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春回冰解>第八十章 想不想做皇帝

  了然和萧笙到了午饭时间还不现身,熙岚终于憋不住了。

  她正要去砸门,却见了然开门出来,连忙扑过去挽住他的胳膊,兴高采烈道:“表哥,我爹找你!”

  熙岚的爹爹,自然就是皇上,想来因为是微服出巡,才不便叫“父皇”。那不仅是自家舅舅,还贵为九五之尊,更是伸手搭救萧笙的恩人,了然理应小跑着去觐见。

  可了然却为难的皱眉,只道:“可是阿笙没胃口,我正要去给他做饭。”

  熙岚见他拎不清,哭笑不得,又舍不得骂他乡巴佬不知礼数,只一味拽着他往前扯,道是:“我一会让人给他送一桌满汉全席,你可快些去见我爹吧!”

  了然无奈,揣着一颗忐忑的心,被熙岚生拉硬拽进了另一个房间。

  前天夜里他挂念萧笙,心神不宁,马车内又烛火昏暗,并未看清皇上的模样。这会借着窗外刺目的阳光,才看清面前一身朴素的中年人五官清俊端华,神情内敛,低眉敛目,看似谦和,唯有瞳仁转动时掠过的一线精光,透出不怒自威的帝王威仪。

  “熙岚,”皇上开口,却并不是唤了然,他朝公主扬手,只道:“你先出去吧,爹爹有事与了然说。”

  熙岚噘嘴抗议良久,看来感动不了铁石心肠的父皇,只好先出去了。

  了然在密闭的空间里直面帝王,垂首道:“皇上。”

  皇上静静打量着他那张肖似尺素的脸,柔声道:“我既是微服出巡,就不用讲这些虚礼了,你叫我舅舅便好。”

  了然讶异的抬眼看着这陌生的男人,踟蹰良久,才积攒了开口的勇气,只道:“舅舅。”

  白晔指了指木桌另侧的椅子,道:“坐。”

  了然老实落座,等他的后话。

  “昨日之事,我听方统领说了,你处理得很好。”白晔称赞:“面对强敌临危不乱,有大将风范。”

  了然惭愧的笑了笑,那时萧笙命悬一线,他当然是不想其他,拎着脑袋硬杠。

  “不知你心里是否在想,我这个皇上做得未免窝囊。想帮女儿和外甥救个人都要鬼鬼祟祟,若非你处理得当,还要偷鸡不成蚀把米,连羽林军的尊严都要被人践踏。让你看笑话了。”白晔苦笑。

  了然憨厚挠头:“我只是个乡下和尚,不懂这些事情。”

  “你过谦了。”白晔深沉的看着他,亲手给他斟上一杯茶水,似乎会有一场长谈。率先问道:“尺素可有和你提过我这个舅舅?”

  “没有,”了然坦率道:“我娘从不提起往事,所以我才不知道,她竟然是……”

  “是公主殿下,是么?”白晔替他说完,怅然道:“怨不得她不提,她从来没有因这个身份获得快乐,白氏带给她的,只有苦难。”

  二十年前在谋划窃国,二十年后在提防造反,这个家族宛若被诅咒了。若是尺素留在京城,她的孩子浸淫在这样的环境里,又怎会生出了然这样的性格?

  “我娘现在过得很好!”了然双目熠熠,不知为何突然想拿母亲的幸福安宁的现状来安慰哀戚的舅舅。

  白晔看着单纯直率的外甥,忽而微笑,感慨道:“那就好,那就好……”

  温柔和惆怅都不会在帝王脸上盘踞太久,白晔忽而变了脸色,沉声道:“可是,我不好,大琼不好!”

  了然被他阴沉的脸色吓到,惴惴不安的等他的后话。

  “我贵为天子,却连自己唯一的女儿都无力保护!”白晔痛心道:“你外公留下的哪里是天下,分明就是一本烂账!四境无兵,国库无钱,朝堂上的人情债倒是一本比一本厚,世族势力盘根错节!谁都动不得,只能任他们胡来!”

  “你瞧神武军昨日嚣张的模样,他们明明是皇室的亲兵,不仅胆敢囚禁公主,不请圣谕擅自用兵,甚至还不把羽林军放在眼里!”白晔用拳头捶着心口:“我坐在这个位置上,却被他们戏耍了二十年,我难道就不难过么?”“舅舅!”他捶得太用力,了然禁不住想去拉他的胳膊,可惜不敢造次,手掌停在半空,只能无力的唤他。

  白晔顺势抓住了他的胳膊!

  了然迷茫的看着他。他还不知道,自己昏天黑地睡了一觉,已经站在暴风雨的正中央。

  高公公疯了一般在打听那挑事的和尚是谁,皇上的羽林军为何会听他号令。思及他好不容易才捏在手里的公主连同所有的筹码都在一夜之间从指缝间溜走,到了皇上手里,恨不能让焦蚬把自己剐了谢罪。

  白晔抓着的,不仅是自己素未谋面的外甥,还是高公公所有的筹码。

  他这两天两夜里一直绷着弦,帝王背后庞大的情报机构高速运转。趁着高公公被了然打得措手不及,将他数年的经营全挖了出来。

  如今,兴隆镖局的阮海棠,浮屠宫的萧公子,武林盟主殷长亭,鬼道五门的凤凰和荣瑟……连自家宝贝女儿的一颗真心,全在这和尚手上。所有的秘密,财富,亲情乃至国运,都交汇在这一点。

  可他竟是自己的外甥,尺素的孩子,造化何其弄人!

