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
言晏只觉得一阵反胃, 头晕耳鸣,右边的额角一阵阵传来胀痛。
左边的侧脸和手臂上也有细微的痛感,像是被碎玻璃划伤了。
言晏大概昏昏沉沉了几秒钟, 猛然记起了失去意识前的事。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 这辆汽车斜着狠狠撞上了桥墩!
傅百川还在前面坐着!
言晏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也顾不得手掌按在散落在旁边的碎玻璃上硌出了伤口, 挣扎着往前查看傅百川的情况。
万幸。
傅百川反应力极快,在最后那么短的时间里,还是思维极其清晰地调转了车头方向,优先撞碎在桥墩上的是傅百川和司机都离得较远的右前角。
司机和傅百川都活着。
司机皮外伤受的并不是很严重, 看起来和言晏自己差不多,应该是因为脑震荡陷入了昏迷,皮肤被碎掉的玻璃划出了几条小口。
傅百川是从副驾驶这边把上半身探过来的,有一条腿还在副驾驶那里, 虽然人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大碍, 但是那条腿被卡在了扭曲变形的汽车缝隙里, 浅灰色的裤腿洇出一片深红的血迹。
言晏手微微颤抖着,拿出手机拨通了120的电话。
根据手机定位告知医护人员现在他们所处的方位、并简要讲述了车上三个人受伤的情况之后,言晏放下手机轻轻握住了傅百川的手。
余霁……
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他不可能一辈子都防着这个行踪诡谲莫测、行事乖张怪异的鬼童子。
今天自己坐在后排, 受的伤相对较轻,而且还多亏了傅百川反应快,才勉强保住了一条命。
就算有今天他们太疏忽的原因,也不可能以后每次坐车、每次和别人一起出行都检查一下跟自己同行的人有没有被余霁动手脚吧?
言晏握住傅百川的手,凑近之后轻轻垂下头吻了一下他的指尖。
天上浓重的云彩散开了。
一弯尖钩一样的上弦月照下来,像是给这片荒野洒上了一层清霜。
言晏垂着眼, 旁边放着被撞坏了的无框眼镜,满身都是寒意。
*
言晏刚醒来的时候情况太过紧急, 甚至没有想起来装在箱子里的李清瑶、房爱凤和沈依依。
还是在静坐了一会儿之后,沈依依拉着李清瑶要到窗边喊他他才想起了这件事。
沈依依跟言晏说,房爱凤被人带走了,她们两个拦不住。
言晏只是点了点头说知道了,就拿手机联系灵署的人说明了情况,让灵署的其他捕灵人先暂时把沈依依和李清瑶带了回去。
毕竟总是随身带着两个鬼也不是个事儿。
然后就是呼啸而来的救护车、闪烁的灯光、医护人员干练高效的救护行动。
言晏像一只提线木偶一样,医生让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被包扎好了。
言晏拒绝了护士卧床休息的建议,坚决要裹着绷带坐在手术室外面等傅百川。
傅天雄和乔修毓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言晏脸色苍白,睫毛低垂,额头和胳膊上还缠着绷带,安安静静地坐在手术室外面。
走廊里人来人往,他安静得仿佛从整个画面里抽离了一般。
乔修毓凑近傅天雄,小声说:“他就是阿槿的儿子?”
乔修毓是傅百川的母亲,之前飞到欧洲打理刚开辟出来的国外市场了,今天才回的国。
傅天雄在机场接到自己老婆没多久,在回来的路上就接到了医生的电话,说自己儿子出了车祸,让家属赶快来医院。
傅天雄小声回答:“是他。看长得跟阿槿多像。”
乔修毓叹气:“难为他跟咱儿子关系这么好,也都受着伤呢,还在手术室门口等着。”
傅天雄点头:“够义气。不过为啥咱儿子没阿槿的儿子结实?你看言言都好好的,咱儿子还在手术室里躺着。”
乔修毓轻轻给了他一拳:“瞎说什么呢?咱儿子也没事,估计过会儿就推出来了。”
乔修毓妆容得体,每一根头发丝都利落精致,身上穿着淡蓝色大牌洋装,往那一站仿佛是优雅贵妇的完美范本。
乔·完美贵妇·修毓冲着傅天雄摆了摆手:
“不是我说你啊老公,俩孩子关系这么好,你没让他俩拜个把子?”
