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都市异能>镜子游戏[无限]>第140章 痛苦的起源地

  钱曲步打着哈哈:“咱们好久没坐下来一块儿吃饭了, 早饭也是饭,这次你请我,下次我出院请你大吃一顿。”

  贺洲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着他, 一言不发地抱手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喂, 你小子,别这样看着我,让我压力很大啊。”

  钱曲步非常不自在:“明明我也没做什么亏心事, 怎么还有种心虚的感觉。”

  贺洲道:“我都知道了。”

  “啊?”

  “戒指。”

  “这特么是栽赃,是污蔑!”

  “你觉得真相重要吗?”

  “……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过几天是你的生日, 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话题跳跃程度让钱曲步懵逼不说,贺洲突然的转性也让他懵逼不已, 贺洲是什么人?是个一心只闻工资发没发, 睡不睡觉的人,怎么可能去关心别人的事情?以往过生日都是钱曲步主动叫上他请他吃饭,还没见到贺洲这样主动问他送礼的。

  “擦……没什么特别想要的。”

  钱曲步懵逼到话都说不清楚,心情非常复杂:“那个……一包烟行不……”

  最后一个‘行’字还没出来, 贺洲居然点了点头:“行。”

  双手插兜, 冷漠地离开了。

  钱曲步脸颊直抽抽:特么的,今天撞鬼了?

  过了十几分钟,贺洲从外面回来, 带了一条烟扔给钱曲步。

  “我只要一包,怎么是一整条?”

  见贺洲不说话, 钱曲步大抵又猜到了原因,贺洲这种人就是属于容易被宰的冤大头, 肯定又是站在柜台面前指了指一包烟, 他不说话,店主就掏一整条塞袋子, 他不拒绝,店主就直接拿出收款码。

  “无所谓,算你账上。”

  “?”钱曲步震惊,不是说我生日要到了想要什么吗,怎么是算在我的账上?

  贺洲似乎明白他想问什么,便道:“说了帮你,没说请你。”

  那天晚上钱曲步决定要出院,贺洲跟他说,他的医生第二天上班,要办出院只能明天,今晚暂时先住在医院里,钱曲步不禁后悔,早知道就今儿个白天便走,拖一晚上多危险啊,万一他睡梦里被那几个帮派的人渣杀死,他上哪儿伸冤去。

  贺洲晚上不住在医院,这几天都是在附近宾馆住的,走之前他问了贺洲一个问题,他问贺洲怎么记得他的生日,因为以前都是他提醒的,贺洲压根儿不记节假日。

  贺洲握着门把手,原本要走出病房,却在听到这个问题后停了下来,他眉头微皱,似乎在想怎么回答,过了半会儿,他抬眸看向钱曲步:“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还真是细细斟酌给出的答案。

  钱曲步已经很感动了:“没想到啊,没想到贺洲你看起来这么冷漠的家伙,也会把我当作你的朋友!!”

  贺洲懒得看他这副不值钱的样子,直接关门走了。

  第二天办出院的时候,贺洲没来,钱曲步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那边都没人接,当即暗暗骂道:“他妈的,昨晚刚说是朋友,今天就让我一个病号自己办出院,也不来接一下,这就是朋友!”

  不过体谅这几天贺洲一直在医院照顾他,给他买饭买水,他也就‘大发慈悲’不计较了。

  一路上他都小心翼翼的跟做贼一样,生怕被那群亡命之徒盯上,好在顺利出了医院,他坐上计程车往回赶。

  就在出市区没多久,他接到了警察打来的电话,警察问他认不认识一个叫贺洲的人。

  他心里一惊,心想贺洲不会惹事了吧:“认识认识,是我朋友。”

  这么说的话应该没事吧,贺洲自己都承认了他是他的朋友,往外说他俩关系肯定不会给他丢人吧?

  这么喜滋滋想着,钱曲步又接话道:“我朋友人真的挺好的,从来不犯事儿,也不跟人怎么相处,是遵纪守法的良好公民!”

  警察说:“过来领一下尸体吧,地址是……”

  后面那句地址钱曲步没听清楚,他只听到了前面那句话,他觉得自己是不是不仅腿撞到了,脑子也撞坏了听出幻觉了,语气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和玩笑:“什么?尸体?不可能吧,昨天晚上他还跟我聊天呢,你们是不是认错了,是同名同姓搞混淆了吧?”

