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沈灵筠稍做开导后,小少主倒是不再像原先那般紧紧绷着了,看着显然是轻松了许多。
如此,李秋白才稍稍放心了些。
在沈灵筠院中稍坐了一个多时辰,见小少主已露了些许疲态,好似昏昏欲睡时,李秋白才告了辞。在沈灵筠相送之下顺利回到了隔壁院落小少主的住处,将人塞回了被窝之中。
可惜,未给两人多少独处的机会,何长平又匆匆找了过来。
将小少主留在屋内,李秋白只独自踏出了房门,问向了立于门口的这位兄长:“何事?”
“应思灵来了,她说豫王在牢中快要闹疯了,非要见你。”
殿下嘴角微弯,冷笑着道:“来得正好,他不找我,我也该去见见他了。”
“那正好,无忧已在府外备好了马车等你了。”
直接开门见山地说完正事后,他才将目光投向了紧闭的那扇房门,压着声音询问道:“长安怎么样了?好些了么?”
他只比李秋白早来了半日,一来还被罚跪在了后院,老老实实交代完所有事情后,娘亲与教主她们才肯放过了他。
而当时的小少主却还未苏醒,故而他至今仍还是未曾知晓妹妹是何状况。
李秋白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道:“她那伤势还未痊愈,现在正虚着呢。刚要歇下,若无什么要紧事,你还是明天再来看她吧。”
何长平沉了沉眸,不管他再怎么担心,仍还是应了句:“行,那殿下先去办正事吧。我去问问我娘就好。”
李秋白点了点头,再次回了一趟屋,本欲同小少主道个别,不料不过是那么一会儿的功夫,床上那人竟已经沉沉睡去了。
想来定是累极了。
那一瞬间,李秋白险些就要忘记了小少主眼上的伤,差点就要去找笔墨纸砚留书告知小少主自己的去向了。
打消这个荒谬的念头后,她只偷偷在小少主额上轻轻印下了一个吻。随即便已悄悄退出了屋子,再次跑去隔壁院子寻了沈灵筠顺便帮忙照看着些。
安排妥当一切后,她才离府坐上了夜无忧备好的那辆马车,随着应思灵一同赶向了靳卫营的大牢。
阴暗的牢房,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哭嚎声。
穿过那层层牢房,再越过长长的一条遍布机关的廊道,直到最深处,才是那专门用来关押重犯严加看守的密牢。
当李秋白踏入豫王所在的那间密牢时,看到的正是他用双手狠狠地往自己脖颈上挠的疯癫模样。
如今的豫王,眼窝深陷,头发凌乱。那疯癫又狼狈的模样,与外头哭喊着饶命的那些囚犯并无二致。哪还有当日挥斥方遒时那意气风发自信姿态啊。
此时此刻,不止是他的脸颊与脖颈,就连他流露在外的那一双手臂,也满是血痕。
他那身上,已是伤痕累累。
不过短短三日,原先穿在他身上的那一身雪白囚衣已被鲜血染得红透了。
看起来过得真的是惨极了。
如此,李秋白才满意地笑了。
很好,看来当日那位毒医给他下的毒,的确是有够折磨人的。
不同于殿下看到豫王之时所流露出的嘲讽笑意,在看到殿下之时,豫王竟是痴痴笑了起来。
他那浑浊的双目之中,逐渐流露出了近乎于痴迷的眷恋目光。
“惜遥!你来了,你终于舍得来看我了!”
欣喜若狂的豫王忽然就往殿下所在的方向冲了去,牵动着他那脚踝扣着的两条铁链铛铛作响。可他却是连殿下的一片衣角都未能碰到,便已被那铁链制得无法再往前一步。
被铁链绊倒在地的那一瞬间,豫王的目光仍还死死绞在了殿下身上。
一时之间他爬不起来,只能趴在地上望着殿下悲泣唤道:“惜遥,陆惜遥……快告诉我,你愿意来看我,是因为想通了,愿意跟我走了对吗?”
