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耽美小说>如何迅速成为主角GL[快穿]【完结】>第302章 色即是空(1) ◇

  ◎那是一双冰冷的、没有感情的眼睛。◎

  烛也静静地看着她,没有慌张,更没有畏惧,仿佛自己正面对的不是致命威胁,而是一个普通的场面。

  短暂的对视之后,魔头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视线微微上移,落在了烛的头顶。

  作为出家人,烛的装扮是十分标准的灰衣灰帽。但此时,因为被推倒在地的缘故,她头顶上的帽子也随之滑落,露出剃了头发。点着戒疤的头顶。

  似乎终于意识到情况与自己想象的完全不同,那女魔头眼底闪过一抹惊讶。

  于是,她整个人都随着这一抹不同的情绪而变得生动了起来。

  “是个小尼姑?”她收敛起面上冷冰冰的神色,迟疑着伸手在烛的头顶摸了一把,然后小声自言自语,“是真的,看来不是幻觉,连尼姑都开始追杀我了吗?”

  直到这时,烛才开口,语气平静地问,“追杀?”

  这句话将魔头的视线重新引到了她身上。对方凝视着她,半晌,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你是谁?”

  “贫尼法号烛,是栖山寺在册比丘尼。”

  “哈!”女魔头脸上立刻露出“被我抓住马脚了吧”的表情,提高声音道,“你们出家人、尤其是僧尼取名字,从来都是论字排辈的,怎么会有法号只有一个字的尼姑?”

  烛却不慌不忙,“贫尼这一代的弟子,本该是永字辈。只是贫尼情况特殊,因此师父并未赐字。”

  “情况特殊?”

  “是。”烛坦言道,“据师门长辈言,贫尼乃是本门祖师转世之身,修行十世轮回功法,因这一世便是第十世,随时有可能功德圆满,恢复前身记忆,得证菩提,因此并不与同门一起论字排辈。”

  这说法听起来很荒唐,但是压着她的女魔头相信了。

  不仅是因为烛说话时的语气神态,更是因为她方才已经趁机摸过了,此人体内确实一丝灵力也无,没有修行过任何功法,但无论气质样貌还是言谈举止,看着都不是一般人。

  一个没有修行过的凡人,可不能在她的压制之下表现如常。因为真正威胁到对方的,并不是她手中那柄天材地宝打造的匕首,而是功法自带的煞气与杀意,真正的普通人别说是从容冷静应对,一个照面就该陷入疯狂了。

  但她没有收回匕首,而是继续问,“栖山寺的比丘尼,怎么会出现在秘境之中?”

  “秘境?”烛面上终于露出了一点异色。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修真界遇到的每一个魔头,都是突然冒出来的了。如果他们是在秘境之中获得功法,并且修行有成之后离开,那么外面能查到的,自然是一片空白。

  不过,那一点异色就像是湖面被风吹起的波澜,轻轻一动,就又恢复了。

  她说,“这里是栖山寺。”

  “怎么可能?”魔头十分震惊,“我上一秒明明还在被追杀,下一秒就从秘境里出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但贫尼将施主从水潭之中捞起时,施主浑身都是灼烧的痕迹,人也奄奄一息,似乎经过一场变故。”烛提醒她。

  在她的上一秒和下一秒之间,显然还发生了什么,只是她不记得了。

  魔头闻言,面色微变,皱眉回忆,脑海中却只有一片空白。

  但她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方才躺着的石板,上面果然还残留着不少方才从自己身上脱落的血痂和皮肤,证明烛所言非虚。

  她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又回头望向烛,片刻后,终于缓缓收起匕首,“是你救了我?”

  烛心下一动。

  她不知道自己的功法有这样的能力吗?

  承认是自己救了她,或许会对接下来的相处有所助益,而且僧尼在一般人的印象之中,都爱扶危济困、施粥赠药,对方一定不会怀疑。

  但烛最终还是摇头,“贫尼只是将施主捞了上来。”

  她看着对方的眼睛,“施主的身体似乎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自愈,你自己不知道吗?”

  魔头的神色立刻又冷了下来,握着匕首的手微微一紧,看向她的眼神带上了几分戒备。

  显然,即便自己并不知情,她也能在第一时间判断出,这样的秘密被人知道,也是非常危险的。

  整个修真界的人,都在为功法和宝物争斗不休。这种特殊的能力,不管是怎么来的,被人知道了,都可能引来大祸。

  魔头谨慎地盯了烛一会儿,大概是觉得烛作为出家人,而且还是轮回转世即将功德圆满的第十世,不太可能在自己这里破戒,便干脆利落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朝烛一点头,“打扰了,既然这里不是秘境,在下这就告辞。”

  “恐怕不行。”烛也跟着坐起来,一边捡起僧帽戴回头上,一边道。

  才走出去几步的魔头立刻停下,回头问她,“为何?”

