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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然从官道上挪回目光,看向柳文朝,似有千言万语,但最终也只是简短说道:“我想去照顾二哥,可二哥不让我去。”
柳文朝看了眼满脸都透露出压抑郁闷的凌然,笑道:“你想去便去吧!就说我让你去照顾他的。”
凌然一下子来了精神,眼里顿时有了光,兴奋道:“真的吗?”
柳文朝拍了拍凌然的肩膀,就像是大哥对弟弟一样的呵护:“你现在骑马追上去,说不定还能赶得上。”
凌然一下抱住了柳文朝,开心得语无伦次:“大哥,我定会好好照顾明宵的。”平时他都是喊柳明宵为二哥,这一下他也把自己喊懵了,好似把不能宣之于口的感情给喊了出来。连忙改口道:“不,是二哥。”
二人短暂地告别后,凌然上马绝尘而去,柳文朝朝着渐小的背影挥了挥手。
他骑在马背上,抬头望了眼天空,灰蒙蒙的,真是应了那景,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难堪,冷落清秋节。(1)
柳文朝不再留恋,转身打马离去。
他本想回府吃午膳,却在路过光祈寺的山脚下时勒住了马。
光祈寺别的不敢说,唯有烧香许愿特别灵。
柳文朝心想明宵和凌然都去前线了,不如去替他们求个签,顺道烧香拜拜佛祖。
他和姬如风二人花了一个时辰才上到山顶,柳文朝叹道:“果真是深山藏古寺啊!”
寂然大师是见惯了高官权贵的,此时见到柳文朝并没有惊讶,更何况柳文朝今日穿的是便服,大师没有认出眼前这个只带了一个护卫在身侧的人是当朝首辅,他只觉得这公子是位气质出尘的翩翩公子。
柳文朝被小沙弥引着烧香拜佛,最后是求签,他转动着手里的签筒,许久后,终于掉下了一支,他捡起递给小沙弥,小沙弥又把他引到寂然大师那边坐下。
寂然大师煮了茶,和颜悦色地请柳文朝坐下喝茶。柳文朝道谢后坐下,接过茶盅喝了一口,微蹙的眉头以眼见的速度平了下去,仿佛刚刚那点离别的忧愁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柳文朝舒心地笑道:“大师,自古名寺出好茶是何道理?”
寂然大师会心一笑,说道:“施主,你上山时有没有发现这山上的树木都很茂盛?”
柳文朝回想片刻,颔首道:“不仅如此,潭水也很清澈,想来是这山里的环境很适合茶树的生长。”
寂然大师抿了抿茶盅里的茶,道:“施主好眼力。”
柳文朝也随着喝了一口茶,二人静坐片刻,柳文朝说道:“还望大师替我解签。”
寂然大师从小沙弥手里接过签,念道:“逢凶遇太平,昌荣如日月,武星遇文星。”寂然大师放下手中的签,笑道:“施主,你想求什么?”
柳文朝道:“实不相瞒,大师,我这签是替我弟弟求的,他今日上前线了,我想知道他能否平安归来。”
寂然大师:“既是你弟弟,想来也是你的家宅之事,此签既为上上签,也为下下签。”
柳文朝蹙眉:“此为何解?”
寂然大师一笑:“凡事都不可能十全十美,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如果事情太完美,凡事都有可能反向行之。”
柳文朝并没有从话中听出有用的意思,只得说:“大师说话真是滴水不漏。”
柳文朝往外面看去,隐约瞧见一个熟悉地身影,柳文朝指了指外面行走的两人,问道:“那个和尚是?”
寂然大师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笑道:“那是玄静法师,旁边那女施主是唐家的妹妹唐亦清,昨日玄静法师在下山的路上救她受伤了,今日那女施主是来还恩的。”
这唐亦清遇害一事,柳文朝早就听唐维桢说过了,她好奇的是唐亦清无那和尚有说有笑,俨然一副小女儿家见到心上人的表现,柳文朝一惊,莫不是……?
柳文朝没再往下想,他怕自己想多了,他当作什么都没看见,起身和寂然大师告辞。
二人从山上下来后便打马回了府,刚到府邸,就在门口发现一顶轿子,柳文朝问道:“这是何人的轿子?”
文叔道:“这是楚王派人来接大人去画舫宴的轿子。”
他才想起今日李承允的画舫宴,“知道了,我换身衣裳便来。”柳文朝对抬轿的人说道。
画舫宴是楚王举办的,他邀请的京中一帮世子哥们自是竞相前来,太子此次也邀约中,虽说二人不合,但是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到位,让皇上以为二人兄友弟恭,皇上开心了,大家才能相安无事。
酉时,一艘雕栏飞檐的华丽画舫缓缓出现在苍湖中,船舱中,珠帘半卷,隐隐绰绰的歌妓在曼舞,清丽婉转的歌声缭绕在苍湖。
柳文朝由人引着进入船舱后就看到一副奢靡的景象,富丽堂皇的一片色调,铺满一整个船舱的暖黄色羊绒提花地毯,李承允一副懒散的模样坐在椅子上与三人打马吊。
慕宇在身后不知和李承允说了句什么,李承允骤然将脑袋转了过来冲着柳文朝的方向一笑。
柳文朝毫无防备怔了怔,心里一悸。船舱中似充满一种安静肃杀之意,天上星月,惧都黯淡无光,名湖风物,也为之失色。
以至于李承允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他都不自知。
李承允道:“先生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柳文朝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整理了一下飘出九天外的心绪,镇定道:“楚王办这一场宴会得花掉不少银子吧!”
