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有些怔楞, 不过很快就意识到了江念归不喜欢听到“死”这个字，于是便低下头去轻声附和道。
而转过身去莫名其妙说了这么一句话的江念归也回过了神来，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随后就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开口让对方退下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 随后便走出了巷子。
这里是官宅去, 街上的人并不多, 反倒是显得有些冷清。
江念归走出去之后脸上才稍稍缓和，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之后便在外面点了几个菜带了回去。
他回去的时候刚好碰见了刚刚回来的萧鹤匀, 看到他回来了, 萧鹤匀略显吃惊：“这么早就结束了？”
“我提前回来了。”
江念归摇了摇头，一边和对方并肩而行, 一边说道：“待在那里属实是没什么意思。”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嗤一声，语气里满是不满。
“也是, 那种地方本就人心难测。”
“对了，你带了菜回来？”
“嗯。”江念归把手里的饭菜交给了出现在身后的十一，“回来的时候路过汉方斋, 就进去买了些。”
他走到玉兰树下的石桌旁坐下，抬头看着头顶已经凋零发黄的花瓣：“已经夏天了。”
这句话里带着莫名的感慨，仿佛失去过什么东西似的。
萧鹤匀已经习惯了, 江念归本就是一副深藏着许多秘密的人, 或者说，对方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
“怎么这么看着我？”
江念归收回了上眺的视线，微微侧首看着身边站着的萧鹤匀，对方今天穿了一身水蓝色衣袍, 看上去不像是个商人，反倒像是一个饱读诗书的书生。
“没什么。”
萧鹤匀唇角微勾, 笑意盈盈地看着仰头看着他的人，这幅姿态和表情像极了狐狸。
“天气逐渐热起来了，你那些药估摸着要好好保存。”
“嗯。”
江念归点了点头，想着不知道能不能将其他的药也让大夫搓成药丸，不然他喝起来的时候属实是麻烦得很。
只不过他这个想法最终还是没有实现，当十一端着熬好的药进房间的时候，就看见他将平日里吃的那些药丸倒在了手上。
“主子？”
十一快步走了过去，随后便将手里的药碗搁在了桌子上：“怎么把药给倒出来了？”
“只是看看罢了。”
江念归神情恹恹，将手心里的药味又倒了回去。
他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十一，语气都带上了几分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亲昵：“为什么不能把这也做成药丸？”
看着眼前眉头紧蹙，一副孩子作态的主子，十一的脸色很是柔和：“药效不一样，主子再忍忍。”
他说完之后便将桌子上的药往对方那边推了推：“主子趁热喝，若是嫌苦，属下现在去拿蜜饯。”
“不用。”
江念归也不是喝不下去，他这么多年的药都喝了过来，这点苦还是能喝下去的。
他抬手端起药碗仰头一饮而尽，些许漏出来的药汁顺着下颌往下流。
“主子。”
十一一边接过空药碗，一边拿着帕子递给了对方。
但江念归没接，坐下那里神情厌倦中又带着几分的可怜。
耳边似乎是响起了一声轻微的叹息，随后十一便捏着帕子在江念归的唇边已经下颌处轻轻擦了擦。
江念归一句话都没有说，但姿态却是放松了下来，看来十一刚才的做法很得他心。
只不过，还不够。
相处这么久了，两个人几乎是稍一对视就能够猜到对方接下来想要做什么。
在看到江念归那双清冷的眼眸泛上春.光的时候，十一就已经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不过和以往都不一样的是，这次是十一主动的，但也是在江念归的允许之下。
双唇相贴，一冷一热，在互相摩挲的时候带上了浓重的暧.昧。
江念归双手撑在身后，整个人都向后倒去，鸦黑长发垂落在身后，宛如泼墨一般散落在软榻上。
水声渐响，十一一手揽着对方的腰肢，一手按着对方的后脑勺。
他浅灰色的眼眸之中仿佛是关押着一头猛兽似的，只有在这一刻才会显露出些许的凶猛。
江念归被迫仰着头，纤长的眼睫忍不住颤抖着，尽管如此，他依旧没有推开压在自己上方的人。
滚烫的体温隔着两层衣物传到他的身上，如玉般微凉的肌肤不知不觉间染上了对方的温度。
长驱直入的吻让江念归很快就败下阵来，眼尾泛着胭脂般的红，甚至还溢出了点点水光。