  烛站起身,掸去衣上的尘土和草屑,“贫尼居住的这座无名山峰,如今已被阵法封印,施主恐怕走不出去了。”

  “封印?”魔头立刻又提起了所有的警惕。

  也许是因为经历了太多的追杀,本能地,她意识到,这应该是针对自己来的。

  烛仍是一派平静,而且坦坦荡荡,但凡对方提问,她都是有问必答。所以此刻,也没有隐瞒的意思,直接道,“施主似乎对自己的身份,全然不知?”

  侧对着她的魔头眉梢一动,“我应该知道什么?”

  “此事说来话长。”烛道,“不知施主出身何地,是否听说过修真界那个‘魔头降世、大劫将至’的预言?”

  魔头当然听过。这个预言在整个修真界的普及程度,已经到了即便是仙门附属的凡人也耳熟能详的地步。但是,对于大多数人——无论是凡人还是修士——而言,这都是一个距离自己过于遥远的概念。

  烛在这时提起这个传言,让她有了一种十分不妙的预感,“你的意思是,我与这个预言有关?”

  “事实上,施主应当就是这一代的魔头。”

  最后一点“栖山寺在这里抓魔头,结果自己不小心误入”的侥幸心也没有了。

  她陷入了巨大的混乱之中。

  她不过是在秘境之中寻了个宝,被追杀也就罢了,怎么突然就成了自己从小听到大的传说故事中的一员,而且还是属于恶人阵营的那一方?

  看起来非常不像魔头,甚至对这件事毫无自觉的魔头很不敢置信地问,“凭什么?你们是怎么判断的?”

  烛面带怜悯地看着她,“修真界的大小宗门,都会有一件法宝,一旦魔头的气息在附近出现,立刻就能锁定,第一时间做出应对。”

  “所谓的应对就是把这片地方封锁起来?”

  “是。”烛点头,“如今的修真界,已经无人知晓魔头的具体情况了,只需以阵法封印,便可将一场灾祸消泯,维护住修真界的和平。”

  只是,她无论如何没有想到,阵法封印之内的魔头,会是这样的。

  “魔头”气笑了,“栖山寺真是好大的手笔,为了对付我,连你这个十世轮回身也不要了?”

  烛仍然是平静的,“贫尼是主动留在封印之中的。”

  “你不想活了?”魔头冷笑,“就不怕我杀性大发,直接对你动手?还是说,你有什么依仗,又犯了‘普度众生’的毛病,所以也想来度一度我?”

  “贫尼的确发下大愿,想根除魔头的来源,还修真界一片安宁。”烛不慌不忙地说。

  “那你之前为何不杀了我?”

  烛微微摇头,“杀了你,只是杀了你,并不能根除根源,反倒会失去线索。”

  这个封印并不是永久的。

  当魔头死去之后,压阵的法宝察觉到她的气息消失,自然就会解除阵法,让这座山峰重新回到栖山寺。

  可是,这个魔头死了,还会有下一个魔头出现。

  而烛以凡人之身,是不可能等到下一次的。

  不过,现在她很庆幸自己没有贸然动手。否则,她不会知道,所谓的“魔头”,会是这样一个能说能笑、看起来没有半点疯狂与失控的普通修士。

  究竟是封印流传的过程中出了错,还是其中仍有什么自己所不了解的内情?

  烛更想要将之探究清楚了。

  也许,弄明白这一切,那个百年诞生一个魔头的诅咒,便会随之被打破。

  烛又安静地等了一会儿,感觉对面的“魔头”已经渐渐从突然而来的真相之中冷静下来,才开口,“介意坐下来说话吗?”

  魔头冷笑一声,“我还有选择吗?”

  ……

  “不知施主尊姓大名?”出乎预料地,烛问的第一个问题,却与任何秘密都不相干。

  对面的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冷冰冰地吐出三个字,“巫洛阳。”

  这时,她们正盘膝坐在那块石板上。

  虽然被烛说服,愿意跟她一起研究一下真相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巫洛阳心底的气显然还是很不顺,所以说起话来,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好在烛并不在意这一点小小的尴尬。

  她跳过了一些涉及到巫洛阳身份的敏感问题,直接一步到位,“施主所说的秘境在何处,你又是如何进入其中的?”

