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下意识地对你好,所有看到你时的喜形于色都是本能反应,那么这个人你一定要把他藏好。”
小时候的周树不知道在哪看到这句话,回家后便写到便签纸上,然后跑到对面的房子,贴到了一个小朋友的房间门上。
那时的他其实并不能完全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只知道当下看到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赶紧把自己对门的弟弟藏起来。
弟弟比他小三岁,更不懂这些,只会乖巧地把这张便签纸收好,然后认真听着哥哥说的每一句话。
他说,“言言,我以后一定会分化成Alpha,你一定会分化成Omega,等你分化了之后我就标记你,好不好。”
小时候的靳言对分化和标记的概念也很模糊,但哥哥告诉他,只要标记了,他们以后就再也不会分开了。
听说被标记之后,只有伴侣可以闻到你的信息素。
这是独一无二的绝对占有,相爱的人都向往这种结果。
靳言从会走路起就喜欢黏着哥哥,他虽然还没学会和人相爱,但他知道,只要在哥哥身边就很快乐、很满足。
周树是全天下最温暖的哥哥,他一定不要跟哥哥分开,靳言从小就这样想。
后来周树在初中分化成Alpha,于是他也期待着,自己可以分化成Omega的那一天。
等他分化了,哥哥就可以标记他了。
孩童时期说的话会被时间附上一层厚厚的滤镜,靳言把周树当年说过的话镀成了两人的承诺。
只要等到分化的那一天,他们就永远不会分开了。
可靳言等到初中毕业,也没等到这一天,眼看哥哥就要高中毕业去上大学。
果然,周树上大学时离开海城,去了首都,两人从每天见面变成一个月甚至几个月才能见一次。
靳言眼睁睁看着哥哥身边开始围了很多他不认识的陌生人,听着他讲他们之间发生的故事,第一次生了浓重的无力感。
为什么还不分化呢,再不分化,哥哥就要把我们的承诺忘了。
后来靳言等到了十八岁,在盛大的成人礼之后,他进入了痛苦的分化期。
由于是大龄分化,分化前的不适感持续了一周,当天直接不省人事。
靳言熬了整整四十八小时,持续高烧不退,呓语不断。
周树请假在他身边守了两天,也亲身感受到了靳言信息素从无到有的过程。
起初是濛濛细雨混着青草的香气,接着就变成在森林里雨中漫步,最后周树感觉自己像站在高耸入云的山头,周围树木环绕、大雨滂沱,他险些被雨水拍得喘不过气。
暴雨袭入海面激起层层浪花,海盐的气味混在雨中,分不清是混沌迷失,还是难舍难分。
周树感觉越来越不对劲,后来听到医生说,“靳言分化成了Alpha,”他才如梦初醒。
靳言醒来时不适感还没有退去,但他隐约已经可以感受到身体的不同。
比如,他感受到了腺体,再比如,他终于能闻到周树信息素的味道了。
不知道是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缘故,两个Alpha的信息素都没收敛,居然也没有互相排斥的反应。
以至于起初靳言并没有察觉出什么,直到他看着坐在自己床边的周树,一直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
他问,哥,你怎么了。
周树过了许久才把眼睛移向他,红着眼睛看着他说:“言言,你分化成Alpha了,我不能标记你了……”
靳言在那一刻,第一反应居然是庆幸。
原来周树还记得这个承诺,不是他一个人自作多情。
而紧接着,就是屋里长久的沉默,那句话后没人再说过话,一直到卧室关门声落下,靳言躺在盈满自己信息素味道的屋子里,才终于清醒了几分。
等了十八年,等到了一个笑话。
那天之后,两人之间就像隔了一层什么,看不见、摸不着,但却真实存在。
那段时间,海城的海面上空永远盘着薄云,像是故意阻碍这片区域的降雨。
他们都知道,有些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哥,你能接受AA恋么。”这是五年前靳言跟周树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永远也忘不了周树听完这句话后的眼神,像是充满了恐惧和不安,唯恐避之不及。
最后令靳言死心的,还是周树的那三个字。
他说,不可能。
于是,这十八年的等待和那句被加了滤镜的承诺,彻底变成了一个再也不会公诸于世的笑话,藏进了他心底的黑洞。
而周树也不会知道,他那句别扭的,欲盖弥彰的三个字,居然把靳言推到了遥远的世界另一边。
远赴他国,不告而别,这是靳言在当下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靳言恨自己的性别,他讨厌当一个Alpha,可又不得不接受。
