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瑟一步一步走过去,离胜利的果实仅一步之遥。
他身后的树林里发出轻不可闻的一声响,似团在枯叶里的小兽轻颤了一下。只有一路刀尖舔血的荣瑟,能听出那是杀机!
还有别的人在!
他无暇思索,当即弹开!十几只吹矢朝他方才所站之处飞来,打空之后扎在树干上!
荣瑟惊魂未定的回头,那小小的箭矢在夜色中泛着紫光。虽和自己的暗器有异曲同工之妙,却是带着剧毒的。
毒门的人!
那人一击失败,从树丛中缓缓走出。竟是个身材敦实,慈眉善目的年轻人。瞧他一脸谄媚的笑,任谁都觉得他该是个饭店的掌柜,怎会深更半夜潜伏在野地里。
“嚯,毒门的人。”荣瑟心里发慌,不知来的是什么角色,又带了多少人过来。却能做到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看起来颇能唬人。
“荣门主好眼力。”那矮胖的掌柜笑得更亲切了,又道:“我还道荣门主为何帮着萧公子对付鬼道五门,林某在江州也吃了亏,原来竟为了叶虚经。”
荣瑟嘲讽道:“你不会也要说,自己是林陌尘吧?”
“不错,我是林陌尘。”胖掌柜胸有成竹,再反问:“荣门主既然说‘也’,那林陌尘丙字号想来就是死在你手上?”
“不敢当,是我差点死在他手上。”荣瑟故作谦虚,“如果那是林陌尘丙,那你是?”
“在下不才,编号是辛。”潘掌柜搓着肥厚的手掌,颇为惭愧。
“哟,那瘦哥们排名还挺靠前啊,年轻人你要努力追赶才行!”荣瑟竟还有心思说笑。
胖掌柜笑眯眯回应:“借您吉言。”
荣瑟的那张贱嘴没能起到破坏性作用,他顿时失了兴致,伸脖子往胖掌柜身后看了看,只道:“林门主这么大个门主,怎么一个人来的?”
“倒是带了点人,可惜你们跑得太快,没跟上。”胖掌柜倒是坦诚:“想来一会也该到了。”
荣瑟冷笑:“那林门主一个人也敢阻拦荣某?”他的言外之意是你一个林陌尘辛也胆敢招惹货真价实的荣门主。
荣门主惭愧的摸了摸圆润的下巴,只道:“这不是背后偷袭么,”他那双闪着精光的小眼睛蓦然变冷:“再者,荣门主也该累了,狼毫雨也已用完,林某自不量力,觉得可以一试。”
说罢,他竟学会了荣瑟的歹毒,毫无征兆的甩出一片毒粉!
荣瑟确实累了,屏气退避的反应只迟滞了一瞬,已经吸进去一丝!
糟了!他不清楚是什么毒,微量是否至死,只能锁住经脉,不敢乱动。
胖掌柜笑得两腮的肉都鼓了出来,像贴着两个肉包子,只道:“感谢荣门主,我自会好好努力的,不知此次能否顶替丙的牌位。”说罢,他的短腿迈开步子,朝荣瑟走来。
荣瑟人虽不敢挪动,手指却悄无声息的收紧。
树丛里蛛丝密布,谁也不会注意到哪两根不寻常。待胖掌柜注意到四溢的杀气,已然晚了。
他离荣瑟还有数步,一根蛛丝却已经缠在他的脖子上,他的一呼一吸之间,已经在他的脖子上勒出浅浅一道血线。
林陌尘辛大惊失色,用惶恐的眼神朝荣瑟讨一个答案。
“你只知我的‘狼毫’用完了,却不知我还有‘牵丝’。”荣瑟的表情又恢复了不可一世的桀骜与嚣张,道:“自从我差点被林陌尘丙炸死,便多了心眼,不愿再和你们毒门的人近身。所以,方才你放出飞矢之时,我除了逃开,还顺手布下了牵丝网。”
“林陌尘辛,你恐怕连辛字号也要拱手让人了,”荣瑟朝他摇摇头,轻声道:“走好。”
热血飞溅,皮肉被看不见的利刃割裂,胖掌柜站立的地方只留下一具身首分离的尸体。
荣瑟尝试着放开一点经络,试探着与体内的毒物共处。他先走到胖掌柜身边,从他尸身上搜出一堆瓶瓶罐罐,一股脑揣在兜里。又走回柳氏兄妹的身边,扯下他们的腰带,撕开确认里面的东西。直到又听见有窸窸窣窣的声响靠近,也不知究竟是谁的人找来了,他连忙往嘴里胡乱塞了颗看起来像解药的药丸,跌跌撞撞跑下山。
他在昏过去以前,犹在自嘲的想:“我荣瑟杀人的理由千千万,今夜却是第一次为了救人而作恶,还彻底和鬼道五门的老兄弟翻了脸。”
要想得到美人心,真的好难啊。仇家庄,真正的浮屠宫主已经到了。
庄子里一片狼藉,显然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萧艳殊徐徐走来,每一步都踩在血污上,她不同于萧笙的洁癖,似乎鲜血的甘美更让她欣喜。
本尊比冒牌货更美艳,气场也更森然。方才面对柳翩然,鲍龙飞找来的乌合之众靠着赏饭吃的情谊尚能与之一战,可真正的浮屠宫主一人便带来千军万马的威压,萧艳殊进一步,他们便不由自主的退三步,显得岿然不动的了然鹤立鸡群般耀眼。
“是你。”萧艳殊看着了然,眼中闪烁着怨毒的光。
“萧宫主。”她毕竟是长辈,了然朝她低头致敬,恭敬中又带着三分的不忿,全因忆起她施与萧笙的伤病。
两人之间的气氛骤然紧张,了然问:“不知萧宫主深夜造访仇家庄,究竟所为何事?”