  “云州,万象山。”巫洛阳仍然是冷冰冰的,“我是误入其中的。”

  “听施主之前的意思,秘境之中还有他人,有多少人?他们也是误入的?”

  “很多。”巫洛阳肯定地说,“我当时就怀疑,整个云州的修士是不是都来了。至于是不是误入,就不得而知了——我跟云州的修士不熟。”

  这最后一句,显然带着十分强烈的主观色彩,明明是没什么朋友,却说得这么硬气,好像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似的。

  幸好烛不是会因为这种事而取笑的人。

  她若有所思地点头,忽然问,“施主在秘境之中获得了一本功法?”

  巫洛阳身上那一点本就不多的放松完全消失了,她的身体绷紧到了极致,脸上都是戒备之色,一双眼睛紧盯着烛,似乎只要她有任何异动,就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看来是的。而且,秘境中的修士,也正是为此才追杀你。”烛笃定地道,“我想,这本功法应该就是关键。”

  ——让巫洛阳从修士变成“魔头”的关键。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片刻,气氛单方面的剑拔弩张。

  大概巫洛阳自己也意识到了,在两人都无法离开此地的情况下,这样的警惕很可笑,再加上烛从一开始就十分坦荡,没有任何隐瞒,多少让巫洛阳对她建立起了一点信任,所以过了一会儿,她又慢慢冷静了下来,回答了烛的前一个问题,“是。”

  这让她不太自在——有秘密的人,总是很难像这样把自己的一切都摊开在人前。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特殊的时间、特殊的地点……可能再加上特殊的人,巫洛阳或许一辈子都不可能做这种事。

  但此刻,她虽然略有烦躁,语气也很不好,但还是道,“还有什么要问的,你一口气问了吧——记住,你只有这一次机会,以后我不会再回答你的任何相关问题。”

  烛点头表示知晓,又问,“施主在秘境里待了多久?”

  巫洛阳微微一顿,“三年。”

  烛微微吃惊,但又不是那么意外。

  修真界的时间概念,本来就与凡人不同。对于动辄闭关数月数年的修士来说,在一个秘境里探索三年,算是一件很平常的事。然而,在说出这个时间的那一刻,无论是烛还是巫洛阳都意识到了。

  这是秘境给她预留的时间。

  毕竟再怎么天资横溢的修士,要学会一本新的功法,都不可能一蹴而就。

  而要让魔头“突然冒出来”,就必须要让她在不被人注意到的情况下,学会功法。

  至于同在秘境之中的那些云州修士?

  虽然没有证据,但烛猜想,他们恐怕都已经死在了巫洛阳的手中。

  那段巫洛阳失去的记忆,应该就是与此有关。

  如此,也与烛之前所知道的情报和猜想合上了:魔功修行有成之后,便会操纵修行者大开杀戒,在这个过程中,修行者是没有自我意识的,自然也不会有记忆。

  所以魔头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是魔头——就像之前的巫洛阳。

  烛原本有些不解,既然魔头是可以沟通的存在,那又为何要严防死守,只以封印阵法应对,而避开与她交流?此刻,心底倒是有了几分明悟。

  因为一旦有了接触,意识到魔头并非纯粹的恶人,难免就会心软。但魔头却是不确定的,不知何时就会被功法操控,将身边毫无防备的人杀死。吃亏的次数多了,索性就直接避开所有接触。

  被封印的人诚然很无辜,但是修真界却免了一场灾祸。

  回过神来,见巫洛阳有些紧张地注视着自己,烛便又问,“施主进入秘境之后不久,就得到了功法?”

  “是的。”巫洛阳的回答更加简洁。

  她应该也已经猜到,秘境中的人可能都被自己杀死了。

  “那之后,施主就被其他修士追杀?”