“离开他,跟我走……跟我走……好不好……”
陆惜遥,正是大昌朝已逝世的先皇后,李秋白的亲生母亲。
早已疯魔的豫王越喊越起劲,可李秋白却是越听脸越沉。
而一直护在李秋白身侧的应思灵,实在是越听越心惊……
突然听到这等皇室辛秘,应思灵真的是无比后悔,刚刚的她怎么就想不通跟着殿下进来了呢……
毕竟知道的太多,可不是一件好事啊……
沉默不过片刻,不等殿下开口,应思灵便已主动舀起了牢房之中特地放置着的冰冷盐水,直接就往豫王头上浇了去。
“啊……”
盐水渗入带血的伤处,当场便让豫王痛不欲生,忍不住捂着脖颈颤抖着。
与前几日一样,在豫王毒发陷入梦境发着疯时,只需一瓢带盐的寒水,那瞬间的痛楚,便能将豫王从那幻境之中拉了出来。
而失了幻觉之中的那些景象时,他却是时怒时喜。
比如这一次,他便是怒的。
短暂的神智恢复,已让他看清了殿下的面容。
“是你……李秋白……怪你……都怪你……”
豫王颤栗不止,忍痛恨恨瞪向李秋白。
连日来的折磨,让他对李秋白的恨意更甚。
若非是她,他也不会中了这种不知名的毒,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若非是她,陆惜遥也不会被困于深宫之中,折断双翼含恨而终。
如今的豫王,已被那毒折磨得快疯了,竟将怨念全部归咎在李秋白身上:“都是你,要不是你,惜遥也不会死了……”
“殿下小心!”
李秋白不顾应思灵的劝阻,直接跨出了给她划分出来的安全区域,缓步上前,走到豫王才跟前停了下来。
“嘶……啊……”
殿下的脚,已然踏上了豫王的手腕之处。用力转了两圈,直到豫王青筋暴露,痛不欲生之际,她才悠悠蹲下了身,抽出靴旁随身携带着的那把匕首,将其抵在了豫王颈间,看着她亲手添上的这道新血痕,冷笑着问:“你有什么资格提我母后?”
未免再多听些不该听的辛秘,眼见豫王已丧失了反抗之力,应思灵连忙退出了这间密牢,亲自守在了门口。
躺在地上的豫王已是再无可退之路,如今的他已经是痛麻木了,明明血流不止,却还能狂笑着反问道:“我没资格提她?难道你这个认贼作父的不孝女就有资格了吗?”
见李秋白沉默不语,豫王又继续追问:“你知道当初太医院院首沈从文是怎么死的吗?他并非因为医术不如人治不好你母后而死的,而是因为他发现了你母后并非染病,而是中毒……只是可怜他还未寻到解毒之法,便被你父皇灭口了!”
沈灵筠被关在豫王府内时,豫王也曾与她说过此事,想要她因此助自己一臂之力。只恨当时的沈灵筠防备心太重,就算是知道了,她也不过一笑置之,只轻飘飘说了句,那都过去了,便不再同他细聊了。
豫王不信,依那日的情形与这两人的和睦关系看来,沈灵筠会没跟李秋白提过这件事情。
更不信,从李秋白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看来,她竟会连此事都查不出来。
可她若知道此事,又如此拦他坏他好事,他难道不该恨吗?
李秋白直接被豫王这不要脸的言论气笑了,“怎么,照皇叔这意思看来,莫不是想说你的这些所作所为,都是为我母后报仇的吧?”
豫王不置可否,只反问道:“如此,你还想拦我吗?放了我,你我联手,定能替你母后讨回公道,报仇雪恨,如何?”
“不要自欺欺人了皇叔,你扪心自问,你这是想为我母后报仇么?不,你只是想要这天下而已。若让你得逞,这天下的百姓岂还能安然?”
李秋白继而讽刺道:“母后要的,是这天下黎民百姓能够安居乐业。而你呢,你却是勾结他国祸乱天下。我看你这不是在为我母后报仇,而是要让我母后死不瞑目吧!所以,就你这所作所为,你怎么还有脸提我母后的?”
