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员外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恶贯满盈,当然不会主动招供。于是萧笙又转向与他狼狈为奸的同党尹县令,笑问:“王员外说头疼,要不尹老爷替他答?”
尹县令本是问天借了三个胆才跟着李夫人迈进刑房,这会再借三颗也不够用了。刑房本就阴冷,李夫人再一笑,简直就要结冰。
他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只道:“我不知道啊!那是王员外和谷豆的事,我公务繁忙,还没顾得上审呢!哪里会清楚案情!”
“你的意思是,”了然一听更加上火:“谷豆在这关了一年,还没上过公堂?”
两害相权取其轻,尹县令心虚点头,暂且认了渎职之罪。
萧笙却不打算放过他,只道:“也就是说,尹老爷坚称自己不知道,不清楚咯?”
尹县令点头如捣蒜。
“好。”萧笙微微颔首,眼中杀意更甚,只道:“既然都不知道,便躺下歇歇吧,也不知师爷把水烧好了没有。”
他一提起热水,那两只瓮中鳖便打颤,不知他究竟意欲何为。
萧笙见他们站着没动,冷声道:“怎么,不累么?”
尹县令笑得很勉强,这刑房里的两张木架子可不是床,那是案板啊!躺上去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谁敢自己往这不吉利的东西上躺。
“夫君,你帮个忙,扶他们去躺好吧。”萧笙先了然求助。
了然出马,一手拖一个,很快将肥猪和耗子都提溜到了案板上,那两人还不知要遭遇什么,当已经嚎得震天响。一口一个“大侠饶命”。
萧笙皱了皱眉,终究是懂了恻隐之心,浅浅吐出一句:“还是让他们后背朝上吧。”
此时,严师爷终于提着壶回来了。壶嘴上滋滋冒着水汽,当真是刚滚开的水没错。
萧笙施施然接过壶,那纤细的胳膊拎起满满一壶水竟一点也不吃力,就如拈起一盒香粉般轻巧。
刑房虽冷,这壶热水却没有带来丝毫暖意,美人提着壶走来,比地狱来的罗刹鬼还可怕。
王员外头皮发麻,只觉得那开水下一秒就要浇到自己背上乃至头上,可惜他被绑在邢床上,怎么也躲不开。那沸水在壶里的每一下淌动都刺激着他的膀胱,再稍微多一点刺激就能把他吓得屁滚尿流。
“不要烫我!求求女侠,不要烫我!”王员外仰着头哭嚎。
“烫?”萧笙嗤笑:“烫都算轻的。你可能不知道,沸水浇肉,往复几次,肉便熟了。若此时那毛巾给你擦一擦,那些嫩熟烂软的皮肉都会如同泥污一般,轻轻一擦全粘在毛巾上。”
他的话戛然而止,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冲了然道:“你把谷豆带到别处去,小孩子见了这些,要做噩梦的。”
小孩子见了这些,是要做噩梦的……
了然这么了解他,顷刻懂了那话里的心酸和苦痛。
萧笙小时候,定是看过的。
他不发一言扶着谷豆走开了,而后快步走回刑房,继续看萧笙逼供。
一来一回几步路的功夫,严师爷已经坐下开始写状纸了。那一猪一鼠都趴在邢床上,背上的皮肉完好无损。可萧笙已经顺手把水壶搁在炭盆上,继续滚着水,沸腾的“咕噜”声如同催命的魔咒,让这一对狼狈为奸的兄弟老实下来。
严师爷业务娴熟,三言两语将谷米一案交代得清清楚楚。了然看过,表示欣赏,又道:“严师爷一看就是衙门里的老人了,不如想想尹县令来的这些年,都判了哪些黑白颠倒的冤假错案,趁着今日一并写了吧。若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直接问尹老爷,恰巧还有王员外做见证,总不至于有事情记岔了。”
尹县令一听,整个一欲哭无泪,也不知这两人拿了这些东西究竟要做什么。
萧笙步步紧逼,道是:“我想起来了,还有些事,是在你来衙门以前发生的,严师爷一定不了解情况。”“哪、哪件事?”尹县令战战兢兢的发问。
“就是你买官花了多少钱,谁牵的线,钱给了谁。”萧笙惜字如金,懒得与他多废唇舌,又提起那壶要命的沸水,直接用行动来威慑:“我觉得这事你还是自己写吧,旁人根本弄不清楚。”
这可是最要命的事情啊!
尹县令不过犹豫了数秒,萧笙的手腕微微一抖,一线沸水从壶口溢出,全滴在他背上,滋滋冒出白烟。
“啊——!”