傅天雄小声说:“我提这茬儿了,但是傅百川那个小兔崽子不愿意。”
乔修毓挑了挑眉:“哟,还矜持上了。不过算了,他们年轻人可能并不在乎义结金兰啊认异姓兄弟啊什么的,关系好就由着他们去吧。”
傅天雄点头:“老婆说得对。”
乔修毓整理了一下头发,走到言晏身边微微弯下腰,问道:
“言言啊,难受就先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和你叔叔守着。”
言晏正在低着头琢磨余霁的事,突然听见温柔的女声在旁边说话,有些怔愣地抬起头,恰好对上乔修毓笑得弯弯的眼睛。
言晏礼貌性的站起身:“您是……”
乔修毓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是小川的妈妈,阿槿的大学同学,你没见过我,不过经常我听小川说起你。”
那一瞬间,言晏感觉到了难以言喻的心虚。
毕竟自己今天晚上刚刚成为人家儿子的男朋友,而且在言晏的认知里,现在傅百川躺在手术室里昏迷不醒是因为受到了自己的牵连。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傅百川不一定正在哪里活蹦乱跳逍遥自在呢,根本不用受这份罪。
言晏局促不安地握起了拳头:“阿姨好。”
傅天雄也笑着走了过来:
“我和你阿姨听医生说了,那小子没啥大事儿,你也不用太紧张。”
“磕着碰着很正常,就是出个车祸的事儿。”
乔修毓给了他一脚:“有病吧你,你出个试试?”
傅天雄笑呵呵地赔罪:“这不是你刚回来我高兴傻了吗,儿子出事也实在难过不起来啊。”
言晏:“……”
也难为傅百川在这个家庭里茁壮成长了。
言晏想了想,道:“不知道医生有没有跟你们说过,今天出事是因为司机突发疾病,浑身僵直控制不了车了。”
“多亏了傅……多亏了小川反应快,及时冲到前面改变了车速和前进方向,不然说不定我就不能站在这里跟您二位说话了。”
傅天雄哈哈一笑:“没事就好,也算我没白养这小子!”
乔修毓抬头看言晏的脸,没忍住感慨道:
“你和阿槿……长的真的很像。”
言晏笑了笑,用手比画了一下自己的眼睛那里:
“我们两个眼皮都薄,不过她皮肤比我更白一点,上嘴唇比我丰满。还有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性别差异,我的鼻子比她的高一点。”
乔修毓点头微笑:“是啊,阿槿当时可是出了名的漂亮。”
乔修毓说完这话,心里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阿槿走的时候言晏这孩子才多大?
正常情况下,那个年龄失去母亲的孩子,现在估计连母亲长什么样都记不清了。
但是言晏不但记得,甚至连一些细枝末节都清清楚楚。
……是因为言晏一直在看阿槿的照片吗?
面前的青年俊秀挺拔,温和知礼,乌黑柔软的头发下面缠着几圈绷带,隐隐透出一点血痕,看上去没有任何攻击性,很是讨人喜欢。
乔修毓的疑心只起了一瞬,就瞬间被软化了。
呜呜。
是个失去妈妈之后经常躲在被子里看妈妈的照片哭鼻子的可怜娃娃吧。
乔修毓的眼神瞬间就怜爱了。
言晏觉得如芒在背,越来越觉得不自在。
“徒弟呀,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德行?”