  “没错。”

  “在追杀的过程中,施主不得已开始学习那本功法,并且进境神速?”烛的语速稍微加快了一些,让她的话显得多了几分压迫感,“你原本只能疲于奔命,如今却可以稍微反击了。而且杀人之后,总能得到一点修整的时间。意识到了这一点,你便更加用心钻研功法,终于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

  “第三层。”巫洛阳闭了闭眼睛,“那本功法一共有九层,每三层一个大境界,我在秘境之中,修成了第三层。”

  之后的记忆就都没有了,只知道睁开眼睛,就看到了这个可恶的小尼姑。

  烛的逻辑太清晰,巫洛阳再怎么不愿意,跟着理一遍,也无法在回避那个十分明显的事实。

  她不由得低头去看自己的双手。

  修士的手,不似凡人那样会留下伤疤、老茧之类的痕迹,看起来白皙柔软,完美无瑕。但是,在她不曾察觉的时候,它们或许已经沾满了同族的鲜血。

  作为修士,巫洛阳也不会认为杀人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事实上,她也并非没有杀过人。但那是经过判断和考量,由她的个人意志做出的决定,杀的也都是她认为的可杀之人。

  这一次却不一样。

  “魔头。”巫洛阳小声重复着这两个字,终于意识到,降临在自己身上的是一种怎样残酷的命运。

  她自认为不是什么丧心病狂的人,也没有毁灭世界的意愿,更未曾背负血海深仇。在进入秘境之前,她就是云州一个普普通通的散修,修行之路虽然常有艰难,但她本来也没想过修行到多么高深的境界,对此并无不满。

  她忍不住从心底里发出疑问,“为什么是我?”

  她本来并不期待答案,修士逆天争命,却最知道命运的无常与强大,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

  但是,烛回答了她,“因为你的天资。”

  巫洛阳眼神微动,抬头去看她。

  烛朝她点头,“这样的功法,对资质必定十分挑剔。根据现有的记载来看,每隔百年,才会诞生新的魔头。或许不是因为秘境不想制造更多,只是三年修成第三层,确实没几个人能做到。”

  功法才不管你是正是邪,好不容易有一个成功的,自然紧紧抓住。

  巫洛阳的表情非常复杂,“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还有天资。”

  小时候她参加过不少大宗门招收弟子的测试,结果统统都不及格,才不得已走上了散修的道路,如今才知道,自己竟然还有天资。

  确实很可笑。

  这一刻,巫洛阳突然无比认同起烛的那个目标来:找到制造“魔头”的根源,彻底消除它。

  她终究还是个逆天争命的修士啊!

  “这部功法叫《焚身心经》,是在秘境之中的一处传承之地找到的。所以我得到功法,整个秘境的人都知道了,才会陷入无止境的追杀之中。功法分九层,从表面上看,是一部正常的、上乘的功法,讲究随心所欲、任性而为,与我本人的心性颇为契合。所以修行进度如此之快,我也没有怀疑过。”

  不等烛继续发问,巫洛阳忽然主动开□□代起来。

  烛面上并无诧异之色,安静地听着。

  但其实巫洛阳对这本功法、这整件事的了解,也并不多。

  简单交代完之后,她又问,“你需要看看功法吗?”

  虽然烛看起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而且也还没有回复前九世的记忆,但巫洛阳觉得,她应该能够比自己看到更多。

  烛点头,“好。”

  功法是直接以神识传承的,所以巫洛阳只能取出一块玉简,当场转录。

  谁知玉简贴到眉心,才开始集中精力灌录功法,它就直接爆开了。

  “玉简无法承载。”烛说,“看来,这的确是一部十分上乘的功法。”

  修真界大部分的功法,都是以玉简来承载的,就连大宗门的基础功法也是如此。只有真正高深精妙的功法,玉简无法承载,才需要用到专门的天材地宝来保存及传承。

  譬如巫洛阳经历的那个传承之地,就是经过炼制的传承宝物。

  巫洛阳顿了一下,才将身上的玉简碎屑拂开,问烛,“我口述,可以吗?”

  “稍等。”烛朝她点头,起身往旁边的水潭走。

  这座山峰虽然无名,也不是什么高山大川,但风景却很好。树影森森,山壁陡峭,有瀑布从高处垂挂,冲击而下的水流在山前形成了一座幽深清澈的水潭。巫洛阳之前就是掉进这里,被烛捞了上来。

  而此刻,烛踏入水潭,任由身上的衣物被水打湿,走到瀑布下方,盘膝正襟而坐,任由激烈的水流冲刷在自己身上。

  隔着水潭,她朝巫洛阳遥遥点头,示意她开始。

  巫洛阳很快意识到,烛是要借助瀑布水流的冰冷触感和巨大冲击力,来抵抗直接听一本高深功法所带来的神魂压力。

  ——越是高深精妙的功法,所蕴含的内容就越是丰富,对神魂造成的压力就更大。修士也是如此,何况烛这具身体不过是未曾修行过的肉-体凡胎?