  警察平静道:“我知道作为他的朋友你很难接受这个事实,昨天夜里他误入不法分子的聚集地,十余人砍杀他一人,你的朋友奋力反抗,但最终仍然不幸殒命。”

  钱曲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去的公安局,就连地址都是计程车司机跟警方交涉才得到的,司机透过后视镜一脸惋惜地看着他,也不知如何安慰。

  临时改变方向,司机没有多收他的钱,还领着他去见了贺洲的尸体。

  看到那张熟悉至极的脸时,钱曲步这才幡然大悟,真的是贺洲,是他印象里的那个贺洲,不是同名同姓,这里躺着的尸体,真的是贺洲的。

  浑浑噩噩的他浑浑噩噩地听着法医描述贺洲的伤势。

  法医说,贺洲身上中了十余道划伤,但只有两处致命伤,第一处在背部,从肩胛骨一直延伸到腰椎的大刀砍伤,皮开肉绽深可见骨。

  他还说,那个时候贺洲应该还没断气,现场推算死亡时间,莫上青的小弟冲锋在前,死的最早,而最后一个断气的莫上青身上没有其他伤痕,只有胸前有一处捅伤,一击毙命而亡。

  莫上青倒地的尸体手里握着一柄匕首,上面沾染的血迹正是贺洲的。那里隐蔽没有监控,警方根据勘察还原现场,贺洲单刀直入,杀了数名打手,最后捅死莫上青的时候不幸胸口也被刺中一刀,距离心脏位置极近,地上的血脚印连续到了大路前五十米左右,最后因为失血过多倒地休克死亡。

  大路旁的小道,人烟稀少,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他,即便那时还有呼吸和意识,也撑不到别人发现他并且送他前往医院。

  还是第二天环卫工人在附近上厕所才发现贺洲尸体的。

  有人小声跟钱曲步说,其实警方都知道贺洲犯了故意杀人罪,从医院出来搭车到这附近,监控什么都有,记录得清清楚楚,不能因为死的那几个生前无恶不作就能扭曲事实。要是贺洲没死,这种恶性事件根本藏不住,当然贺洲这副样子就没打算自己能活着出来,死刑与否已经不重要了。

  两边都不是好人,最后以社会闲散人员互殴致死判定此事了结,摆明了就是不想再管这样的事,真相没有意义。

  这是钱曲步又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真相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么?对钱曲步来说,有意义,有很深的意义,是他极为需要的意义。

  钱曲步签完字领走贺洲前,有个年纪尚轻的警察突然在无人的转角叫住了他。

  他说:“其实我们在贺洲手机里发现了一段文字,这是我拍下来的照片,手机已经当作物证交上去了,可能会没有保留,我知道这样违反纪律,但影响应该不大。”

  到底是年纪轻,容易心软。

  钱曲步沉默地看向警察的手机,第一张照片是贺洲死亡的地点,他趴在地上浑身是血,如果不是有人告诉他这是贺洲,恐怕他也认不出来。

  警察滑动到后面的照片上,这才是警察想让钱曲步看的。

  钱曲步认得出来,那是贺洲的手机屏幕,九宫格干干净净的,没有输入法皮肤,聊天界面一片洁白,没有背景图片。

  唯有几个字出现在聊天框里,还没有来得及发出去。

  贺洲说:生日礼物,我已经送了。

  他们上次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昨天下午,他拜托贺洲给他买晚饭,他说想吃加了五香条的沙茶面。

  贺洲回了个表情:中指。

  后面就是他早上问贺洲,你在哪儿,没有回应。

  钱曲步突然想,不会再有回应了,以后永远也不会有了。

  领着贺洲的尸体回到云山馆,这一次他不需要担惊受怕,不用担心那些人会出现杀了他,因为这个威胁已经被贺洲去除了。

  帮贺洲清洗身体化妆换衣服的时候,钱曲步面容麻木,他从没想过自己干这一行有一天也会给贺洲服务,还是没有报酬的那种。

  有很多次他擦除掉贺洲脸上的血污,缝好那些伤口,他看着贺洲的脸还会有瞬间觉得,贺洲还活着,只是睡着了。

  但寂静的房间里,永远只有一道孤独的呼吸声。

  已经快要记不清什么时候遇见的贺洲了,只知道第一印象就是这个人很难相处不易走近,水泥封心浑身带刺。相处久了才知道,贺洲面冷心冷,但拨开表面的冰霜,里面那层还是热乎乎的。