  尺素,当是恨着他的。

  “了然,”白晔斟酌着要怎样争取他,没头没脑的说道:“经过昨日峡谷的对阵,羽林军和神武军之间的嫌隙昭然若揭,王座之下的暗流涌动再也藏不住。我欲与那些觊觎皇权的豺狼开战,你可知,眼下最难的是什么?”

  了然摇头,完全跟不上节奏。

  “其一是人,”白晔竖起一根指头,“乍看之下,大琼人才济济,忠臣良将还未老去,新秀就已层出不穷,还有不少进士举人苦候职缺。可实际上,阉党横行,世族的势力盘根错节,朝堂上一片沆瀣,买官卖官的恶习屡禁不止,我又被圈在深宫不识人,哪里有人可用。”他哀叹道:“说来,我可真羡慕昭德帝李瑾,他被人逼上绝路,大昭摇摇欲坠,整个中原武林却自发组织起来勤王,那一战葬送了多少英烈和义士!”

  了然身子一颤,正是那一战,“一僧一道双刀笑”彻底成为传说,塞外的浮屠宫元气大伤,夺经的六大门派功败垂成,避世而居,还是躲不过二十年后的仇杀。他思及自己背负的一身绝学,全是前辈们倾囊相授,宛若时空交错,心里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使命感。

  “其二,”白晔竖起第二根指头:“便是钱。”

  “大昭一朝之所以覆灭,便是因为国库空虚,以致掏不出粮饷。”他忧心忡忡的看着了然:“如今我朝也是一样!灾荒连年,匪徒占山为王,搅得民不聊生,政治腐化,官员中饱私囊,哪里征得上来钱款。而后养不起兵剿匪,拨不出钱赈灾,陷入恶性循环……如今的国库,岂止是没钱,简直是个大窟窿!若真有什么宝藏,能挖出来把窟窿填上,让百姓和官员吃饱饭,才有力气施行变革,挖除烂疮!”

  了然暗自吃惊,他联想起叶虚经的秘密,疑心皇上已经知晓,才会含沙射影的来教化他。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皇上收了指头,双手紧握着了然的胳膊,情真意切道:“没有皇储,朝纲不稳!白氏仿佛受了诅咒,我这一代便仅一个男丁,连唯一的妹妹尺素都离我而去。而到了熙岚这一代,仅她一个女儿……”

  “了然,不管我做再多,都没有用,没有人会支持我!他们都在等着我撒手,这江山还不知道要归谁,又将是一场血雨腥风。”

  “这……”了然陪着他头疼,可这事旁人也帮不上忙啊。

  “了然,舅舅求你一件事!”白晔看了然的目光宛若盯着天下至宝:“想必你也多少知道熙岚的心思,可愿意娶她为妻?”

  了然吓得心脏骤停!

  白晔却不依不饶:“你身上本就流着白氏的血,若以驸马的身份承继大统,在这乱世……也不算失仪,是说得过去的。”

  了然触电一般甩开自家舅舅的手,连退三步。

  这是白晔想了一晚上才想出的妙计。命运把所有的筹码都加到你身上,我便将你收为己用,皆大欢喜。于情于理,于公于私,这都是最好的安排。

  既能弥补对尺素的亏欠,又能让熙岚余生无忧,还能保住大琼的江山,何乐而不为?

  他只当了然的反应是震惊和惶恐,谆谆善诱道:“我方才与你说了那么些困难,你都不必害怕。舅舅还有力气,定会帮你扫清一切障碍。待你登基时,将是朝政清明,天下太平的盛世!以你的本事和气魄,绝对能坐稳那张龙椅!”

  “不不不……”了然从震撼中回神,连连摆手:“舅舅,我可以帮你的忙,但不能娶熙岚。”

  了然一颗心早就给了萧笙。思及他近日连着两次动用了内力,不知又折损多少时间,正心急如焚不知该上哪里去找林陌尘的真身。不想皇上会在此时横插这一杆子,他被打得措手不及,心里叫苦不迭,只想尽快脱身。

  “为何?”白晔没料到他会对皇位拒绝得如此干脆,逼问:“想说自己是个出家人?”

  了然点头如捣蒜。

  皇上眉头微蹙,冷声道:“我看是因为萧公子吧!”了然这两天都在他眼皮底下,待萧笙如何他看得明白。

  “是。”了然低头承认。既然被长辈戳破心事,他也应得坦荡。

  “男人之间的爱情,我倒也听说过,”皇上沉吟道。心想男人可比女人好搞多了,既不要名分也不会有子嗣,于是又谆谆善诱道:“我只让你做驸马承继大统,又没叫你和萧公子一刀两断。你也总归要娶妻生子,又惯常是个疼妹妹的,熙岚那样的傻丫头,至今对你们的关系都没有察觉,以后你继续哄着不就好了,到时还不是皆大欢喜的结果。”

  了然宛若听到了天方夜谭,目瞪口呆的看着白晔。他暗自握拳,怒意在掌中酝酿。半晌,他才沉声吐出一句:“我爹说过,一生一人足矣。”

  他的话语虽天真,表情却严肃得不容轻慢。白晔不得不收敛了嘴角不甚尊重的笑意,质问道:“你爹不是个和尚么?”

  “是。”了然并不反驳,沉静点头。

  和尚的眼底盛着大海星辰,让在权欲里沉浮了大半生的白晔自惭形秽。毫无道理的丢了堡垒,自嘲道:“尺素,倒是给自己寻了个好归宿。”

  了然趁着他失神,连忙道:“舅舅,我尿急,先走了!”

  他落荒而逃,从此将皇上视为洪水猛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