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春回冰解>第五十九章 再见仇家庄

  壮士们已经陆续离开,仇家庄一众正要上马,忽而又听闻一阵马蹄声靠近。

  鲍龙飞已经被折腾坏了,当即脸色大变,令人拔刀,喝道:“我倒要看看又是哪路妖魔!”

  那行人由远及近,萧笙目力过人,抢先看清领头之人竟是殷长亭,不禁心中戚戚,侧目看身边的了然。

  又听仇离恨指挥庄里人道:“都把刀收了吧,是熟人。”

  了然在心里盘算了一番,殷长亭三十出头,正值盛年,想来在大昭末年时,已经是个记事的大孩子,与双刀有交集也不奇怪。

  此时,殷长亭已经带人进了庄子,他一见仇离恨便热泪盈眶,握着老人的手不放,只道:“仇前辈没事就好!我听闻浮屠宫居然将您找出来下战帖,便带人快马加鞭赶来,只怕自己来晚了,让您也遭遇炎苍派的祸事!”

  “长亭,”仇离恨反过来安慰他:“莫要担心,我命硬的很。”又指着了然一行道:“多亏了这几位少侠,容我与你介绍一下……”“不用!”殷长亭抢着打断:“前辈不用介绍,我们认识的。”便松开仇离恨的手先三人走来,先抱了一把了然,只道:“了然小兄弟,没想到我们如此有缘。”

  松开了然,又向萧笙走来,不由分说拉进怀里,贴着他耳畔道:“萧公子可安好?”

  萧笙尴尬得浑身紧绷,殷长亭当着人的面也不能抱太久,只得松开他。拥抱的时间正好把握在“平易近人”和“有点过分”之间,让人挑不出毛病。

  殷长亭当然不敢再去抱熙岚,拥抱礼仪到此为止,只不咸不淡问候了两句,结束旧友重逢的寒暄。

  “你们认识,那就太巧了。”仇离恨只道:“只可惜我年纪大了怕惹麻烦,只想尽早离开,不能招待你们了。”

  “仇前辈想的极是,”殷长亭谦恭道:“不知前辈下一步打算去哪,我炎苍派为您护法!”

  “我还没想好,”仇离恨怅然道:“天下之大,哪里是我的容身之处。且走一步看一步吧,先离开这是非之地再说。”

  “是,”殷长亭点头道:“当下江湖不宁,无论前辈去哪,都请让炎苍派的人护送您。”

  “感谢你有心,”仇离恨感动道:“只是现如今这乱世,殷掌门当是自顾不暇,不要太挂念我这糟老头子。仇家庄的汉子有手有脚,还能担点事。”

  “仇前辈不用担心,晚辈自会安排妥当。”殷长亭指了指自己身后的二十余名炎苍弟子,只道:“这都是炎苍派中选出来的翘楚,由他们护送仇前辈走,前辈什么时候安顿好,他们便什么时候启程回江州。”

  “嗯,”仇离恨微微点头:“你先回江州是对的,炎苍派不可一日无掌门。”

  “不,”殷长亭面露难色:“听闻永州有异动,不止潭州的守兵,连京城的神武军都在往永州城附近集结,晚辈放心不下,决定前去探探。”又宽慰老人道:“仇前辈不必担心,炎苍此前已被浮屠宫和鬼道五门轮番折腾过,想来会有一段安生日子。”

  他虽说得情真意切又合情合理,萧笙听了却不舒服。他本就因殷长亭求娶一事如鲠在喉,再加上昨晚荣瑟在水缸后分析给他听的惊天阴谋论,殷长亭在此时追着他们的脚后跟出现,并且摆出必须去永州的理由,不由得人不担心。

  “长亭,”仇离恨禁不住劝阻:“朝廷的事,你管他做什么。”

  “仇前辈,朝廷和江湖从来都分不开的!”殷长亭目光炯炯,他已是这个时代的无冕之王,命运将他推到武林盟主的位置上,他的肩头注定要扛上比炎苍派更重的担子。他只道:“改朝换代之时,整个武林不都卷进去了么?一僧一道和双刀谁又能幸免?”

  仇离恨气得在自己已然残废无知觉的大腿上重重拍了一掌,怒道:“所以这就是活生生的教训!让你不要去掺和朝廷的事情!”

  殷长亭被仇离恨的怒火吓得噤声,眼神却犹在倔强的看着他,沉默良久,才小声辩驳道:“躲不开的。若放手不管,恐要招来更大的灾祸。”

  “哎……”仇离恨无奈的长叹一口气:“一代又一代的人才啊,这世道若不太平,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他摒弃怒火,复又抓住殷长亭的手,怅然道:“长亭,那些大道理,我怎么会不懂。只是,你是我看着长大的,看着你从一个扎马步的小豆子,变成中原武林的脊梁。我总是不愿意你步上我们的后尘。”

  “前辈的关爱,长亭都懂。”殷长亭诚挚的看着仇离恨:“我会保重自己。”

  仇离恨沉吟良久,无力的摆摆手,道:“去吧。”

  仇离恨启程离去,空荡荡的仇家庄只剩下四个人。殷长亭这才发现少了人,只问道:“那位叫石二柱的朋友呢?”

