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我睡觉”四个大字，在祁凝的耳边不断回响，她呆愣地站在原地，过了许久都没能反应过来。
见祁凝一直没回应，苏念年的脸色沉了沉，“你不愿意吗？”
她没意识到自己话语中的歧义，还把祁凝的默不作声理解成了拒绝，这让她忍不住产生了一点自己都不能理解的难过。
“不愿意就算了……”苏念年错开眼神，不再与祁凝对视，小声嘟囔了一句。
这时祁凝才终于出声：“你……成年了吗？”
苏念年疑惑地转过头，“……？”
祁凝站起了身，这时苏念年才发现，对方竟然比自己高了小半个头，一双包裹在校裤里的腿修长笔直，身姿挺拔得像一棵舒展的青竹。
“你成年了吗？”似乎是觉得苏念年没听清自己的问题，祁凝垂着眼睛看她，再一次问道。
苏念年不习惯被人俯视，再加上觉得祁凝之前拒绝了自己，当即就有些不开心，“你问这个干嘛？”
她微微鼓起的脸带着红晕，颊边还有个不明显的梨涡，祁凝看着她，下意识地回想起了对方在车后座上抱着她时，她感受到的柔软触感。
祁凝默了默，才继续说道：“有些事……未成年不可以做。”
苏念年和她的脑回路没有对上，就开口问道：“什么……”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劈下一道闪电，白色的强光之后，就是一阵震耳欲聋的雷声。
苏念年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往离自己最近的祁凝身后躲。
祁凝本能地捂住了她的耳朵，又顺手将人拉入了自己的怀里，“别怕。”
她这一系列动作流畅自然，像是做了千百遍一样。
被搂入温暖的怀抱中后，苏念年后知后觉地红了脸，觉得自己的表现实在和幼稚的小孩没什么两样。
她绷着脸，一言不发地从祁凝怀里出来，等确定了对方脸上没有嘲笑的表情后，才开始为自己辩解：“我本来就不怕……”只是刚才那道雷来得太突然了而已。
怀里的人离开了，祁凝不由感到空落落的，而雷声过后，大雨就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珠砸在落地窗上，又急又密，声势浩大。
祁凝望了一眼黑压压的天空，低声开口：“……我该走了。”
苏念年一怔，把自己之前的尴尬都忘了，“走？”
“嗯，我要回家了，”祁凝看向她，眼神有些暗，“家教的事……我们可以之后再商量。”
说完，她从口袋中翻出了自行车的钥匙，准备离开。
“等一下，”苏念年拦住她，“雨这么大，你现在怎么回去？”
祁凝想说自己常在比这大得多的雨中骑行，目光却接触到了苏念年极其不赞同的眼神，便把原来的话吞了回去。
苏念年想了想，说道：“你在我家住一天吧？反正天都这么晚了，你骑车回去很危险。”
她越说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眼睛都亮起了光，“你跟你家里的人说一下，今晚住在这里，明天我们可以一起去上学……”
苏念年的声音很雀跃，这还是她第一次有能邀请同学留宿的机会。
“……不，谢谢。”
苏念年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不可置信地望着祁凝，表情中满是受伤。
身为体弱多病的千金小姐，从小到大，苏念年想做的事就没有做不到的，想要的东西不必开口就有人替她找来，几乎没有过被人拒绝的经历，而今天光是祁凝一个人，就让她两次受挫。
有一瞬间，苏念年甚至想转头就走，再也不理这个总惹她生气的人了。
祁凝爱大雨天骑车就让她去，反正淋雨生病的那个人又不是她！
但她还是忍着气，多问了一句：“为什么？你家里有什么事要做吗？”
祁凝也不解释，只硬邦邦地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苏念年咬着牙转身，直接略过祁凝，往楼上走去，把不想再和她交流的想法表现得极其明显。
“……”祁凝看着自己的足尖，站了很久之后，才抬起脚步往暴雨如织的门外走去。
然而她刚到门口，还没淋到雨，就被人从身后叫住了。
那位被苏念年叫作“统统”的管家走过来，冷着脸递给她一把伞，开口说道：“小姐说，让您搭乘我们的车回家。”
祁凝愣住了。
管家没有和她多说话的意思，她展开手中的一块宽大的布料，交到祁凝的手上，接着后退一步，说：“这是小姐给您的自行车准备的遮雨布，希望您到家之后联系一下小姐。”
丝绸布料入手顺滑，上面用金丝绣着精细的暗纹，一看就十分名贵。
回过神后，祁凝攒着布料的手慢慢收紧，低声开口：“替我谢谢苏念年……但我家没有联络工具。”
管家没有回应她的话，她直直地站在那里，像一个没有感情、只负责传达苏念年意愿的工具人。
祁凝皱了皱眉，心中又浮起一丝怪异的感觉。