“听闻有人打着浮屠宫的旗号四处劫掠,我便不辞辛苦的过来收拾一下。”萧艳殊道。
“方才那伙贼人已经被庄里的人赶跑,所幸并未造成损失。”了然应对从容:“萧宫主若是为此事而来,还是请回吧。”
“我来都来了,总不能白跑一趟。”山涧的夜风吹乱了萧艳殊的头发,她用玉指拨开,将其拢到脑后,好让了然能将她脸上凌厉的笑容看得更清楚,道是:“既然扑了个空,没能逮着那窝耗子,听闻仇家庄恰巧是断水十三刀传人的居所,不如让我领教一二。”
“仇前辈已经在轮椅上坐了二十年,断水十三刀再无其他传人。”了然与之解释:“若萧宫主坚持要与他过招,好成就无影剑击败断水十三刀的美名,那与在临安城时,将我的落败宣言为击败破山七刀传人的成就,简直有异曲同工之妙。”
萧艳殊最敏感的骄傲受到质疑,顿时警觉道:“这么说来,你是不服?”
“这要看宫主怎么说了。”了然坦然道:“贫僧确实不敌你,败在叶虚经和无影剑的手下,虽败犹荣。萧宫主若是说击败了了然和尚,我绝无二话。”
他的声量骤然拔高:“但是,萧宫主心知肚明,那晚贫僧的破山七刀是现学现卖,若凭此便妄言无影剑已经胜过破山七刀,恕我不能认同。”
萧艳殊向来受不了中原人文绉绉的这一套,彼时已经拔剑,冷笑道:“那么请问了然师父,今天你的刀法练好了么?”
了然认真思忖一番,坦言道:“不敢说。”
“那我要等到什么时候!”萧艳殊怒喝一声,重剑直指了然:“断水十三刀不肯应战,你替仇离恨来也不错!总之,断水十三刀和破山七刀,今夜必须折一把!”
了然被逼拔刀,脑海中翻腾着仇离恨的教诲,强迫自己去回忆萧笙伤痕密布的后背,想要去寻找做一柄刀的感觉。
“正好,我也有话想问你。”萧艳殊眼中的杀意奔腾而出:“若你输了,便要将笙儿的下落告诉我!”
了然来不及讨价还价,无影剑招已行至眼前!
了然猛然抬头,黑暗折损了他的视力,萧艳殊纤弱的身形就像流云飞絮般优美,却兼具鬼魅的迅捷,了然看不清她,也不想看清,无影剑九九八十一式的诡谲变幻,他反正从来看不懂。
他为了找寻所谓的“戾气”,正拼命回想萧笙的鞭伤。那些流血的伤,化脓的伤,银刀剐肉的伤……此时他眼前被萧笙鲜血淋漓的后背,萧艳殊变成幕布后模糊的魅影。
了然的双目因为痛苦而遍布血丝,凶猛的戾气喷薄而出,连他梨涡的甜美也不能调和半分。
这一刻,他不再是个和尚,神魂全凝聚在刀刃上,俨然成了一柄刀!
“铛——!”
众人只看到兵刃相接,却看不到两人真气的碰撞。两股真气一阴一阳,通过刀与剑接触的那一个小点,互相施压!
可两人的对峙并不在虎口,而在心口!
萧艳殊只觉得心口发闷,好奇这嫩和尚是练的什么内功心法,相比叶虚经竟不逊色。又听“呛”的一声,了然的刀刃顺着剑身往下滑,卡在剑托上。
竟是靠着蛮力又进了一小步!
萧艳殊心惊肉跳,放弃僵持,率先后撤,被他在绝境里生出的求胜欲吓得不轻。
只觉得连月不见,这和尚不仅刀法精湛了,整个人的气质也截然不同。那些碍手碍脚的好生之德和点到即止全抛却,颇有三分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的味道。
让她无端想起了那日临安城中,脸上写着恩断义绝的萧笙。
她不禁感慨道:“小师父还说刀法没练好,真是好生谦虚啊。”
萧艳殊深吸一口气,将冒头的敬畏全压下,重拾起所向披靡的信心。那日败给萧笙就已经够丢脸,她绝不肯承认自己面对了然也会心虚。
萧笙躲在水缸后。他看见胜局在向了然倾斜,紧攥的拳头终于松开一些,掌心被指甲生凿出的沟壑隐隐作痛,提醒他危机并未走远。
萧艳殊周身寒气逼人,连少根筋的熙岚也因她的出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问身边的萧瑟:“那就是你小姨?”萧瑟无声点头。
熙岚同情的看着他,摇头道:“那你还真挺可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