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伯宁脸色倏地一变:
“已经打过来了吗?为什么我没有听见……”
上午的西平城宁静祥和, 只能听见街道上车来车往的声音和商贩的叫卖声,根本听不见枪响。
张明桦神色凝重:
“是我们的联络员传来的消息,他们集结了人马正在往这边赶, 最晚明天凌晨会到。”
杨伯宁的手紧握成拳:“这群**的***!”
小少爷养尊处优多年, 平日里与人为善,头一次骂出这么脏的话。
张明桦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城里的驻军已经得到通知了, 我们准备好迎战。老百姓们已经接到了通知,我们会分批把大家尽量转移到防空洞里。”
张明桦说着叹了一口气:“但是实在救不了所有人,只能先紧着孩子,青壮年要收拾收拾上战场的。”
杨伯宁:“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
张明桦眼神闪躲。
杨伯宁焦急道:“你说话啊!都什么时候了还磨磨蹭蹭的!”
言晏瞥了杨伯宁一眼。
这小孩是第一次跟他明桦哥哥发脾气吧?
张明桦声音很低:
“伯宁, 我也是个人,我也有自己的私心。”
“……我给你申请了一个名额,等到过一会儿防空洞那边安顿好了,会有人过来接你和杨叔叔。在那里你们可以安全的……”
啪!
张明桦话还没说完, 脸上就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杨伯宁呼吸急促, 愤怒地看着张明桦:
“你把我当什么了?”
张明桦皱眉道:“宁宁, 本来就是我把杨家牵扯进来的,你原本就应该安安乐乐、无忧无愁地活一辈子。如果不是我收留了钱将军……”
张明桦满脸愧疚:“你不应该处在危险里的,真出了什么事我一辈子都过意不去。”
杨伯宁一脸的难以置信:“张明桦, 以前念书的时候大家都夸你聪明,到现在这么简单的问题你怎么想不明白?”
张明桦一怔。
杨伯宁伸手揪住张明桦的领口往下一拽,一字一句道:
“你为什么要愧疚?把我、把整个华夏从安乐无忧拉到战火纷飞的地狱里的,是那些罪行罄竹难书的侵略者,我该恨的是它们,该杀的也是它们, 你在这里自责什么?”
杨伯宁松开张明桦的衣领,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轻声道:
“不是你把杨家拉进危险里的。”
“我们所有人,你、我、我父亲、阿六,西平城万万千千的老百姓,我们本来就在。明桦哥,我不信这个你想不明白。”
杨伯宁转身道:“那么多人都转移到防空洞里,物资和粮食够用吗?”
韩副官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在杨伯宁身后道:“应该是没有准备充足的。”
杨伯宁朝外走去:“我去仓库点粮了,你们自便。”
韩副官:“外面不安全,我跟你一起。”
他已经完全信任了这个看起来一身富贵病的年轻人。
言晏道:“韩副官在这里还有别的要紧事,不如我陪少爷一起去吧。”
言晏没有明说,但所有人都知道言晏指的要紧事是照顾依旧身体虚弱的钱令发将军。
傅百川道:“虽然情势危急,但是大家也不要吵架啊。明桦医生来都来了,要不去地下室给钱将军再看看伤情?”
张明桦没有说话,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被这么一打岔,气氛反而没有刚才那么尴尬了。
张明桦和韩副官一起去了地下室给钱将军争分夺秒的治伤,言晏、傅百川跟杨伯宁一起去准备防空洞里的民众需要的粮食和被褥。
*
杨伯宁的情绪依然很低落。
傅百川突然笑嘻嘻地开口道:“他不是不明白,他是在乎你。”
杨伯宁脚步一顿,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傅百川:“他担心你。”
杨伯宁不说话。
傅百川:“他喜欢你。”
傅百川话音还未落,就听见杨伯宁应激一样咬住他的话尾:“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傅百川:“哦……原来你知道他喜欢你啊。”
言晏:“……”
杨伯宁:“……”
言晏在傅百川耳边咬牙切齿:“你又准备整什么幺蛾子?”
傅百川附在言晏耳边用最低的声音嘶吼:“戒指!我撮合撮合他俩!我要那枚戒指!”
言晏:“没有必要!你听我跟你分析……”
杨伯宁忍无可忍:“你们两个嘀咕什么呢!”
言晏还没说完就被迫收回了后半句。
傅百川站直了身子,凑到杨伯宁旁边笑道:“行了小少爷,你俩之间那点事儿连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都算不上,除了你爹,谁看不出来。”
杨伯宁恼羞成怒:“你……”
傅百川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你也别跟我扯什么国难当头不谈小爱。这冲突吗?不冲突。而且说难听点,现在咱们大家这日子过的,都是头上悬了一把刀,有今天没明天的,现在不剖白心意,说不定下一秒就没命说了。”
杨伯宁沉默。
言晏心脏却是仿佛被谁用手捏了一下,又涨又疼。
他听到这话,没由来地看了一眼傅百川手臂上的红痕。
已经蜿蜒到小臂以下了,还有两三天的活头。
虽然心里算是有数,但每当想起这个时限,言晏心里还是抑制不住的慌张。
傅百川为什么看起来那么轻松?
他就不怕死吗?
“对了。”
清点完一部分粮食,杨伯宁突然道:
“我们一会儿去司令部一趟吧。”
杨家大院在西平城中心,政治、文化、商业场所聚集,离最高行政部门——司令部倒也很近。
言晏问道:“去那里干什么?”