但她没有在门厅继续逗留，而是撑开伞，跟着一旁的司机走进了雨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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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凝推着自行车，走向了一处老小区隔壁的筒子楼，这里是本市的城中村，短租房很多，挤着许多家境贫困的人——比如祁凝自己。
走到楼梯边时，祁凝把自行车单手提了起来，拎着一步步上楼，光看她单薄的身体，很难想象到她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这里并没有走廊灯，祁凝在黑暗中走了很久，才在一扇生锈了的房门前站定。
房门上被人泼过几次红油漆，依稀还能看见诸如“还钱”或是辱骂的字眼，就连门把上也被人涂上了颜料。
进门后，一股腥臭的酒味就扑面而来，祁凝面不改色地关上了门，把自行车和雨伞靠墙放好，又从口袋里取出被叠成了一个规整小方块的布料，把它妥帖地藏好。
做完这些，祁凝打开了家中的每一扇窗，把酒气多少散了一点出去，其间她经过了某个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中年女人，却熟视无睹没有管她。
祁凝在昏暗的环境中做饭、进食、洗碗，进浴室洗澡前，她把一碗冷透了的面放在了女人的面前。
“吃饭。”她的声音很冷漠。
女人一动不动地躺着，只有起伏的胸膛还能证明她活着，祁凝看了一眼，没和她多说半句话。
热水需要钱，所以祁凝家并没有装热水器，她听着窗外不停歇的雨声，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今天和苏念年相处的一点一滴。
从浴室中出来后，祁凝整个人身上都透着冰冷的水汽，她拿起换下的衣服准备清洗，却从口袋里摸到了一块方形的东西。
是苏念年送她的巧克力……祁凝怔忡地把它拿在了手里，这块需要冷藏的巧克力已经有些发软，但她家并没有冰箱。
权衡许久后，祁凝动作缓慢地拆开了它，对着瓢泼大雨，一口一口地把它全吃进了肚子里。
发苦的甜味在空气中弥漫，祁凝表情空洞，心却插上翅膀飞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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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祁凝罕见地起晚了，而当她来到教室后，就察觉到了周围气氛的不对劲。
明明快到了早自习的时间，班里的学生却三三两两地站着，交头接耳的，表情或不满或八卦，似乎有什么事发生了。
“怎么了？”祁凝皱着眉，走向门边的一位女生，问道。
女生正在和她的闺蜜悄悄地说着什么，突然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啊！”
看清身后的人是谁后，她的表情瞬间放松，接着像看到救星一样，拽住了祁凝的衣袖，“班长，你终于来了！”
祁凝不着痕迹地把自己的袖子从她手中抽了出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还不是那位大小姐，”女生一脸不高兴地说道，“她以为她是谁啊，真要是大小姐的话怎么不去那所贵族中学，还来我们这里……”
听到她的话，祁凝的气压变低，语气有些不客气地打断了她，“说重点。”
女生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但就是有些畏惧地后退了一步，“哦、哦……班长，她坐了你的位置。”
嗯？祁凝迈开脚步，走向了自己的座位。
她利用自己年级第一的特权，坐了将近三年的单人座，她旁边的书桌一直是用来摆课本和试卷的，但现在，那里趴着一个正在睡觉的少女。
而她的那些书本，则都被推到了自己的桌上。
或许是被周围的窃窃私语声吵到，趴在书桌上的苏念年睡得并不安稳，她眉头紧皱着，看起来有些不适。
祁凝向她走了过去。
班级里的学生都知道，祁凝是个不太好说话、很有威严的人，平时还好说，一旦生气了，就会变得很可怕。
上一个惹祁凝生气的还是放言要追她的体育委员，当时祁凝被他的喋喋不休烦到，直接一个过肩摔把人摔懵了，以至于对方到现在都不敢在她面前说话。
他们多少都有点看苏念年不爽，这时便不禁期待起了好戏。
然后，他们就看见祁凝脱下了校服的外套，以一种极其温柔的态度，把它轻轻盖在了苏念年的肩头。
