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霁似乎并不急着立刻就把十恶门打开, 应该是在等什么合适的时间。
虽然现在看起来是自己一个人,傅百川、谢凛、临河他们在外面接应的事情就算余霁没有真的发现也一定会提防,估计着这就是他把自己往深山老林里拐的原因。
言晏其实有种隐秘的兴奋感。
让自己魂牵梦萦、辗转反侧了这么多年的心事, 无论结局如何, 都终于要做个了结了。
大概两个多小时过去了。
余霁用符阵把自己传送了回来。
言晏暗中记下:
走路出去的太不现实,那么看来余霁一去一回应该传送了两次, 冷却时间应该比一个小时短一点。
余霁把小米粥、包子和感冒药放在言晏旁边:
“真是服了你怎么那么多事儿。”
言晏展示了自己的右手手腕:“但是这不是你害的吗?”
“遇到你之前,我从小到大吃了那么多顿饭,有一顿是让你买的吗?”
余霁:“……”
余霁匪夷所思:“我记得你小时候没这么不要脸啊?”
言晏用左手把粥拿了过来插上吸管,面不改色道:“我对橡胶的好。”
余霁:“……”
言晏把插好吸管的粥放在自己旁边, 伸出左手,道:
“帮我洗洗。”
余霁震惊:“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是你的保姆吗?”
言晏淡淡道:“饭前要洗手,我现在就剩这一只能用了。”
余霁:“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你能不能别这么龟毛。”
言晏:“可是我有洁癖。”
余霁看着他一动不动。
言晏:“那我不吃了, 让我饿死吧。”
余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余霁抓狂, 拿两张餐巾纸塞给言晏:“赶紧吧一会儿凉了!”
言晏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手, 拿过包子啃了两口,评价道:
“下次换一家吧,这家味道一般。”
“不过温度保持得很可以, 我胃不太好,吃凉的容易抽痛,这样热热的就很不错,继续保持。”
余霁:“。”
余霁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感。
言晏这是在把他当送外卖的吗?
言晏记下了另一条线索:
离开十恶门那天应该还有段时间,所以“绝食”可以产生威胁。
除此之外……
自己都挺惨的了,闲的没事干折磨折磨余霁还挺有乐子的。
言晏边吃边感慨道:
“我很少有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待遇啊, 以前是要自己出去打工上班挣钱的,可忙了。”
余霁:“吃饭别说话!你一说话我就感觉我血压飙升!”
言晏:“可是你的血之前不是已经被放干了吗?”
余霁:“……”
不会说话其实可以别说的。
*
“……余霁的瞬移有大概一个小时的冷却时间, 然后就是大概还要挺久才会开启十恶门。”
负责整理情报的灵署文员念道。
“对,是言晏传过来的情报。”
他抬头对傅百川笑道:“言晏还有一句话想要传达给你们,说自己日子过得挺滋润的,有吃有喝,不用太担心。”
傅百川:“……”
傅百川又好气又好笑:“这也太没有轻重了……”
谢凛面无表情:“他不会做没有轻重的事。”
傅百川解释:“师兄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觉得挺意外的,知道他不吃亏,没想到这么不吃亏。”
谢凛:“是你不了解他。”
谢凛:“还有我怎么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成你师兄了?”
傅百川笑嘻嘻道:“跟着言晏喊。”
谢凛一脸认真地抬头看着他:“你好像跟我师父一样不要脸。”
傅百川:“……”
少年,你很有前途。
临河探头故作生气道:“阿凛,我可都听见了啊。”
谢凛提着刀站在原地不说话。
临河:“你天天提着你那破刀干吗?不沉吗?放下放下。”
谢凛:“不沉,也不是破刀。”
临河:“……”
临河捏了捏眉心:“爱拿就拿着吧。川
川啊?”
傅百川:“在呢师父父!”
谢凛一脸见了鬼的表情,转身离开了。
听不下去。
临河:“余庆和言克宏已经到了,你可以开工了。注意不管是哪方面的错,能多挖点就多挖点,挖出来一点就能把人在这里多留几天。”
傅百川:“知道了。”
*
按照言晏交代的任务,首先要搞清楚余庆和余霁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傅百川率先来到了余庆的审讯室。
余庆坐在铁栅栏后面,脸色很难看。
他向来德高望重,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狼狈的事。
看见进来的人是傅百川,余庆似乎一点都不例外,看了一眼就又低下了头。
傅百川拉开椅子坐了下来,笑眯眯道:
“别来无恙啊,余老先生。”
余庆冷冷地看着他不说话。
傅百川“啧”了一声:“别这么有抵触情绪啊,好歹我小时候你还抱过我是不是?”
余庆冷笑:“那也没见你对我有点感恩之心。”
傅百川:“咱们一码归一码,重点是眼前这件事吧?”
“你看,你儿子把我对象拐跑了,我对象现在生死未卜命悬一线,不管怎么看都是你的错吧?”