  萧笙心里也担心得紧,昨晚荣瑟去追魔音兄妹,至今未归。他一来担心荣瑟的安危,二来牵挂叶虚经的归属,三来在面对摸不清底细的殷长亭时,他迫切希望身边还能有只老狐狸讨主意。

  可殷长亭不仅是当下名门正派中最有头有脸的人物,还生了憎恶分明一板一眼的性格,萧笙更不能轻易暴露石二柱的真实身份,给荣瑟惹来麻烦,只得扯出一个语焉不详的微笑,搪塞道:“昨天刚走散,他去忙别的事情。”

  殷长亭为情所困,萧笙说什么都甘之如饴,无心追究,没有再过问此事。又冲他们几人道:“听闻你们正巧也要去永州,接下来正巧结伴而行,路上还请多多关照。”

  殷长亭待人接物谦和有礼,热情而不唐突,本就讨人喜欢;且他在江湖上颇有影响力。了然和熙岚都热烈欢迎他的加入,唯有萧笙反应平平。

  四人即刻启程,了然见萧笙心事重重的模样,便悄悄问他:“阿笙,你是在担心荣瑟么?”

  “嗯,”萧笙点头,蹙眉道:“也不全是。”

  “荣瑟是个老江湖了,我看魔音兄妹也未必奈何得了他,你不要太担心。他既然知道我们要往永州去,自会找来的。”了然安慰他,又细心追问:“那你是因为殷掌门求娶之事,不想和他结伴而行?”

  “是,”萧笙:“但也不尽然。”

  了然觉得他今天格外拧巴,止不住追问:“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萧笙憋了一路,好不容易找到独处的机会,便将荣瑟在水缸后说的话全说与了然听。

  可两人年纪和阅历摆在那,还加上熙岚这么个拖后腿的白痴,垒起来道行也比不过殷长亭。了然思索半晌,只说:“我们手上并无证据,没理由赶他走。若真应了荣瑟的猜测,阴谋一环套一环,他更不会贸然出手。”又踟蹰着说:“再者,我觉得殷掌门也不像坏人。”

  他是断不会把人想坏的。

  萧笙无奈点头:“也只能先如此,你我心里有数就好。”

  荣瑟不知自己在山沟里睡了几天,醒来时只觉得饿得头昏眼花,体内的毒不知是吃对了药还是自己消化的,好歹是解了。可等他回到仇家庄时,才发现此处早已人去楼空,以前的热闹喧嚣历历在目,衬得此处更像一处鬼庄。了然他们肯定是先走了。荣瑟无奈的摇头,直叹:“美人薄幸啊……”便掉头直奔永州。

  他担心毒门的人对他们紧咬不放,寄希望于能早日重逢,方能献上他舍命夺来的宝贝,博美人一笑。

  萧艳殊从仇家庄离开后,仇离恨的话时常敲打着她。

  暗夜中,被她深埋在更遥远记忆中的容安开始复苏,陪她们姐妹俩玩耍的情形一次次蹦出来,唤醒往事的香甜。

  容安也曾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止是一个复仇的符号。

  清晨。萧艳殊身心俱疲的醒来,第一件事便是问起宫人:“浮屠宫可有传来消息?林桓到了么?”

  宫人摇了摇头,道:“有信鸽飞来,但未提到林长老,应该是还未回宫。”

  萧艳殊蹙眉沉思,都已经三个月了,怎么还未回去?

  林桓是个温厚的人,浮屠宫很多人都念他的好。宫人一见宫主面色不善,猜想林长老要大难临头,连忙插话道:“此去塞北路途遥远,林长老又带着伤,慢些也正常。”

  萧艳殊蓦然一抬眼,如刀的目光剐在那名宫人脸上,厉声道:“我问你了么!”

  萧艳殊最恨下边人抱团徇私,宫人自知犯了忌讳,连忙“扑通”跪下,连连磕头道:“宫主饶命!宫主饶命啊!属下以后再也不敢了!”

  萧艳殊更觉得心烦意乱,从牙缝里冷冷挤出一个字:“滚。”

  想来是没有睡好的缘故,她忽然觉得一阵耳鸣。一会是仇离恨的字字珠玑:“小姑娘,勿要恨错了人,被人当枪使!”

  一会又是了然意味深长的:“若他在家里住得开心,自然会回去,萧宫主何必天南海北的找他。”

  萧艳殊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是她亲手重建了浮屠宫,以不容置于的权威统治着那一方小天地。她久立于山巅之上,从来没有人敢与她说这些。可那一老一小的话,却彻底搅碎了一直以来支撑着她的世界。

  她感到惶恐,开始扪心自问:“难道……一直以来,我都做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