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春回冰解>第一百三十四章 暴雨将至

  焦蚬死前得以见识冠绝天下的蚍蜉阵,在震撼中死不瞑目。

  萧艳殊疲惫的凝神定气,站在尸山血海中,终于得到久违的安宁。

  浮屠宫大难后,她总是恨,总是怕,总是忐忑,总是煎熬。不知仇人何时才会偿命,更不知下一次大劫又会在何时降临。

  而此时,她看着溃败的神武军,无比自信的握紧了手里的剑。早已不是当年惊惶逃窜的小姑娘。

  “塞外浮屠宫,果然名不虚传!”大军刚退,危机再起。一队人马突然出现,横在萧艳殊面前。

  “来者何人!”萧艳殊提剑惊问,用洪亮的声音掩盖身体的虚弱。

  “在下羽林军统领方瀚!”来人在马上行抱拳礼:“有事前来寻萧宫主!”羽林军!

  萧艳殊冷笑:“方统领莫不是没看见神武军的下场?竟还敢来触浮屠宫的霉头,你们北衙六军今日都想折在这么?”

  方瀚冷眼扫过一地狼藉的尸首,神色镇定,从容道:“这些莽夫对萧宫主不甚尊重,竟敢行强取豪夺之事,杀得好!”

  “哦?”萧艳殊质问:“如此说来,羽林军的来意与神武军不同?”

  方瀚气质儒雅,属于行伍中最像读书人的那一类人,若非如此也得不到皇上的青睐。他不卑不亢,彬彬有礼的回应:“来意一样,方式不同。”

  萧艳殊闻言握紧了剑。可她心下再清楚不过,刚刚遭受重创的浮屠宫已经拿不出刚才面对神武军的气势了。

  “自古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大琼到了今日的地步,已如将塌的破屋。若再没有财富充盈国库,皇上怕也要坐不稳龙椅了。”她请教道:“敢问方统领又打算怎么从浮屠宫手里将东西抢走?”

  “萧宫主有所不知,”方瀚娓娓道来,说起不相干的事:“皇上刚刚寻得了十八年未曾得见的外甥,宝贝得很,封了王也要圈在宫内,日夜守着才放心。”

  萧艳殊冷冷看着他,看他要扯到哪去。

  “话说回来,我们这位王爷虽是个出家人,但他的武艺冠绝江湖,萧宫主也是见过的,甚至还交过手。”

  萧艳殊追问道:“是了然和尚?”

  “萧宫主一猜就中,看来和我家王爷交情还真是不浅。”方瀚笑道:“王爷年少贪玩,与他的好友不离左右,好成一个人似的。”

  萧艳殊这才大惊,只问:“笙儿在你们手里!”

  “萧宫主此言差矣,既是王爷的好友,自然是宫里的贵客。”方瀚纠正他的说法:“可怜萧公子年纪轻轻就经络俱损,连药神谷的沈谷主都束手无策,眼下全靠太医院在倾心救治吊着命,也不知还能熬多久。”

  萧艳殊心痛的难以自抑。

  终究……还是铸成大祸,不可挽回了么?

  “方某听闻,你们姨甥两个素来不亲近,这么重要的事,萧公子也不见得会告诉你。于是特来寻萧宫主,将萧公子病重的消息告知。”方瀚道:“剩下的话,即便方某不说,萧宫主也该猜得到了。”

  萧公子还能熬多久,都取决于你的选择。

  我们可以让他多熬几年,也可以让他马上咽气。

  萧艳殊握剑的指节颤抖发白,意气风发的容安和软糯的小萧笙在她面前晃过,她刚刚捡回来的信心都被这一记狂风骇浪拍散。

  “仅凭方统领一面之词,就想让浮屠宫将祖传的宝贝双手奉上,未免太草率。”叶虚经根本不在萧艳殊手上,可她不能将球踢给萧笙,故而只能在绝境中转圜:“毕竟姨甥一场,笙儿既然病成这个样子,我也理所应当去看看他。”

  方瀚微微一愣,仔细掂量起萧艳殊的条件。原本,拿萧笙要挟萧艳殊只是先招,江湖传闻他们姨甥两交恶已久,萧笙不一定够分量换出宝藏下落。他原想一招不成就硬抢,没料到萧艳殊竟愿意亲入帝都的龙潭虎穴去确认萧笙的安危,实乃出人意料。

  他刚刚已经见识过蚍蜉阵的威慑,浮屠宫几百宫人便吞了焦蚬手下的三千神武军,连骨头都不吐。若皇上能将浮屠宫一众纳为己用……那才是真正的如虎添翼!在这场生死存亡的角逐中又多几分胜算。

  沉吟片刻,方瀚道:“好!萧宫主对外甥情深义重,方某佩服!”