  更何况,这部功法本身还那么诡异。

  巫洛阳立刻意识到,自己疏忽了。

  她这种情况,口述反而会比直接使用玉简更好一些。

  但之前烛竟也没有拒绝。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见烛已经闭上眼睛,巫洛阳也连忙收摄心神,在神魂之中翻开功法,从头念诵。

  纵然她自己已经开始修习功法,这样从头再诵读一遍,神魂也不由得微微晕眩。之前巫洛阳只以为这因为功法太过高深带来的影响,此刻她忽然意识到,或许从一开始,这本功法就一直在潜移默化地影响自己,直到修行到达一个阶段,才开始完全操纵她。

  但很快,她就完全无法思考这些了。

  两人一个坐在石板上,一个坐在瀑布下,一边抵抗着功法带来的神魂冲击,一边试图从中寻找线索与痕迹。

  直到某一刻,巫洛阳听到一声闷哼。

  念诵被打断,她睁开眼睛,便见瀑布之下的烛吐出一口鲜血,又迅速被水流带走。然后,烛若无其事地开口,“继续。”

  巫洛阳这次没有听她的。

  她说,“这已经是第三层了,后面本来就没多少内容,不必再听。”

  瀑布下的烛睁开眼,遥望着她。

  巫洛阳与她对峙片刻,最后是烛败下阵来。她从水潭里起身,重新走回来,在巫洛阳面前坐下。离得近了,巫洛阳才注意到,她的脸色白得厉害。

  她连忙掐了个法诀,用清洁术处理掉了烛一身的湿痕。

  “多谢。”烛低头致谢。

  巫洛阳有些担忧地问,“你感觉怎么样?”

  “施主不必担忧。”烛却仍是坦然地笑道,“贫尼自幼便在这无名山峰之中苦修,虽然不能修行功法,但些许神魂冲击还是能应付的。”

  巫洛阳听她这么说,才注意到,这座山上并没有屋舍。

  看来烛所说的苦修,真的就是凡人之中出家人的那种修行方法:禁食、禁欲、禁奢侈靡费,俭朴度日,安贫乐道,乃至让自己的肉身经历种种痛苦,以此磨砺身体和意志。

  所以她幕天席地、栉风沐雨,恐怕坐在瀑布下受水流冲击,也是她平常的修行之一。

  巫洛阳轻轻吐出一口气。

  还真是个……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人。

  若是道左相逢,像烛这样端方、守正、有自身坚持的人,应该是巫洛阳最避之唯恐不及的,绝不会与她相交。

  偏偏是在这样一种奇异的境况下,两人遇到了,并且被迫同居一处,谁都不可能走开,甚至还不得不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开始更加深入的交流和接触。

  但是,竟然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巫洛阳这般想着,并未点评对方的修行之道,而是问,“你方才可曾从功法之中听出什么?”

  烛微微颔首,“惭愧,贫尼略有所得。”

  巫洛阳看着她。

  她也看着巫洛阳。

  片刻后,巫洛阳只好开口追问,“略有所得,然后呢?我才是当事人,也足够配合你了,你既然有所得,总得告诉我吧?”

  “现在只是些猜测,还不可说。说了,反倒可能误导施主。”烛微微摇头,“待贫尼看过施主发作时的情形,才知道猜测是否正确。”

  巫洛阳无趣地坐了回去,“所以说,我最讨厌出家人了。”

  说话总是不肯说完,总要留个悬念,吊在你心里,叫你抓耳挠腮地想,然后给你一句“不可说”。

  顿了顿,她才意识到对方话中的另一个重点,“你觉得,这功法还会发作?”

  烛没有回答这个明摆着的问题。

  要是只发作一次,那魔头也就不成其为魔头了。

  巫洛阳皱眉,“我不再修炼这个功法,也不行吗?”

  “恐怕要让施主失望了。”烛说,“依贫尼所见,施主无一刻不在修行。”

  巫洛阳微微吃惊,连忙内视自身,果然发现,尽管她没有主动运转功法,但是它却一直在运行,虽然不像主动运功时那样快,但这般昼夜不休,进境自然非一般功法可比。

  难怪她在三年追杀之中,还能进步神速。

  巫洛阳本以为是自己确实如烛所说的那样天资纵横,现在看来,这功法要占一半功劳。

  这个发现,让巫洛阳不由得产生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烛之前的叙述,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平时的自己还是自己,只有在某些特殊的时刻,功法才能操纵她,而那时候,她便不是自己了。

  可是,当真是这样吗?

  这此刻正罔顾她的意愿运转着的功法,难道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操控?

