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春回冰解>第五十二章 长辈的祝福

  一想到萧笙和了然睡在一张床上,荣瑟便无法安眠。可他一连听了三个晚上的墙根,隔壁都异常安静,什么该有不该有的动静都没出现。他一面释怀一面庆幸,末了心里头还有点鄙夷和尚暴殄天物。

  一连三天没有动静,仇家庄岁月静好,恰逢秋收,鲍龙飞等人也没工夫去路上堵人,放下刀剑改拎锄头,整日在地里忙活,庄子里都是新鲜的稻米香。

  仇老爷子一个人闷了二十年,对了然和萧笙一见如故,喜欢拉着他们闲聊,似对悬在头顶的利刃毫不关心。

  “我记得,圆觉住持最爱吃鸡,烧鸡炖鸡什么都爱吃。每每出门,他在食铺里点了菜,若有不长眼的店家询问他一个出家人怎能沾荤腥,他也不恼,笑嘻嘻的把事情都推到我们头上,说是我们要吃。”仇离恨摇头晃脑,感叹:“哎,我那时年少不会说谎,每次都被他逼得面红耳赤。”

  了然笑着点头,那的确是师公的做派。

  仇离恨看见萧笙也听得认真,不禁又说起容安的事,道:“还有那次,圆觉住持和湛云散人都想收容安为徒,结果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说:‘不如你们打一架,各自露两手,我品鉴品鉴再决定吧!’”

  萧笙惊讶的瞪大了眼。仇离恨转向他道:“他一直就是这个样子,天不怕地不怕。那时候‘一僧一道双刀笑’的打油诗已经传唱了二十年,他却似没听说过一般,在两位天下第一的前辈面前仍旧放肆得很。可说来也奇怪,谁都对他讨厌不起来。”

  “后来呢?”萧笙忍不住追问。

  “后来圆觉住持仰天大笑,对湛云散人道:‘我们老兄弟也好多年没过招啦,不如今日试试?’结果那素来最不入世的老道居然肯为了容安应战,我们才有幸能看一次绝顶高手的过招。”

  “后来谁赢了?”了然更关心自家师公有没有赢。

  “后来是平手,”仇离恨道:“内功高手过招,并没有绚丽的招式,只有两人的真气风起云涌,大开大合,打完连衣襟都纹丝不乱。不过在我看来,圆觉住持略胜一筹,那道士尽了全力,可我见你师公的脸上的狡黠,总疑心他保留了三分。”

  了然木然点头,萧笙又追问:“那容安呢?”

  “哈哈哈,”仇离恨想起往事,自己先笑了,道:“结果容安是耍他们的,说看起来好无聊。他生来最恨打坐,让他练内功,还不如把他绑起来。”萧笙和了然一起惊掉了下巴。

  “圆觉住持并未生气,还拍着容安的肩膀说,人活一世,开心最重要。他这么年轻就能参透了这个道理,也算人才。而湛云散人禁不住这样开玩笑,拂袖而去。容安还追上去道歉,说自己不是看不上天元观的功夫,只是他还想娶妻生子,不能为了学功夫便放弃美人。”仇离恨摇头道:“可想而知,他越说,湛云散人的脸色越难看,最后容安把人气走了,自己还不明白老道为何生气。”

  了然听完,也是哭笑不得,觉得这容安简直像闹事的泼猴。

  “至于我为何会与容安相熟,”仇离恨继续说下去:“是因为他觉得耍刀比练内功有趣,便缠着我和阿彦教他刀法。他是个讨人喜欢的后生,我和阿彦又看圆觉住持的面子,便都教了。”

  “他同时学破山七刀和断水十三刀?”萧笙表示惊讶。

  “容安是个天才,这两套刀法截然不同,他不仅同时学,还能糅合在一起用,上一招还是气吞山河的破山七刀,转身又是柔缓缠绵的断水十三刀。我和阿彦都吓坏了,觉得再教下去,用不了三年,江湖上就没我们的事了。”仇离恨捋着花白的胡子,犹自感慨:“可容安从来志不在此,才学了没几天,一听说塞外有美人,他说什么也要去看看,扔了刀就跑。一年以后,就听闻他做了浮屠宫的女婿。”

  “他那样的脾性,我一听说他成婚,便知道他的心思再也回不到中原武林来。”仇离恨道。

  了然和萧笙都被他扯进遥远的记忆里,容安的形象逐渐饱满,不再是一个引来血海深仇的符号。

  他英俊,洒脱,不羁,到处惹是生非,让人又爱又恨。

  仇离恨闲聊完了,想起正事,对了然道:“贤侄,你既然学了破山七刀,便在我面前走一遍,我来帮你指点指点。”

  了然老实照做,忆起那日石室中澹台彦的动作,竭尽全力模仿了一遍。

  “差得远啊,比容安都差得远,比澹台彦差得更远,”仇离恨禁不住叹气,再问:“他教了你多久?”

  了然领了批评,面红耳赤,低头道:“世伯只走了一遍给我看,第二日便过世了。”

  “走了一遍?”仇离恨感到讶异,只道:“只看一遍便能做到如此,那还有救。”

  “你再试一遍。”仇离恨道。他操纵着轮椅围着了然转圈,将他的动作烙在眼底,看得仔细。

  “你是天纵奇才,内功底子也好,”仇离恨辛辣点评:“可惜你是圆觉住持的传人,从来不是耍刀的材料。”

  “你们修内功的,总把刀法看作一个套路,心里既不理解,也看不上。”仇离恨道:“可你年纪尚轻,既无法修炼出圆觉住持那样深厚的内力,也没机会在实战中领悟无招胜有招的机巧。你若有耐心,自可以等着像圆觉和尚那样大器晚成,中年之后,天下无敌。”

  “我没耐心!”了然想到萧笙的病,当即脱口而出,冲仇离恨道:“还请前辈指点刀法!”