这种矛盾让他辗转在每个深夜,时刻折磨着他。
就像你的游荡于世的灵魂好不容易找到躯体复生,得到的却是一具你最厌烦的躯壳,于是,每当站在镜子前就是你最痛苦煎熬的时刻。
靳言就这样苦熬了三年,只把自己泡在无尽的学术研究中,什么都再无暇顾及。
直到两年前,他的生命里来了一个更大的笑话。
命运好像偏爱给他安排剧情冷僻的剧本。
而当靳言好不容易决定回国,想鼓起勇气面对自己这可笑的二十三年时,现在面前就有个人告诉他,有人为你生出了第二人格。
而那个人,是自打你记事起就藏在心里的人。
这一切太不可思议,像一个被人精心编织好的梦境。
梦里很美好,也满是惊喜,但就是太不真切,不真切到惶恐不安早就碾过了内心的雀跃,怕梦随时都会醒。
朱丽丽今天像是格外正经,耐心地为靳言解读这个梦境,任务完成后她便半倚在沙发上玩手机,完全不介意被沉默笼罩。
这两个傻瓜蛋分明就是身在局中,互相别扭、互相折磨,这一点朱丽丽看得过于清晰,甚至自信到不需要求证。
她给足了人独自消化的时间,靳言再次回神的时候,她正在旁边给指甲换新的颜色。
“抱歉,Julia。”靳言这才觉出失礼,“我刚刚比较乱,花了点时间理顺思路。”
朱丽丽没抬眼,只是勾了一下唇角:“没事,理解。”她涂完最后一个指甲,不慌不忙翘着手指把瓶子收了起来,一只手放进了紫外线灯里,“说吧,想问什么。”
“原因。”靳言眼睛没从周树脸上移开过,只是说话的气息有些涣散,“周朵……来的原因。”
“你走之后不久吧,据我分析,”她用下巴指了指沙发上躺着的人,“这个人,生气、别扭、思念、后悔,然后把自己关进了衣柜里。”
把自己关进了衣柜里……
听到这里,靳言已经开始揪心,谁知对面的人又给这份钝痛加了点料。
朱丽丽补充,“你的衣柜。”
靳言抬眼,朱丽丽看到他眼神闪得厉害,紧蹙的眉头没有松开过。
“找到他的时候是昏迷状态,再叫醒的时候就是周朵了。”朱丽丽像是不打算给靳言缓和的时间,不停抛出信息,让他强行接受。
“他有密闭空间恐惧症……”靳言的尾音有些颤抖。
“是,所以这个有很大的影响。”朱丽丽早就料到对面人的反应,“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她耸了耸肩,说了两个字,“折腾。”
“你说过,只有你知道。”过了许久,靳言好像才想到还应该问什么,“他爸妈难道也不知道。”
“周朵什么都不肯说,只会哭着找哥哥,但好在他很听话。而周树心里知道周朵是谁,当然更不肯说实话,他爸妈看周树也没被第二人格影响多少,后来也不追问了。”朱丽丽笑了一下,把手紫外线灯里拿出,吹了吹新涂的指甲,像是很得意,“周朵信任我,把我当姐姐,所以我什么都知道。”
“周树知道周朵是谁……”靳言小声喃了一句,整个人都显出失魂。
朱丽丽眨了下眼睛,侧脸看着他:“你难道不知道周朵是谁?”
靳言忽略了这个问题,喉咙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继续问:“周朵说,她闻到我的味道就醒了。”
“差不多类似你的味道,比如暴雨后。”朱丽丽说,“应该是触发了普鲁斯特效应吧,但不是每次。”她又回忆了一下,补充道,“我观察,这取决于触发普鲁斯特效应的时候……他有多想你。”她的尾音意味深长,像一条带了钩子的蝎。
靳言这次缓了两秒,在间隙他居然还想苟飞飞和朱丽丽好像还真挺配的,然后才问:“每次周朵睡了再醒来就是周树么?”
“是,也不是。”
靳言侧了侧脸,看着开始补睫毛的朱丽丽,决定耐心等待。
好在没等多久,只用十几秒,朱丽丽就拧着睫毛膏的盖子回答,“主要是看他俩自己商量。”
窗外的阳光照进屋里更多了,靳言的耐心也又被蒸发了一点。
“什么意思?”
朱丽丽这时终于补完了嘴巴,声音都带上了媚艳的酒红色。
“意思就是,周树拥有周朵所有的记忆和感官,周朵每次出来也是经过周树允许的。”她说着,起身散开头发,往洗手间走去,“你看,他多心疼你。”最后一个音和关门的声一起结束,靳言被这脆响彻底拍醒。
天气预报说,近一周海城都没有雨,于是空气里都是海浪的潮湿味,让人避无可避。
地上的水蒸发入云,变成雨,雨水又历经一环,落回海浪的怀抱。
明明再怎么循环往复都是一样的结果,这个道理有人居然五年后才想明白。
靳言轻轻握着周树的手,目光一刻都没办法再移开。
哥,你当年到底在别扭什么呢?
我走了之后,你原来也那么难过吗?
他轻轻吻了一下周树的指尖,然后放到自己的脸旁,像小时候一样蹭了蹭他的手背。
哥,我真的好想把你藏起来啊。
他想。
从今以后,无论日子将会多么浪涛汹涌,我都不会再离开这片海半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看,周朵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