见被扣在怀里的人快要喘不过气来，十一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
一道暧.昧的丝线牵扯着两个人微肿发红并且泛着点点水光的唇，等分离到一定程度之后又猛然断裂。
“咳咳咳。”
江念归只是一个吻就已经溃不成军，还没等他开口说些什么，就险些一口气喘不上来侧首剧烈地咳了起来。
“主子！”
十一的思绪立刻从刚才暧.昧靡丽的氛围中抽离，连忙伸出手轻轻地拍着江念归的背。
“咳咳咳，没事。”
江念归捂着胸口，幅度不大地摇了摇头。
眼看面前的人脸上闪过了些许的自责，他便抬起手落在了十一的头顶，随后动作还算轻地揉了揉。
尽管十一觉得这个揉头的动作像是在摸狗，但也足以让他的心情瞬间好起来。
“好了，陪我睡会儿。”
江念归收回了手，然后慢悠悠地打了一个哈欠，看上去确实很困。
他原本吃了药之后就嗜睡，更别说现在到了夏季，逐渐热起来的天气让人昏昏欲睡。
十一听到这句话之后轻轻点了点头，随后便陪着江念归在床上躺下。
之前睡觉总是要紧抱着的江念归这次竟然没有翻身抱人，反倒是平躺在床上，肩膀和对方相挨。
察觉到这一点之后，十一微愣，不由得以为是自己犯了什么错，只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
主子之前抱着自己纯粹是因为太冷，而现在夏天温度上升，自然用不到自己了。
顿时，十一的心情有些低落，但他没说，只是和往常一样安静地闭上了双眼，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似的。
床上的被子还没换，现在盖起来不免有些热，但江念归却没有察觉到，他将整个身体都躲进了被子里，觉得现在的温度刚刚好。
反倒是本就火力旺的十一，盖上被子没一会儿就热得出汗了。
但身边的人显然已经睡着了，他也不好再做出什么动作，以防将对方吵醒。
外面一片寂静，只有偶尔的风声和阵阵的蝉鸣响起，听起来格外得催眠。
十一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暗地里用内里调节着自己的体温。
好在江念归并没有睡很久，约摸小半个时辰之后
就醒了过来。
他刚醒来就用微软且口齿不清的声音说道：“一会儿换床被子，好热。”
“是。”
十一立刻回答道。
“去吧。”
江念归睁开双眼，他侧卧着，一睁开双眼就能够看清楚躺在自己身边的男子。
“是。”
十一很快翻身下床，只不过他并没有先将床上的被子掀起来，而是去衣柜那里拿了一条薄被之后才过来换了被子。
盖上新被子的江念归抬手掩唇打了一个哈欠，然后动作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身边空的位置。
十一重新躺回去之后，就当他闭眼的时候才猛地反应过来——主子体寒，又怎么会觉得热呢？
热的人不是江念归，而是十一。
但对方却说是自己感到热了，甚至还睡到一半醒来让他换被子。
十一低垂着眉眼，这只是一件小事，却让他的心飘飘然了起来，仿佛下面有一阵永不休止的风一直在吹似的。
他微微侧目，还没等他的视线落在身边人的身上，一只胳膊就搭在了自己的腰间。
江念归闭着眼睛，应当是还没有睡着，他像往常一样伸出胳膊抱着十一，纤长的眼睫在惨白的脸上落下了一片阴影。
哪怕对方闭着眼睛，十一也仿佛看到了那双眼眸含着淡淡的笑意。
“主子。”十一在心里喟叹一声，觉得自己就像是陷入沼泽一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下陷，清醒着沉.沦，却无能为力。
或者说，他本就不想反抗。
对于这些，江念归并不知道，他只是随心所欲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包括对十一的纵容。
*
再次醒来，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一次睡了这么久，江念归的头不由得昏昏沉沉，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似的。
“主子睡太久了。”
十一无奈，一边伸手揉着对方的额头，一边低声说道。
“嗯——”
江念归拉长了声音，听上去颇有几分不情愿的意味：“夏天到了嘛。”
他为自己找着理由，但心里也明白，不能整天这么昏昏沉沉。
“走吧。”
“嗯？”
十一察觉到手上的触感消失，下一瞬，躺在自己腿上的人便下了床，正垂眸整理着身上的衣服。
“出去走走就不困了。”
他这么说道。
十一点点头，没有问要去哪里散步，而是十分顺从地跟在了对方的身后。
几条街开外有个小荷塘，和逐渐升温的天气相比，那里仿佛还停留在暮春，气温适宜，一阵风吹过还能带来些许的荷叶香。
江念归沿着岸边走，周围也有不少的人。他眉眼冷淡，浑身都散发着一种不好接近的气息。