余庆反问:“我有什么错?”
傅百川摊手:“养不教父之过啊。”
余庆:“我怎么没有教他!明明是他自己……”
话说到一半,余庆住了口,低头看着面前的那杯水不再说话。
傅百川追问:“他自己怎么了?他自己不学好吗?”
余庆沉默不语。
最烦这种三脚踹不出一个屁的。
傅百川耐着性子问道:
“不管怎么说,是您儿子还是挺出名的吧?”
“同辈孩子都被拿他做过对比,据说乖巧听话、成绩优异,修为和天赋都是最好的,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余庆双手紧握,太阳穴青筋暴起,声音沙哑:
“……关于这件事,我也一直很好奇。烦请你们查清楚之后也跟我说一声,毕竟不论如何,他生前我是他的父亲。”
傅百川笑了:“余庆,你是真的不知道我们都掌握了什么线索吗?”
余庆猛然抬起头:“什么意思?”
傅百川身体微微前倾,凑近了余庆,慢慢道:
“余霁到底是不是得病死的,你是真的不清楚吗?”
“如果是真的不清楚的话,那你挺可悲的,毕竟自己孩子被弄得那么惨……”
“如果你清楚的话,那我就更想不通了。我作为一个跟他有过节的人都看不下去,你是怎么忍心的?”
余庆脸色瞬间就白了。
傅百川轻声说:“那可是活活的剥皮和开膛啊……余庆,你知不知道那得多疼?”
余庆低着头沉默半晌,轻声说:
“可以给我根烟吗?”
傅百川:“好说。”
他出门拿了一盒过来,点燃了一根地给余庆:
“知道你平时惯抽哪种,随便找了个比较贵的。”
余庆笑了一下:“我平时抽得挺便宜的。”
傅百川比了一个请的手势:“那刚好换个口味。”
余庆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缓声道:
“他……从小就是个乖孩子。”
“倒也不是天性就很乖,而是我们需要他是一个乖孩子。”
傅百川没有打断他的话,默默给他倒了一杯水。
余庆似乎陷入了回忆:
“我们家到他这一辈,就这一个孩子。”
“现在玄门的路不好走啊,都被当成封建迷信,信的人越来越少,就连正儿八经的组织,也要偷鸡摸狗,顶着其他的身份偷偷驱邪。有多少曾经的清正门派一个个都倒台了,我们家不能这样。”
“所以我们的孩子必须是最亮眼、最优异的那一个,他很小的时候,我对他就严格了一些。”
“比如说他出生是在吉时,其实并不是那个时间。我原来想拖到那个时间的,但是孩子他妈受不了了,还是差了一点,就谎报了时间。”
“平时安排的学习任务重了一些,违反的时候罚得多了一些,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恨我。”
“我明明是为他好啊。”
傅百川冷冷道:“你是为自己好。”
余庆叹了一口气:“他母亲心软,以前他母亲还在的时候我是偷偷给他塞零食,掩护他偷懒。后来他母亲病逝了,孩子越发就不爱说话了。”
“……但是我做梦也没想到,他会偷学那些邪魔外道!”
傅百川敏锐地察觉到这应该是重点:
“邪魔外道?”
余庆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是二三十年前清剿妖邪的时候收缴的禁书。我把这些书全部都放在了藏书阁用锁锁着,当时没有来得及焚烧,时间长了就忘了。”
“我不知道余霁是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些东西感兴趣的,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偷学了很多了。”
“这种东西会影响人的心智,同时连带着他经脉里的力量都不纯粹了。”
傅百川又给他倒了一杯茶,替他说了下去:
“所以,你就找到了韩栋梁。所谓的帮余霁治病,就是清除他体内那些你所谓的不纯粹的力量。”
余庆点头:“是。但是当时我并不知道,韩栋梁就是当年清剿里没死的漏网之鱼。”
“余霁……他当时因为学的那些东西,体质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又被韩栋梁使了些别的邪术之后,命已经不再靠人体最基础的身体机能吊着了。”
傅百川心念一动。
这就是余霁被放了那么多血还没有死的原因吗?
傅百川问道:“但即使你一开始不知道韩栋梁会对余霁做什么,后来余霁做的那些事,你是知道的吧?”
余庆痛苦地掐灭了烟,用手捂住脸:
“我知道。”
“他……曾经回家找过我。”
傅百川一愣。
余庆苦笑:“他求我杀了他,但是我做不到。”
傅百川:“……余霁求你杀了谁?是求你杀了他自己,还是杀了韩栋梁?”
余庆张开嘴,安静半晌,最后缓缓道:
“是韩栋梁。”
傅百川没有说话。
余庆:“他说,只要我杀了韩栋梁,他就把他的魂灯交给我,不论是灰飞烟灭还是万劫不复,都任凭我处置。”
“但是我做不到啊。我肩负着整个家族光明的未来,我怎么能杀人呢?”