  仇离恨微微动容,叹道:“招式你都记住了,分毫不差,今后无非是学着怎么用。”

  “怎么学?”了然追问。

  “你要记住,刀法是死的,人却是活的。”仇离恨定然盯着他:“一套刀法,不同的人使出来,是不一样的,全靠各人领悟。你若真想练好刀,就不能再把破山七刀当成一套把式,把偃月刀当成一件工具,须知你在出刀之时,你就是刀本身!”

  “可是,”仇离恨无奈摇头:“圆觉住持那一套把你教得太好了。你没有戾气,又要如何做一把刀?”

  “他有!”萧笙不忍见了然失落,开口替他争辩:“他有戾气,我见过!”他说的是了然差点一刀把荣瑟劈成两截那一次。还有在临安城外的芦荻草丛中,默默帮他拉好黑衣衣襟的那一次。

  凶悍得让人不敢呼吸。

  仇离恨略显惊讶,感叹:“没想到你也有那时候。”又说:“那你便多回想那时的场景,体会一下那时的心情,拔刀的瞬间便要人刀合一。莫等到被人打得没有还手之力,才逼出戾气,到那时候,恐怕什么都晚了。”

  了然肃穆点头,谢过仇离恨的指点。

  仇离恨与两人混熟了,终于冒昧提起萧笙的病,只道:“我见萧贤侄脚步虚浮,竟似从未习武,难道是身上有伤?”

  “不是!”了然替他开口:“感谢仇前辈关心,阿笙确实不方便。但我会照顾好他,也会保护好前辈,请您不要担心!”

  仇离恨被他一番话震住,不好再问。半晌才反应过来,只得无奈摇头,叹道:“又一对阿彦和阿晋啊,看来是我多事了。”

  了然和萧笙第一次被人点破关系,对方还是个长辈,双双红了脸。

  仇离恨反倒期许的看他们一眼,道是:“圆觉住持和容安都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若他们还在,没准会给你们广印喜帖,昭告天下。以前阿彦和阿晋吃的那些苦,你们是不用再尝了。”他忽然陷入伤感,眺望向窗外道:“可惜啊,他们都不在了。”

  了然喉头哽咽,几乎要把圆觉住持健在的消息脱口而出。仇离恨又转回来,分别牵了他和萧笙的手,再握到一起,怅然道:“原来老天让我苟且偷生到现在,是为了让我替旧友祝福。”

  “我既然与圆觉住持和容安都相识,也斗胆自称是他们的好朋友,便替他们做个见证。”他在两人的手背上拍了拍,动容道:“来,祝你们两个孩子白头偕老,百年好合。我相信,这也是他们的心愿。”萧笙感受着搭在手背上那只苍老的手,恍惚间,竟在一片虚空中看到了容安的影子。父亲这个字眼首次在他的心头浮现,生涩而暧昧。

  了然坦然接下祝福,大方回应:“谢谢仇前辈!”

  仇离恨识趣的坐着轮椅走了,给他们小两口留下空间。萧笙脸上红晕未褪,不需了然渡功便已浑身发烫,他失神重复着仇离恨那句“白头偕老,百年好合”,似难以置信。

  这是他第一次被祝福,美好得令人目眩神迷。

  了然还牵着他的手不放,柔声对他说:“你看,就说大家都会喜欢你吧。”

  萧笙茫然转头看向他:“你说,我爹也会喜欢我,喜欢我们么?”

  “仇前辈既然这么说,那应该会吧。”了然注意到他终于改称容安为”我爹“,不禁拥住他,只道:“或者,你喜欢听的话,以后我们多让师公说一说容安的事情。”

  “嗯。”萧笙在他怀里点头。

  饭厅,荣瑟霸了一张桌子,正和熙岚一起,面色不善的等他们两人。

  了然讪笑着拉萧笙坐下,熙岚已经率先发难:“表哥!我们要在这个鬼地方呆到什么时候!一点都不好玩,你们两又整天不知去哪鬼混,老是不见人!”

  “我们去陪仇前辈叙旧。”了然好生哄着,给她碗里夹菜,试图堵上她的嘴。

  熙岚环顾四下,撒娇道:“表哥,你看这里什么牛鬼蛇神都有,我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你就这样不管我,也不怕我出事?”

  了然看一眼荣瑟那副一丈之内生人勿进的气势,坦言:“有石二柱在,谁敢惹你。”

  “就是要担心他!”熙岚想起新仇旧恨,道:“他以前还……”

  “砰!”荣瑟一把将筷子拍在桌上,气急败坏道:“姑奶奶,能不提以前那茬了么?老子现在对你真的没有一点兴趣!”老子的一颗心可是全捧给萧公子了。

  熙岚被他吓得哑声,不敢再吵。只得百无聊赖的挑着碗里的饭粒,嘟囔着:“那浮屠宫主到底来不来啊,还要让人等多久?”本公主才是正儿八经的公主,为何要在这山旮旯里等那劳什子的宫主。

  忽然,门外一阵慌乱,山庄里锣鼓齐鸣,鲍龙飞那帮人奔走相告:“来啦!浮屠宫的人来啦!”

  荣瑟是知道浮屠宫的厉害的。他浑身骤然紧绷,斜了熙岚一眼,咬牙切齿道:“乌——鸦——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