因此，哪怕他长相俊雅，也没有人敢上来和他交谈。
不过这倒是合了他的意，一个人散着步心情都好了许多。当然，只是表面上看起来是一个人。
十一将身形隐在暗处，但目光是一直追逐着江念归身影的。
天色渐晚，往荷塘的远处看，一抹橘色的晚霞横纵在天边，渐渐地，那抹橘色转暗，变成了淡红色。
江念归驻足，旁边是一位垂钓的老者，正专心致志地钓着鱼。丝毫没有因为天边的晚霞而抬眸看上一眼。
那抹淡红随着时间的延长渐渐地变成了五颜六色，格外得绚烂。
暖色的夕阳打在江念归的身上，像是给他蒙上了一层金光，比刚来的时候平添了几许的柔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一切都变得缓慢寂静，仿佛风都不忍在这里经过。
十一凝望着江念归消瘦的身影，眸光温柔。
他没有移开视线，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在心里低声呢喃：“如果时间暂停在这一刻多好。”
就在一片寂静之中，破水而出的“哗啦”声打断了江念归的思绪。
他微微侧首，冲着传来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尾肥硕的鱼跃出水面，带出来的水珠在夕阳下散发着金光。
是老人的鱼上钩了，刚才宛如停止的一切在这一声“哗啦”声之后再次动了起来。
老人慢条斯理地将鱼扔进了鱼篓，从他脸上的表情来看，今天的收获颇丰。
江念归稍微退步了些许，然后就站在一旁的柳树下看了起来。
只不过一刻钟之后老人便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了，临走的时候还抬眸看了他一眼，随后便从鱼篓里拎出来了一尾鱼送给了他。
“多谢。”
江念归微微颔首，眼中带上了几分的笑意，身上的冷淡被打消了几分。
听到他的道谢之后老人摆了摆手，随后便拎着自己的东西往夕阳落下的方向去了。
留在原地的江念归身子一颤，没躲开手里活鱼的翻腾，身上被溅上了些许的水。
“今晚吃鱼。”
他轻声说道，听上去心情还不错。
十一知道对方这句话是对他说的，于是便无声地点了点头，尽管江念归看不见。
回去的时候萧鹤匀看到他手里拎着的鱼还以为是他在集市上买的，乐呵呵地说道：“看来今晚要吃鱼了。”
“嗯。”江念归点点头，随后抬眸，“炖汤？”
“你喜欢就行。”萧鹤匀没什么忌口，全看他的喜好。
“十一，拿去炖汤吧。”
江念归将手里的鱼递给了身后的十一，语气欢快，难得如此活泼了些许。
“是。”
十一接过他手里的鱼之后就去了厨房，看样子是准备现在就做饭了。
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江念归冷不丁地说了一句：“十一的厨艺进步得还挺快。”
“是吗？”萧鹤匀好奇地询问，毕竟他第一次吃十一做的饭的时候，对方的厨艺已经很好了。
想起刚开始在荒山上的日子，江念归竟然觉得已经过去了好久，但仔细想来也是，都大半年了。
“嗯。”他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眼中带笑地回答着萧鹤匀刚才的话，“他一开始厨艺一般般。”
“真好。”
萧鹤匀笑了笑：“一个人都能比得上一群人了，既能当护卫，又能做厨子。”
听到他这句话的江念归但笑不语，也不知道有没有认同萧鹤匀的话。
石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棋盘，看上去像是新买的。
“啊，是我的。”萧鹤匀目光落在上面，“无聊的时候拿来打发时间的。”
江念归一听，便示意对方坐下。
“哈哈哈哈，我本就想着和你下一盘。”
萧鹤匀走到江念归的对面坐下，他持白子，看样子对此信心十足。
而江念归手指间捏着一粒黑子，衬得他指如削葱根，见状，他不由得认真了起来，以为能和对方下好长时间。
但他却没想到能赢得这么快，几乎还没到一刻钟萧鹤匀就败下阵来。
沉默在两个人的周围环绕着，萧鹤匀心态还不错，看着自己输得一塌糊涂的棋也能笑出声来。
“看来我还要再练练。”
江念归侧首掩唇轻咳，眉眼间也浮现了淡淡的笑意：“好，等你学成归来再下。”
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咳着。
“起风了，要不进屋去吧。”
江念归却是感受到了些许的寒意，于是便点了点头。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最后的一点光线都消失在地平线。他走近房间里点亮了灯，下一秒，一团漆黑的身影就窜到了他的面前。
“小心。”
江念归抬手抓住了糖藕，然后将对方的尾巴从蜡烛旁边捞走。
“去哪儿玩了？身上这么脏？”
他抱起猫，丝毫不嫌弃对方身上的脏兮兮。