与此同时,密牢之外,脚步声已越来越近。
“所以你一直都知道……”
李秋白眸光晦暗不明,将手中的匕首往下又压了压,再一次往豫王脖颈上划了一道,止住了豫王剩余的言语后,她才似笑非笑说了句。
“你若是换个法子对付他,那也就罢了,我决计不会拦你。可你千不该万不该的,是敢动这山河百姓的主意。”
山河与百姓,是陆惜遥那一生之中最想守护的。
李秋白再怎么怨,再怎么恨,这些年来也只能是尽自己所能努力去圆母亲的夙愿。
只可惜,纵然她早有防备,也还是无法避免与歧国这一战的发生。
偏偏这一切,居然还是被这人以为她母亲报仇的名义去做的。
真是嘲讽至极啊。
看着李秋白眼中那难掩的怒火,豫王的心愈发沉了些。
颈间的匕首,好似随时就能取下他的项上人头。
他不敢再以言语去激怒这人,正想再同李秋白做些别的交易,却听密牢之外又响起了应思灵的敲门声。
“殿下,郡主到了。”
“让她进来。”
豫王万万没想到,被关在这密牢里的这些天来,他没能等到营救自己的旧部与高手们,而是等到了那个从未被他放在眼里的女儿。
再次见到李歆漪时,豫王心中已是感慨万千。
没想到这到头来,在他倒台之际,愿意费心救他出去的,竟只有他这个女儿么?
就如同上次与此事,拼死相救于他的,也是这个女儿……
愧疚与期待之情,同时浮上了豫王的心头。
“呀,看来皇姐这还是挺守信的。真把他的命留给我了?”
听到李歆漪这一番话时,豫王险些就要感动到热泪盈眶了。
虽然不知道她们做了什么交易,可好歹,自己的这条命总归是被自己的女儿救下了……
只可惜,还未给他高兴多久的机会,却听李歆漪竟又笑吟吟地继续说着。
“不过这样也好,我替你动这个手,也免得他的血脏了你的手咯。”
豫王:“???”
闻言,豫王已经震惊地瞪大了眼。
这话是什么意思?
怎么和他想的不大一样?
若说李秋白想要他的命,他倒也还能理解。毕竟成王败寇,斩草要除根。
可这个以往在他面前向来畏畏缩缩的女儿,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心思?
豫王不解,恍惚间甚至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然而,此时此刻,李秋白的回应,却是让他彻底死了这条心。
“来得可真慢,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放心,万事俱备,只欠我父王的项上人头来给我立威了。”
如此,李秋白才收回了抵在豫王脖颈上的匕首。起身取出袖中锦帕,细细擦拭着匕首上残留的血迹,同时悠声道:“那你动作快些,我去外面等你。”
眼尖的李歆漪,正巧看见了她那匕首上方刻着的“长安”二字,当即朝她伸出了手,挑眉问了句:“怎么,不给我留把刀?”
“你不是已经备好刑具了?”
李秋白稍稍侧身,便已避开了李歆漪伸来的手。顺势斜了一眼李歆漪手臂上悬着的那个小包袱所露出的纸张一角,轻轻笑了笑,随即便已径直踏出了密室,将这密室留给他们父女二人单独相处。
待李秋白出去之后,李歆漪才提起了角落里的那桶盐水,走到豫王身边席地而坐。
“啧啧,她可真是坏呐,怎么能把父王您弄得浑身是血呢?这让人看了多心疼呐!”
听她突然这么说,豫王一时之间竟是猜不出她真正的心思了。
不过暗忖片刻,他便已选择再信这女儿一回,低声哄道:“你想办法带父王出去,事后父王定然重重有赏!”
“父王放心,我自是会带你出去的。”
李歆漪笑意未减,顺势扶上了豫王肩头。
可惜,豫王还未来得及高兴,便被肩上突然传来的的剧烈疼痛痛得冷汗直流。
“啊……”
咔的一声响,他的左肩便已被李歆漪卸脱臼了。
耳边的闻声笑语,须臾之间就成了催命魔音。
“只不过,你的身体和脑袋,是不能一起被我带出去的哦。不如,父王你自己挑一挑,想要身体的哪个部位跟我离开这里?”
话音落下之际,他的右肩又一次被卸脱臼了。
如今的豫王,双脚被铁链所缚,双手又被李歆漪所废,只能痛苦倒地难以动弹。
目眦欲裂的豫王再也没有气力同她虚与委蛇,只能咬着牙咒骂着:“你……你这个……不孝孽女!”