那只从来未受过皮肉之苦的硕鼠发出惨绝人寰的哀嚎,可惜四肢和腰部被缚在邢床上,连弹动和挣扎都显得很滑稽。
只听那人美心狠的萧美人还在说:“夫君,给我找块毛巾过来,抹布也行。”
“我写!我写!”背上的疼还未消散,尹县令已经屈服。
萧笙盯着尹县令把相关事宜落于纸面,连同师爷写的数十张状纸,逼着县令签字画押,盖上官印。
了然见师爷得空,又让他将牢狱中的错判之人都放了,腾出囚室,将尹县令和王员外的一干人等关进去。当着他们的面,用骇人的内力将钥匙捏成一颗金属球,弹指从窗户扔了出去。
尹县令本还不死心,想出了门便伺机暗算这小两口,将认罪状抢回来烧毁,不想李公子夫妇会做得如此决绝,一不做二不休,竟还将人关了。
谷豆和其他几个刚刚重获自由的可怜人聚在了然身侧,他们方才已经吃了东西喝了水,重新焕发出精神。了然将那一堆纸张递给他们,只道:“将这些东西贴到城门上,忙完便回家去吧。”
尹县令和王员外面如死灰。
“等等!”了然又单独叫住谷豆,塞给他二两碎银:“早上在你奶奶那吃了糍粑,忘记给钱了,你帮我和她道个歉。”
“这……”谷豆看着手里的银子颤抖不已,哽咽道:“恩公,我家卖一年糍粑也卖不了这么多。”
了然的大手兜着他瘦弱的手掌,迫他抓紧。用另只手摸了摸他的头,柔声哄道:“收好,别被人抢了。能交到奶奶手上么?”
谷豆含着泪点头,感激的看着他。
了然又说:“快些回去,路上不要耽搁,你奶奶等你很久了。”
伙伴们还在门口等他一起走,谷豆恋恋不舍的松开了然的手,又看了看美丽的“李夫人”,想起她方才所为,终于还是心生畏惧,不敢靠近,感激的看她一眼,掉头走了。
萧笙无奈微笑,笑容里似有些失落。
了然心细,也不管如今身在老鼠窝,光明正大牵紧了自家娘子的手,十指相扣掌心相贴,浓情蜜意在掌中传递。
“你们将我关了,这城里要乱套的!”尹县令扒着囚室的木栅栏嘶吼,还在垂死挣扎:“我做官做得再不好,至少维持了一方太平。南平县突然少了县令,你们还将那些丑事公诸于众,是要挑起这些刁民造反么?”
他说的虽不无道理,了然却会见招拆招。他道:“不用担心南平的百姓。尹老爷恐怕没听说,这两天羽林军和神武军都齐聚永州,南平既属永州辖地,出了这么大事情,想必很快会把人招来,出不了乱子的。”
“忘了说,”了然带着几分狭促的笑意:“繁嘉公主也在军中,她应该会为你主持公道。”
繁嘉公主!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繁嘉公主,竟真的出现在此处。若她看到那些状纸,任谁也无力回天……
尹县令这才觉得玩完了,难以置信的盯着面前的商贾夫妇,颤声问:“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草民不过是个过路的商人。”了然终于对他谦逊低头,却是告别。而后便牵着萧笙,走向牢狱外绚丽的黄昏美景。
夜深,城外,草滩。
了然忙活半天,先将马车停好,放马儿吃草,又垒起松软的草垫,找出干粮和水,将两人喂饱。
“阿笙,真是不好意思,昨日才说不能再让你风餐露宿,不想今日就食言。”他就着星光拥着萧笙坐下,让他的后背靠在自己的胸膛上,叹道:“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又不敢留在南平城里,只好再委屈娘子和我迁就一晚上了。”
“没关系。”萧笙似有心事,虚弱的摇头。
了然顺着他的胳膊摸到他冰凉的手,用自己温暖的手掌裹住了,继续道歉:“怨我,又想把熙岚招来,又怕被她找见,害得现在连火都不敢生。”
“没事,”萧笙安心依偎在他怀里,只道:“跟你在一起我还会怕冷么。”
相顾无言。
“阿笙,”了然又问:“你是不是有心事?”
“没什么,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萧笙以为此时背朝着了然,无人能看见他的脸,放松了脸上的肌肉,肆意流露哀伤。
可是了然的胳膊从他的腰上向上滑动,抬手抚上他的脸,用指腹细细摩挲,掰他微微侧过头来;而后嘴唇也凑过来,贴着他另一侧的脸颊亲吻。
他说:“阿笙,都过去了,别再伤心。”萧笙诧异间睁大了眼睛,瞳孔的边缘在微微颤动。
了然能在他的沉默里听见声音,能从他的背影里看见表情。
终究是太小看他了。
“了然,”萧笙小心翼翼的试探:“我今天是不是做得太过了,太可怕了?”
“没有,你做得很好。”了然将他抱得更紧,亲吻不停,试图抚慰他的心里的旧伤,“你帮了大娘,做到了以绝后患,解救了南平百姓。你也没有真的把那些恶人折磨得生不如死。”
“更重要的是,你那时让我将谷豆带走,”了然迫他头扭得更过来,噙住他的薄唇,爱怜的叹息:“阿笙,你真是个温柔的人。”
“可是……”萧笙最后的防线在唇齿交缠中决堤,他似个委屈的孩子,将心事都倾倒出来,不解追问:“可是谷豆怕我。”
“别人不懂你,我懂。”了然稍稍放开他,四目相对,又虔诚的复述了一遍:“阿笙,我懂你。你是世上最好的人。”
萧笙嘴唇颤动,还想说什么,可惜了然很快围堵上来,没有给他开口机会。
两人同卧,了然觉得怀里的人似有些冷。于是摸索着抓住他的腕子,贴心的问:“阿笙,要渡功么?”
“不要。”萧笙眼眸中的寒冰又在拥吻中消融的彻底,变回一双泪汪汪的小鹿眼。他毛手毛脚的去扯了然的衣襟,说着自己的诉求:“我不要渡功,我要抱抱。”
了然顺势翻身,仰躺在地,枕着自己的胳膊,方便他上下其手。眼前是璀璨的星空和心上人含笑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