十一从厨房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不免快步走过去想要接过主子怀里的猫。
“属下抱着吧。”
他面不改色地说道：“糖藕身上也不知道带了什
么脏东西，别在蹭到主子什么。”
江念归也没怀疑他什么，听到之后便将手里的糖藕递了过去。
但本来在他怀里温顺可爱的糖藕一到十一手上就开始张牙舞爪。
十一垂眸，似乎是想将对方换只手拎着，但糖藕挣扎时伸出爪子不小心在他的手背上挠了一下。
“放了它吧。”
江念归见状眉头稍皱，十一却误以为对方在担心这只猫，于是敛眉将手上的猫给放了。
但下一瞬，还没等他的心情低落，被抓伤的那只手就被主子牵了起来。
微凉的体温传来，十一凸起的喉结上下微动，稍微抬眸将视线落在了眼前人身上。
江念归捧着十一的手看了看：“还好没那么深。”
他拿出帕子将血迹擦了擦，头也不抬地问道：“这种伤可以用金疮药吗？”
“只是小伤，不要紧。”
十一抿唇，低声回答道。
“糖藕爪子脏，你注意一点。”
江念归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见伤口没什么大碍就松开了手。
微凉的触感消失，十一心里顿时感觉空落落的，但他也不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属下知晓。”
“还是包一下吧。”
明明只是一个小伤，但江念归还是放心不下：“可以碰水吗？”
“无碍。”十一手指微微蜷曲，“属下没事。”
他看着脸上担忧的江念归，神情温柔。
身为身手矫捷的暗卫，他又怎么可能躲不开一只幼猫的爪子？
只不过十一的这点小心思江念归并不清楚，在他的心里，对方一直是一个在情感上木讷的人，绝不会做出和猫争宠这种幼稚的行为。
十一抬眸看了一下眼中带着淡淡关心的主子，眉梢轻挑，不过很快就恢复到了从前的模样。
“属下去厨房看看。”
“我也去。”江念归开口说道，“你还是别碰水了，有什么需要我来的吗？”
“没有。”
十一听到这句话之后立刻否决：“主子在旁边看着就行，这些事情还是让属下来做吧。”
他说完之后便带着江念归去了厨房，厨房在右厢房的不远处，看上去并不小，至少可以站得下两个人也不显拥挤。
“可能有点热。”
十一微微侧过身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江念归，语气之中满是关心。
“没事。”江念归进来之后就感觉到一阵热浪扑面而来，但听到十一的话之后还是摇了摇头，眉眼间带着些许的洒脱。
见对方脸上并没有什么不满的，十一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后便走到灶台前看了看正在熬着的鱼汤。
一股香味传来，江念归轻轻嗅了嗅，不过只能闻见味道，却看不见前面的场景。
十一站在他的面前，高大的身影遮挡住了灶台，以至于江念归站在他的身后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见十一姣好的身形。
被这股香味吸引到的江念归上前一步，随后便从十一的身后探出头来：“好香。”
“一会儿就可以吃了。”
十一害怕热气烫到江念归，于是一直在前面站着，在听到对方的话之后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淡淡的笑意。
“看上去还不错。”江念归扫了一眼之后很快就站直了身子，“刚才萧鹤匀还夸你厨艺好。”
“那主子呢？”
十一鼓起勇气，主动地询问起了江念归的意见，仿佛其他人对他的看法都不重要，他只在意自己主子。
“我？”
江念归听到他的话之后就笑了起来，眉眼很是雅致：“你想要听到什么话呢？”
他微歪着头，好奇地看着面前垂眸看着他的人。
十一稍微有些怔楞，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再把问题抛给自己：“属下……”
他低垂着眼眸，看上去是在纠结要不要把自己心里想的说出来。
很快，十一脸上淡淡的不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认真的小心翼翼：“属下自然想得到主子的认可。”
江念归听着耳边有些含蓄的话，不由得展眉一笑，注视着对方那双浅灰色的眼眸：“我自然觉得你很好，不然早就招一个厨子进来了。”
他说罢，抬手用微凉的手背触碰了一下十一的脸颊：“我挺喜欢。”
十一喉结微动，盯着对方眼尾那颗殷红的泪痣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知道对方说的是厨艺，但在心里却希望对方说的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