傅百川冷冷道:“那余霁呢?”
“你觉得你自己跟余霁的死就没有半点关系吗?”
“你不但间接杀人了,杀的还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余庆脸色苍白:“我没有……”
傅百川:“都到这一步了,坦诚一点不好吗?”
“如果你觉得所谓清洗经脉的方式是正常的、是可以见人的,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把人送到自己根本就不知根知底的韩栋梁那里?”
余庆:“可是他已经那样了!如果被别人发现了,我们家的脸就都被他丢光了!”
傅百川:“你们家的脸就比他的命重要吗?!”
余庆沉默不语。
良久,他声音沙哑道:
“后面的事就没有我再说的必要了吧?你们应该都知道了。”
“他怀恨在心,蛊惑一个无辜的流浪汉,杀了韩栋梁全家,然后流窜在全国各地,做的错事数不胜数。”
“我都那么努力了,还是没有改变他出生时占卜出来的结局。”
傅百川疑惑:“出生时占卜出来的结局?”
余庆苦笑:“是啊,当时签文上说,此子日后必成大祸,我才对他严加看管的,到最后还是人不胜天。”
傅百川心中五味杂陈。
“余庆。”傅百川道,“如果从一开始你没有做这个占卜,没有对他有那么多的要求,说不定一切都会不一样。”
余庆耸了耸肩:“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我只不过是对我的孩子管教严了一些,只不过是私下约见过学习邪术的人,别的罪名我也没有吧?”
傅百川站起身来:“给你定什么罪不是我的任务,但是你真的知道当时余霁经历了什么吗?”
余庆苦笑了一下:“我不清楚你就清楚吗,当时你才几岁?”
傅百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如果我说,我在孙强宇的阴阳柩里看见过呢?”
余庆脸色瞬间就变了。
傅百川:“因为个人原因,我对令郎实在做不到有多同情,但是不得不说,在他扭曲之前,确确实实是有点惨的。”
傅百川微微颔首:
“那您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忙,恕不奉陪了。”
余庆深吸一口气,双手颤抖着捂住脸。
傅百川起身跟门口的工作人员打个招呼,先离开去了趟洗手间。
洗手间水管里的水冰凉。
傅百川洗了把脸,把手撑在洗手池两侧低着头思考刚刚和余庆的对话。
所以因为出生时的占卜,余霁感受到的童年是“歧视、严苛的要求、不自由”,这样看来和当年的言晏有共同点,但是完全没有相似到看一眼就觉得感同身受的地步。
——甚至后来言晏所遭受的一些和余霁相似的遭遇,还是余霁和言克宏达成协议之后加上的。
那这个所谓的相似可能是余霁对言晏下手的一部分理由,但是绝对不是主要原因。
真正起到决定性作用的,还是言晏特殊的、可以作为打开十恶门钥匙的体质。
也许曾经的余霁还是会渴求身边人对他的爱的,但是当他第一次在十恶门里放下魂灯、成为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之后,应该根本不会有这么多多余的感情。
他想要的,只有不择手段达成自己的目的。
傅百川看了眼时间:
下一个要谈话的,应该就是言晏的亲生父亲——言克宏了。
直觉告诉傅百川,这个人要比人际关系简单的余庆难缠得多。
他拿旁边的纸巾擦了擦手,将用过的纸团成团在半空中掠过一道优美的弧度扔进垃圾桶里,转身走向了言克宏所在的那扇紧闭的门。
和余庆紧绷的情绪不同,言克宏状态明显要松弛的多。
甚至他身上的西装都没有多余的褶皱,仿佛刚被人从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请下来,在这里等待一场重要的商务会面。
门被推开的声音响起,言克宏抬起头看见了面无表情走进来的傅百川,放下手里的茶杯,笑道:
“是小川啊,好久不见。”
他屈起指节,轻轻地敲了两下茶杯旁边的桌案:
“茶叶不错,可惜泡得浓了点,我更喜欢淡一点的。”
傅百川对他可没有那么多的精力诿以虚蛇。
他拉过椅子坐了下来,金属椅子腿在地板上划过,发出刺耳的声音。
言克宏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
傅百川跷起二郎腿,皮笑肉不笑道:
“你还真以为请你过来是让你喝茶的?”
言克宏笑了一下:“怎么对长辈这么说话?跟言晏学坏了吗?”
傅百川气笑了。
他还有脸提言晏?
傅百川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靠着椅背嗤笑道:
“你哪来那么大的脸自称是我的长辈。”
言克宏脸上的温和敦厚有点挂不住了:“什么意思?”
傅百川:“什么意思?”
他看着言克宏的眼睛:“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们手里一点证据都没有就会把你叫过来打草惊蛇吧?”
言克宏慢吞吞道:“打草惊蛇倒不至于,但你们会不会病急乱投医我就不知道了。”
他脸上挂着的那一抹笑让傅百川很不舒服:
“言晏被带走了,你们很着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