  高公公端坐在京城,等着焦蚬将功赎罪的捷报,不想等到的却是神武军溃败的噩耗。他苍老的身躯簌簌发抖,不明白穷乡僻壤的江湖门派何来与正规军抗衡的能耐。他浑身的血液先冷后热,待他从冰窟窿里爬出来,立马又生出了强烈的求生欲。

  人与动物的差别,大抵是人会在生存和繁衍之外生出很多不切实际的野心。饶是高公公这样的人,半截身子已经入土,也注定无后,可仍有多年来未尝的夙愿。

  折磨他,煎熬他……促使他做出一些看似没有意义的举动。

  哪怕他只能将大铭宝藏带进棺材,那也是他追逐了二十年的猎物。让他眼睁睁看着宝藏落入他人之手,一败涂地,束手就擒,要比杀了他还难受。

  皇位于他无用,因为他不仅坐不上去,也带不进棺材。然而宝藏不同,那些宝贝可以随他一起安睡在地底千万年,让世人去沉迷,去探询,去眼红。而他的亡魂可以对世人无谓的努力冷嘲热讽,徜徉在属于他的金银窝里。

  焦蚬阵亡,逼得老太监重新审视下一步的计划。

  他早前答应鲁太尉袖手旁观,如今恐怕已不能如此简单。

  白晔不是李瑾那样待宰的绵羊,鲁太尉也不是与白晖智谋相当的猛兽,以鲁氏的莽撞去挑战白晔的城府,绝不会再有二十年前一夕改朝换代的顺遂。神武军擅自出兵,搅出这么大的动静,塞外的一地尸首便是铁证。若鲁老不能成事,白晔稳坐皇位,之后大可揪着此事不放,高公公难逃一死。

  他并不想将性命全押在鲁氏那群莽夫身上,无意给他们陪葬。可事已至此,一向持重的高公公也已经丧失了置身事外的旷达。话说回来,一个权倾朝野老太监最好的归宿,莫过于侍奉一位天真软弱的帝王,这个人不会是白晔,也不会是鲁太尉的几个儿子。

  如今皇上手里的筹码不过寥寥六千羽林军盘踞在皇城,再就是手上掐着的了然和萧公子。鲁氏虽然手握兵权,可都四散各地,路途遥远难以集结不说,早已被肆虐的流匪和拖欠的军饷折磨得没个正形,与北衙六军精兵的战斗力不可同日而语。

  而城墙之内宫城之外的偌大京城,全笼罩在龙武军和神武军的荫蔽之下。这些人,从前朝开始,就是高公公牢牢握在手里的筹码。

  若高公公睁只眼闭只眼,地方军可以长驱直入直指宫城;若高公公全力护驾,葛氏的兵马绝无可能走到宫城脚下;若高公公临阵倒戈……

  老太监思及此处,浑身打了个冷战。他如此想着,不禁想起来葛太傅大腹便便的傻儿子,那胖子只对金子和美人感兴趣,从不醉心权谋和政治。

  极好,极好。他手上的底牌,还不算差。白晔从奏折中一抬眼,发现身边侍奉的人换成了年轻的小李子,随口问道:“高公公呢?”

  “回皇上,”那小太监屈膝躬身,谦卑回答:“高公公身体不适,今日换奴才来伺候您。”

  “他年岁也大了,既是身体抱恙,便多歇几天。”白晔轻声道,外人看来只觉得他仁慈宽厚。

  可他心里的棋局越来越焦灼,暗道:快了,就快了……那条老狗终于也扛不住了。

  “熙岚这两天怎么样?”白晔又问。

  “听寺里的和尚说,公主殿下这两日很老实,能吃能睡,也不曾打人闹事。”小李子道。

  白晔便摇摇头,叹道:“我这好外甥功夫怎样我是没见过,哄妹妹倒是一流的,我把熙岚塞给他调教,还真算找对了门路。”他喜不自禁,嘴角上挑,似在说给自己听:“你说公主何时这么乖过?”

  小李子不敢妄言皇上家务事,唯唯诺诺陪着笑。

  佛寺。

  熙岚气急败坏的拿院子里的花草撒气,将那些新生的叶子统统扯下来洒落一地。

  萧笙坐在被太阳烤热的青石上,捧着一杯热茶,闲看天空的云卷云舒。这是最好的时节,入夏之后,阳光将就变得太刺眼,温度也不再宜人。

  了然嫌熙岚吵,怕她扰了萧笙的心情,只得好声好气哄道:“熙岚,你既然那么多力气没处使,何不干脆练练功夫?”

  “不练!我都练会了!”熙岚高傲颔首。

  了然无声叹气。熙岚的花拳绣腿他是见过的,全是猴把式,所谓练会了,无非就是练了个样子,内功更是烂得惨不忍睹。可惜她生了这副狗脾气,此生都不能指望她在武学上能有任何造诣了。

  了然被她制造的噪音吵得心烦,谆谆善诱:“不如,我教你刀法?”

  那可是破山七刀和断水十三刀啊!多少人挤得头破血流就为了一窥真章。

  不想公主殿下执拗摇头,啐道:“不学!女孩子耍大刀,一点都不好看!”她瞥向一旁惬意品茶的萧瑟,任性道:“要学也学无影剑法,那个好看!”

  “阿笙病着呢,没力气教你!”了然急着帮萧笙挡枪,苦口婆心道:“且不说那无影剑法多达八十一式,难学得很。浮屠宫也自有规矩,不传外人,你别为难阿笙。”

  熙岚委屈的噘嘴:“可是我想学嘛……无影剑法特别好看,耍起来就跟跳舞一样。”

  了然斟酌一番,还想在劝。萧笙却浅浅开口道:“好啊,我教你。”

  熙岚欢呼雀跃。了然大感意外。

  萧笙缓缓站起,随手捡起两根细细的树枝,递给熙岚一根。了然担心的看着他,欲言又止。

  萧笙扭头,嫣然一笑,小声安慰他:“没关系,就当哄孩子玩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