接着，祁凝抬起头，用平静到没有波动的目光扫视了教室一圈，淡淡地开口：“该早自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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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苏念年在语文老师的声音中醒了过来。她茫茫然然地直起身，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她的肩膀滑了下来。
是谁的校服……苏念年在校服掉在地上前接住了它，下一秒就从上面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啊，是祁凝的，苏念年想。
她还没从睡梦中缓过神来，这时闻到喜欢的味道，便下意识抱紧了手上的校服，把脸埋在里面深吸了一口气。
正伸着手准备拿回校服的祁凝：“……”
她左手握拳，抵在唇边，掩饰好自己忍不住翘起的嘴角，以免苏念年反应过来后恼羞成怒。
果然下一秒，苏念年就从刚苏醒的状态中出来了，并意识到自己正在上课、旁边坐着祁凝，而她刚才当着对方的面，吸了她的衣服一口：“……”
救命，这个时候假装无事发生还来得及吗。
苏念年今天会坐到祁凝旁边，是为了等对方来教室后，质问她昨天为什么多次拒绝自己。
她昨晚几乎一夜没睡，把精力都花在了打腹稿上，并一大早就来了学校等待祁凝，想第一时间解决心头的烦闷。
可她从教室里没有人，一直等到大家都来了，也没看到传说中往往最早到校的祁凝的身影。
她不喜欢那些围在一起说她坏话，还以为她不知道的同学，就没给他们任何好脸色，只一直坐在椅子上干等，然而一晚没睡的困意，最终还是让她忍不住在祁凝旁边的位置上陷入了沉睡。
如果不是祁凝比平时晚到，她就不会睡着，如果没有睡着，她就不会做出对着祁凝的衣服吸气的蠢事……！
由于觉得丢脸，苏念年更生气了。
她气鼓鼓地把校服塞回祁凝手里，一边假装吸衣服的那人不是她，一边准备着质问祁凝有关昨天的事。
祁凝接过校服，轻声问道：“睡得好吗？”
“一开始不好，后面还行……”苏念年不自觉地就回答了她，说到一半，才硬生生地止住。
可恶！差点就中计了！她明明是想和祁凝吵架的！
苏念年深吸一口气，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才挺起胸看向祁凝，“你……”
然而话一出口，她就滞住了。
等着她说话的祁凝察觉到了不对，“怎么了？”
“我……”苏念年一点一点低下头，身体僵硬得像绷到极限的弓弦，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委屈，“腿麻了……”
她以前趴在课桌上睡觉，都不怎么能睡着，就没有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导致腿麻的经历，可今天有祁凝在，她不仅睡熟了，还一口气睡了两个小时，这就使得她的腿酸痛得连挪动都不行了。
苏念年揪紧了衣角，瞪向祁凝，“都怪你……！”顾及到还在上课，她说话时用的是气音。
祁凝垂眸看向她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红的指节，顿了一顿，才低声开口说话：“左腿还是右腿？”
“左腿……你为什么问这个？”
祁凝没有立即接话，她抬头看了一眼正激情澎湃地念着作文范文的语文老师，接着转向苏念年，“我帮你揉揉。”
“什——”苏念年还来不及答应或是拒绝，她的大腿就被祁凝从下方托了起来。
祁凝把苏念年的大腿架在了自己的腿上，并往前稍微坐了坐，把对方的腿抵在了课桌和自己的身体之间。
因为有书桌的格挡在，苏念年连想把自己的腿抽回都做不到，她瞪大了眼睛望着祁凝，“你想干什么——”
脸皮薄的她不敢太大声，生怕引来老师或同学的注意，让他们看见自己和祁凝现在的姿势。
“揉一下很快就好了，”祁凝的语气非常令人信服，“别乱动，不然会抽筋。”
对这些事一点都不了解的苏念年被唬住了。
见苏念年不再乱动，祁凝把手掌轻轻按在了她的小腿肚上。
腿又酸又痛、几乎快忍不住了的苏念年拉住了她的衣袖，“那、那你轻一点。”
她的双眼似乎常常蒙着一层水光，专注地望向某一个人的时候，很容易让人产生觉得其中满含情意的错觉。
祁凝的大脑一热，差点忘了自己还身处教室之中。
顿了很久，她才接了苏念年的话，“嗯……我会轻点的。”
苏念年不疑有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引用自辛弃疾的《贺新郎·甚矣吾衰矣》
大家上中学的时候和同桌关系怎么样？我的高中都是单人座，没有同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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