李承允笑了笑,贴在柳文朝耳边快速说了一句:“娶你的银子我一直攒着没动。”
柳文朝咳嗽一声,脸上飞出一抹红,但很快就淡了下去。
柳文朝随着李承允走到精雕的桌子旁,李承允道:“六弟,你起来,我和先生玩几场,你去那边掷骰子。”
李琛惦记着柳文朝上次借马给他的情,乖乖地让了位。
桌上剩下两人分别是太子和中了举人的闻翊,四人很快便重新开了一局,李长烁率先打出西,紧接着闻翊也丢了西。
李承允邪笑道:“皇兄,你俩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归西……”
柳文朝抬眸看了二人一眼,笑了笑,没说话,接着丢出一个东。
李承允也跟着丢出一个东,又道:“紫气东来。”
李长烁道:“打个麻将你也整得文绉绉的,俗气不俗气。”
李长烁旁边坐着的舞妓掩口笑起来,李长烁揽过她的腰,那舞妓便顺势靠了过来,给他嘴对嘴喂了一口酒。
船舱内的氛围已经到了最高点,这边打马吊的四人也到了最后时刻。
李长烁轻柔着那舞妓的软腰,笑道:“终于要糊了。”
李承允:“想糊,没那么容易,我截。”
李长烁一拍桌子,桌子的麻将都震了震:“老二,你别过分,不用这么一直针对我吧,打个麻将而已。”
李承允镇定自若道:“我也只是想赢而已,别那么大火气,大哥,给个机会。”
李长烁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有气撒不出,毕竟这个画舫宴是李承允举办的,要是在他这里闹事,皇上肯定也会知道,知道又得被挨骂。
他忍着怒火,继续打着手里的麻将,突然,柳文朝轻飘飘说道:“赢了。”
李长烁一推麻将,一句话没说,搂着舞妓转身离去,闻翊看着氛围不对,也告辞了。
这时,柳文朝转头看向李承允问道:“你是故意惹他生气的?”
李承允端过旁边的酒盏,道:“要不怎么说最懂我的还是先生你。”仰头饮尽杯中酒:“走,带你去看水中表演。”
二人刚来到甲板处,四周便开始燃起了烟火,湖中从水底升起一支舞妓。
柳文朝不觉得有何特色,水中表演年年元宵都能看,柳文朝兴趣乏乏,站在这里吹冷风还不如回船舱内饮点酒。
下一刻,水中的舞妓全部露出水面,柳文朝才恍然大悟,惊讶道:“这是外域那边的美人鱼?”
四周都是人,还燃放着烟火,李承允只得贴着柳文朝耳朵说道:“嗯,好看吗?让先生一饱眼福。”
柳文朝往旁边躲了一步,回道:“你是在哪儿请来的这一支舞妓?”
李承允嘴角勾了勾,又往前走了一步:“我住在弘胪寺的时候,有一外域的使臣,他说要将这支舞妓献给父皇,我趁机说道,让本王替他把关,没问题的话让他再献给皇上,那使臣觉得言之有理,便欣然同意了。”
柳文朝不想和李承允靠得太近,便又往后退了一步,谁知这一退,便一脚踩空,眼看就要掉下去,李承允眼疾手快搂过他的腰,二人重心不稳,一起双双掉入湖中。
四周的烟火还在响彻天空,水中的美人鱼表演还在继续,无人注意到掉入水中的二人。
冰凉的湖水从四面八方灌来,柳文朝呛了两口后,求生欲使他一个劲的想向上游去。
李承允自从小时候被李长烁推入池中后,便学会了游水,现在已经是游水的一把好手。
他很快找到了柳文朝,紧紧抓住他胡乱挣扎的一只手,搂上他的腰,把唇贴在了柳文朝唇上给他渡气。
待柳文朝看清是李承允的一刹那,立刻放弃了挣扎,愣愣地一动不动,他产生了一种强烈地念头,好像只要有李承允在,他就觉得心安,这无端冒出的念头又让他产生了一丝恐慌,随即又开始挣扎起来。
他从未踏进过这种未知的领域,在他的三十年的认知里,凡事只能靠自己,只要自己足够强大,就没有什么能够难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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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柳永:雨霖铃·寒蝉凄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