓬松,他有时候兴致来了,还会给楚衍之吹个造型,然后惹得楚衍之无奈一眼:“马上就要睡觉了。”

  陆长遐眼睛亮亮的,十分开心:“特别特别好看!”楚衍之不知道说什么,干脆任由他去了。相比之下,楚衍之自己吹出来的就乱糟糟的,一点也不好看。

  楚衍之回过神,刚才发生的事情弄得他精疲力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累。他躺回被窝里,总感觉被窝里有一股甜味在。

  他睡不着。因为这是陆长遐残留的信息素。

  陆长遐不知道从哪得来的楚衍之信息素不稳定的事情,兴许是宋承昔告诉他的,总之,从某天开始,陆长遐睡觉的时候会轻轻释放信息素来安抚他,楚衍之感受到的时候,陆长遐还把头埋他肩颈里撒娇:“可是我又不是在耍流氓。”

  楚衍之哭笑不得:“多累啊。不耗自己的精神吗?”

  陆长遐摇摇头,头发弄得楚衍之脖子痒痒的:“我愿意的。”

  楚衍之忍无可忍地从床上起来,这个房间都是陆长遐的痕迹和味道,他一点也睡不着。

  他给宋承昔发了条消息,去了宋承昔住的那间客房睡觉。

  宋承昔很快回了消息,说可以。又问了一句,你跟陆长遐闹别扭了?

  楚衍之没有回复,他突然发现,他不知道怎么和宋承昔说这件事情,因为他自己也想不明白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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