杨伯宁:“去找我们西平的总司令谈谈。”
杨伯宁面容沉静:“这个人是个墙头草,如果我方陷入劣势,他很可能把整个西平城拱手让给日寇。”
傅百川挑眉:“那你准备跟他谈什么?谈话有用吗?”
杨伯宁笑了一下:“韩副官教我了一个有用的讲道理方法,到了你们就知道了。”
言晏:“他如果不见你怎么办?”
杨伯宁笃定道:“他爱钱我跟他说,我来找他是为了拿钱寻求他的庇护。”
言晏垂眼笑了一下:“你真的成长了很多。”
杨伯宁冷笑:“哪能跟你比?从小跟在我身边的书童突然跟我说自己是某个神秘组织的成员,我还没来得及仔细问你呢,你倒是开始用我爹的语气跟我说话了。”
言晏:“……”
看来不是把人忽悠住了,而是时间太紧人家懒得跟自己计较。
到了司令部,言晏才知道杨伯宁所谓的讲道理方法是什么。
——杨伯宁在那个人过来跟他拥抱的时候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枪,借着拥抱把枪抵在那人太阳穴上,一枪把人杀了。
血溅到了言晏身上。
傅百川瞠目结舌。
杨伯宁握枪的手有些发抖,说出来的话却很镇定:
“死人才不会坏事,韩副官教我的,这样做最利落。”
“把他杀了之后,许上校会接替他的职务带领守军作战,他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毕竟这个司令会坏事,大家都知道。”
傅百川觉得很怪异。
这次循环好像还有哪里不太对劲。
杨伯宁还有几个仓库要去清点,言晏却装作被刚刚杨伯宁杀人那一幕吓到了,坚决要回去。
杨伯宁也没有怎么挽留他,交代傅百川照顾好他的阿六,就带着许上校派给他的两个军兵出门了。
言晏和傅百川并肩往回走。
和早上的安静祥和不同,整条街全乱了。
人们行色慌乱,神色匆匆,小孩子哭喊着,大人焦急的收拾东西,仰着头翘首以盼,希望自己能在战争发生之前被接到防空洞里。
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都在顾自己的命,即使傅百川半边身子都是血也没有太高的回头率。
已经能遥遥看见杨家大院的门口了。
傅百川道:“你觉不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很奇怪。我们知道得多就算了,杨伯宁和张明桦这两个活在过去的人,知道的东西是不是也太多了?”
“他们是怎么确定那个司令员一定会当墙头草,又是怎么确定那个姓许的上校忠贞的?”
言晏轻声说:“你还没有长记性吗?”
“因为这里不是当时的真实场景,而是阴阳柩主的执念啊。”
傅百川张了张嘴:“你的意思是……”
言晏:“在这个阴阳柩里,这一次,西平城依旧会赢。”
傅百川垂眼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红痕:“可是我们已经没有再来一次的时间了。”
言晏抬头看着他:“之前一直没有来得及跟你说我的猜想,一方面是线索不够我也不能确定,二是所有的事都太过匆忙。”
“但是现在我知道了。”
“我们所需要的不就是一个契机吗?一个在张明桦把那枚戒指送给杨伯宁之后,把那枚寄托着柩主执念的戒指打碎的契机。”
破柩的三个方法之一——毁掉寄托着柩主执念的物件。
言晏道:“这个空间在我们的影响下,发生的事情的走向可能会改变,但是柩主的执念永远不会改变。”
“该胜的仗永远都会胜,该告的白也永远都会告。我们需要做的,就是保证他在做出这件事的时候我们在场。”
傅百川恍然反应过来:“所以为什么是我?”
言晏不说话。
傅百川追问:“你为什么觉得一定是我在场,而不是你在场?”
傅百川话音还没有落下,城外的枪声已经炸响了。
——比预料的时间还要早很多。
不远处杨伯宁也小跑了回来,焦急地赶往他们两个身边。
傅百川心中莫名的慌乱,还没来得及从言晏嘴里问出来什么,就听见杨伯宁喘着气跑过来道:
“阿六!”
言晏回头。
杨伯宁勉强稳了一下自己的气息:“那些畜生打过来了!”
他往手里塞了一串钥匙言晏:
“钱将军现在情况还很严重,如果西平城沦陷了,他一定也活不了!”
他握着言晏的手让他攥着钥匙:
“我们的人和那群畜生在前门打起来了,现在后门还能跑,你快和韩副官一起带着钱将军走!”
“那么多场大胜仗,有一半都是钱将军打的,绝对不能让他折在这里!”
傅百川瞳孔猛缩。
所以在这个故事走向里,“阿六”离开了。
如果言晏也走的话……
傅百川垂眼看着自己的手腕。
他只有一两天可活了。
这场仗要打三天。
他很有可能活不到张明桦把戒指送给杨伯宁的时候。
“好啊。”
傅百川听见言晏道。
言晏从衣服里拿出一把知道什么时候摸在怀里的枪,举起来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傅百川呼吸一滞。
言晏道:“你知道吗?你的存活时间被转移给了我,所以对阴阳柩来说,只要你没死,我就能存活。”
言晏:“但是如果我采取了强制措施,你被转移的存活时间是会被归还的。”
“所以,傅百川。”
“一切都交给你了。”
傅百川心脏狂跳:“你……”
砰!!!
言晏对着自己的太阳穴扣动了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