  他只是不懂表达,不愿表达,不奢求表达。

  譬如他回到家真的鬼使神差查看了自己的银行卡余额,发现里面一分钱没动过,他住院花的这些钱,吃饭抽烟用的钱,都是贺洲出的。

  贺洲那么说,无非是让他自在好过些。

  看到贺洲没发出来的那一句话,仅仅一眼他便了解了贺洲的意思。

  这么多年贺洲没有正儿八经地送过给他生日礼物,每次他过生日贺洲还都来蹭吃蹭喝完全没有一点亏心感,虽然都是钱曲步自己主动上赶着请的,但他偶尔还是会在贺洲面前吐槽怎么会有人不肯破费一点儿。

  他不知道贺洲有没有记到心里,这么多年始终如一他也渐渐习惯了。

  可没想到这一次,贺洲送给了他一个大礼,把这些年欠的全都还干净了。

  却是用命还的。

  钱曲步前面一直没哭,是后来头七把贺洲从冰棺里挪出来,看见那副熟悉精致的皮囊渐渐变得枯萎时才哭的。

  就好像直到这一刻他才完全相信了贺洲真的死了,之前只是一直睡着。

  他一路上老泪纵横,眼前模糊不成样子,想要亲力亲为才发觉今天自己状态实在不好,连走路都困难,更别说搬动贺洲送进火化炉里。

  后面一系列的事情是他在云山馆的同事帮忙做的,他期间只挑选了一个骨灰盒。

  他从贺洲的店里挑了一个放在最中央的,贺洲曾说那是镇店之宝,价格最贵,不知道会有哪个冤种来买,结果不曾想现在店主人自己给用上了。

  贺洲死后,钱曲步就像变了一个人,整日萎靡不振,还特意去云山馆辞了职。

  他每天做的事情就是抱着贺洲的骨灰盒坐在云山馆附近的长河岸边抽烟,贺洲买给他的他一包都没动,他抽的是跟那个一样的牌子,不过是自己照着在小卖部买的。

  “你说,咱们这辈子都困在这里了,没有去大城市里面见那些新潮的东西,没去见过世面,你这样的人能生活在聚光灯下,有资格成为很有钱的人,却甘愿守在这座殡仪馆里,图什么?”

  钱曲步掐灭烟头丢进河里,那里面倒映着他疲惫的脸,听他说话的鱼也被突如其来的烟头惊跑了。

  “我的生日有那么重要么?生日礼物用钱不就买到了?怎么偏偏想着用命还呢?平时抠抠搜搜的你也不像爱财如命,否则住院费你为什么要出?说了算我账上就是算我账上,你这是何必?”

  他说这些话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是呆呆地望着天空。

  有人说云山馆的那个老钱疯了,贺洲死了不给下葬,还整日抱着贺洲的骨灰盒坐在河边自言自语,说不定哪天就要投河死了。

  这些话传入钱曲步的耳朵里,他不仅没生气,连一点儿动容也没有。

  他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孤身一人,犹如一个真正的流浪汉。

  后来钱曲步开始抽贺洲送的烟,每天一包,不过些许日子就抽完了。

  清明节那天钱曲步抱着骨灰盒抽完最后一根,天上竟然还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果然清明前后都会下雨,这点倒是每年如此。

  他见怪不怪,将盖子打开,把里面的东西都倒进了河里。

  旁边路过还打算给他送伞的人见了连忙跑了,怕不是精神病。

  看见河里冒头的那些鱼浮出水面不停嗡动嘴巴,大口大口吃着那些灰,钱曲步心里不由得浮起一股颓感。

  真恶心。

  “噗通”一声。

  那原本送伞的人听到动静突然折回,发现钱曲步已经跳进了河里。

  2021年,4月4日。

  钱曲步自尽身亡,享年32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