“不孝?我怎么觉得我比大哥孝顺多了。为了不让您死不瞑目,为了能让您一路走好,我还特地请皇姐把您的命留给我呢。哪像大哥,连您最后一面都不来见。那才是真正的不孝吧。”
说话期间,李歆漪又慢悠悠打开了她带来的那个小包袱。
如此,豫王才猛然反应过来。
“是……是你?居然是你在暗中动了手脚害你大哥被困于京的?”
“欸,那父王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大哥能留在京中,我这边最多只能算是出了一点点助力,真正对他下手的,应当是外头那位殿下才对。”
豫王万万没想到,他以为这个不孝女当时只是因为争风吃醋做下的那些过激举动,竟是别有深意。
若非在这等关键时刻少了他那好儿子的助力,他定也不会败得这么彻底……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因为怕这孽女入京参加那场婚宴会冲动闹事坏了他的大计,转而派出了他的好儿子。
就在豫王懊悔之际,李歆漪也已经取出了包袱里头的那一叠宣纸,捻起了最上面那一张画像,将其晃到了豫王眼前。
“事已至此,父王你就别气了,毕竟如今,你再怎么气都没用了。还不如好好看看我给你带来的送行之礼。”
眼前那画上之人的容颜,无比熟悉,栩栩如生。
豫王不禁呢喃呼唤出声:“惜……惜遥……”
“看来你那满心满眼装的还真的只有陆惜遥啊,不过倒是挺巧的,我也觉得,这画得同她的确是挺像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歆漪弯唇浅笑,随手便把那张画像往一旁的盐水桶里浸了浸,“可父王你还记得吗,当年你是如何握着我娘亲的手,一笔一画绘下这画像,还哄骗着说她真美的那一幕幕么?”
看到豫王恍惚失神的模样时,李歆漪手中的那张画像也已经彻底浸湿了。
如此,她才将其取了出来,摊平往豫王脸上贴了去。
“唔……唔…唔唔唔……”
铁链沙沙作响,任凭豫王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开这样的束缚。
那一瞬间,豫王竟是体会到了生平以来那最为极致的窒息痛苦与恐惧。
而此时此刻的李歆漪,已经浸湿了第二张画像。
再一次将其往豫王脸上贴去。
“唔……唔唔唔……”
“不过想必父王贵人多忘事,定然不会记得当年是如何诱哄她了吧,毕竟她只是区区一个青楼女子。于你而言,她不过只是个玩物罢了。”
捻起第三张画像时,李歆漪的目光在那上头多停留了几息,眸中已然浮上了些许水光,可笑声却仍还不止。
“啧,你看,她长得多像陆惜遥啊。你觉得像,我也觉得像,大家都觉得像,偏偏就她傻,不觉得像,反而觉得你是爱她的。很可笑对吗?”
第三张浸湿的画像贴于豫王脸上时,铁链的沙沙声已越来越轻,豫王的挣扎力度也越来越小了。
好似随时就要撒手人寰。
就在豫王绝望之际,李歆漪又猛然掀开了那三层湿纸。
重见天日,重得呼吸的那一瞬间,豫王欣喜若狂。
他重重喘了几口气,正欲开口安抚这比他还疯的女儿挣扎挽救一番,谁料又一层湿纸竟再一次往他脸上贴来了。
生与死的徘徊,不过一瞬之间。
豫王彻底绝望了。
而李歆漪,还在那缓言缓语地诉说着。
“若你能一直这么骗她,那倒也罢了。为何陆惜遥身死之际,你要我娘亲也那折磨呢?”
“你可知当日你生生剥下她的面皮时,她有多么痛苦么?”
“我那可怜又无辜的娘亲,究竟做错了什么?难道仅仅是因为生了张同陆惜遥相似的脸吗?”
李歆漪每说一段话,便往豫王脸上贴上一层画像。待他将死之际,又将那些湿纸全部掀开,如此反复数次,那一叠画像仍还未见底。
再一次往豫王脸上叠到四层画像,眼见豫王再也无力挣扎时,李歆漪也不再将其掀开了。只死死将那些湿纸捂在豫王脸上,森冷笑道:“真是可惜了,本来想让这些画像一张不落送你上路的,谁让李秋白非要我动作快些呢。”
“安息吧,父王。”
“黄泉路上,你若要恨,就恨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