  ……

  虽然头上悬着一柄刀子,并且在不远的将来总会落下来,但能晚一天也好。

  巫洛阳决定不再修行功法,就让它自己练。

  然而山居无事,这里又只有她和烛两个人,作为清修之所,更不可能有任何娱乐设施。巫洛阳很快就受不了这样枯燥乏味的生活,决定做点儿什么。

  一开始,她兴致勃勃地跟着烛一起修行。

  徒步登上山顶,在瀑布下承受水流冲击,沉入潭水之中屏住呼吸……但这些对她来说太简单了。

  巫洛阳很早就知道,一旦入道,就是仙凡两隔,但这才是她头一次跟凡人生活在一起,也终于意识到了这四个字的分量。

  就连她这个旁观者也感慨万千,何况身处其中的当事人?

  也许,以凡人之身,生活在这个全是修士的世界里,对烛而言,本身就是一种修行。

  巫洛阳自己不会做这种事,但不妨碍她佩服烛。

  所以她决定替对方做点什么,也许人家不需要,不过……就当是打发时间了。

  巫洛阳打算在这里建一栋房屋。

  虽然修士有灵力护体,不惧各种天气变化,但是刮风下雨的时候没有屋子躲避,还是有点不舒服的。在露天的地面上睡觉,更让人十分没有安全感。

  为了延长工期,巫洛阳决定不用法诀,亲自动手完成这栋房屋的建造。

  不过,她最后还是失败了——不是房屋建造失败了,而是不用灵力失败了。因为她发现,如果不用法诀,很多看似简单的步骤,自己根本不可能徒手完成,毕竟,她可没有学过任何凡人的技艺。

  对于她的行动,烛从始至终保持了沉默。

  她依然维持着自己每天的日常规律,既不去帮忙,也不阻止,眼睁睁地看着这片山谷地带一天一个样,变成她完全陌生的样子。

  小木屋建好之后,巫洛阳本以为,要说服烛搬进来,应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谁知她只提了一句,烛就十分爽快地答应了,让巫洛阳有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觉。

  不过烛拒绝了巫洛阳提供的全套由灵材制作成的铺盖,选择了直接睡在床板上,也不盖被子。

  跟幕天席地相比,只多了一个屋顶。

  巫洛阳只好把自己那张与对方并排的床弄得加倍舒适,还美其名曰是为了帮助烛修行——抵抗舒适生活的诱惑,谁能说不是一种修行呢?

  并且,巫洛阳还受此启发,在房屋完工之后,便琢磨起种地来。

  她身上虽然带了一些灵植的种子,但在这里是种不活的。好在无名山上物产丰富,本来就生长着许多野果野菜,烛这个凡人,平时也是靠这些东西果腹的。

  巫洛阳将它们移植到小木屋附近,每天喂一点点灵力,它们就长得又多又好了,就连味道也变得甘甜可口。

  “这个,你应该不会拒绝吧?”她问烛。

  这些都是速食,也是普通的植物,并不违背烛苦修的理念。

  烛闻言,坦然地伸手,拿起了一个野果,彬彬有礼地道,“多谢。”

  日子就这样在平淡的鸡飞狗跳之中迅速流走。

  渐渐的,巫洛阳似乎也找到了几分山居的趣味,不再总是抱怨无聊了。有时候,她甚至都会忘记自己是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觉得就这样过下去似乎也不错。

  就在这时,一直安安分分,已经快要被她遗忘的功法,终于开始作妖了。

  大概从功法的角度而言,作妖这个形容很不公平。毕竟巫洛阳这个主人不修行,它只能日夜努力,将近两年的时间,才堪堪将第四层修成,功法也很委屈好不好?

  但巫洛阳只是再次为这样的修行速度而感到头皮发麻。

  随即便忍不住紧张了起来。

  “真的不会有问题吗?”她问躺在隔壁床上的烛。

  哪怕明知道烛并不是真正的凡人,敢留在封印里,一定有自己的底牌。但巫洛阳还是很怕等自己清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是烛的尸体。

  在她的人生中,经历过无数次的生离死别,但唯独这一次,她无法接受。

  “施主请放心。”烛的语气仍然是平静的,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睡吧。”

  巫洛阳闭上了眼睛,意识几乎是立刻就混沌了过去。

  而隔壁的木板床上,烛已经无声无息地坐了起来,起身走到她的床前,开始观察她身上的变化。就在这时,床上躺着的人忽然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冰冷的、没有感情的眼睛。

  一如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