一道悠长地声音在后面徐徐传来。
——是临河。
言晏第一次听见师傅这个吊儿郎当的声音时感觉找到了救星。
言晏果断转身躲开乔修毓溺爱的视线:“师父。”
临河放弃了他心爱的东北大花裤衩,穿了一身棕色短袖套装,捋着自己的胡子走了过来。
虽然整个人看起来还是有些不伦不类,但是最起码配色没有那么耀眼。
……勉强可以接受。
临河胡乱揉了揉言晏的头:
“我跟大人打个招呼,你先上一边玩儿去。”
言晏:“……”
你一米九你了不起。
临河跟傅天雄在上次就成了莫逆之交,一见面就笑哈哈地拥抱打了招呼。
乔修毓虽然对临河的衣品感到不理解,但还是非常有礼貌地跟他打了招呼。
热闹喜庆得不像是在医院。
这边招呼完了,临河告别了傅天雄按住言晏肩膀:
“你跟我过来一下。”
言晏:“是,师父。”
言晏跟着临河到了一处没有人的地方。
临河语气温和地问道:“被那个鬼童子算计了?”
言晏握紧了拳头:“嗯,是我不小心。”
临河啧了一声:“你看你这思想就不对,怎么能怪你不小心呢?应该怪它太卑鄙。”
言晏轻声说:“不但我、傅百川还有那个无辜的司机受伤了,到手的线索也没了。”
“我在完成上一个委托时,意外发现鬼童子余霁曾经出现在903凶宅灭门案凶手作案前的照片里。”
“余霁似乎很在乎903灭门案女受害者房爱凤的亡魂,折腾这么大一出就是要把它带走。”
“原来我想把房爱凤带回去好好问的,但是我昏迷之后,余霁把人带走了。”
临河点头:“这事儿倒也不一定真就把线索全断了,回头我们再仔细地排查一下,说不定还有别的遗漏的东西。”
言晏:“跨度这么多年、这么多人、这么多事,要从何查起……”
言晏说着,忽然眼睛一亮:
“那个凶手有精神病!所以他没有被行死刑,还被关着!”
“如果我能想办法见到这个当年的凶手,说不定能发现新的线索……”
临河赞许地点了点头:“看我收的俩徒弟,阿凛你俩就没有一个脑子不好使的。”
临河笑眯眯地问道:“要不然再试着反推一下?”
“对于余霁这种脸皮都不要的东西,什么对它来说特别重要,能让它这么慌张?”
言晏思索道:“能对鬼童子造成切实威胁的东西……”
他猛地抬起头:“魂灯?”
鬼童子半生半死,魂魄和肉身分离,只要魂灯不灭,就不会被彻底去除。
寻常被别人豢养的鬼童子,魂灯一般都在主人家手里作为威胁用的工具,但是余霁不一样。
他没有主人家,他自己就能做自己的主。
所以他的魂灯一定被他藏在了一个他自己认为绝对安全的地方。
如果想要威胁余霁把他吓得缚灵禁术给解了,首先要拿到的就是他的魂灯。
言晏:“师父你的意思,是房爱凤和余霁的魂灯有关系?”
临河笑道:“我也只是猜测,不过你可以调查一下试试,有收获是意外之喜,没收获恶心一下余霁也不亏。”
不远处手术室门口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临河笑道:“你的小伙伴可能要被推出来了,过去看看?”
言晏抿了抿唇:“……好。”
*
他们谈话的地方离手术室门口其实不远。
言晏和临河赶到的时候,乔修毓和傅天雄正站在那里,神色有些焦急地等傅百川出来。
虽然嘴上说得轻松,但怎么可能不担心亲生儿子。
但傅百川是的表现似乎不是很值得被关心。
他闭着眼睛,腿上打着石膏,被推出来的时候哼哼唧唧道:
“他们说你一直在外面等我,真的假的——”
言晏浑身都抖了一下。
他很想现在就冲过去捂住傅百川的嘴,但是没来得及。
傅百川:“老公~你好宠我啊——”
四周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直直的看着言晏。
言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