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晏抬头:“你怎么来了?”

  傅百川从车上下来,靠着车门站着,垂眼看着言晏,笑道:

  “你这招想得挺绝的啊,让那个姓赵的自己引导的舆论反噬到了他自己身上。虽然已经提前跟媒体打过招呼了,但我担心还有那没眼力见儿的过来堵你,就想着来接你一下。”

  言晏微微弓着腰,捂着腹部站了起来:

  “没事,我打车了。现在都半夜了,你回去吧。”

  傅百川皱眉:“你不舒服?”

  言晏习惯性的否认:“没……”

  傅百川三步做两步走过来扶住他的胳膊:“还没呢,你那脸色都快比阿媱白了。上车,我带你去医院。”

  言晏胃疼得厉害,没力气跟他掰扯那么多,由着他把自己拽到了车上。

  傅百川启动车子,抱怨道:“离最近的医院竟然有二十分钟的车程,还高端别墅区呢,真是一点都不方便。”

  言晏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恹恹道:

  “我家里有药,没必要去医院的。不是什么急性炎症,今天晚上没吃东西又喝了凉的才疼,老毛病了。”

  傅百川:“你这话说得就不对。病拖的时间长了没治好才成老毛病呢,一看你就没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

  见言晏不说话,傅百川鬼使神差地补了一句:

  “你看你虚成这样,喝点凉水就胃疼,以后说不定连媳妇儿都娶不到。”

  言晏笑了:“我这个情况还娶什么媳妇,这不是把人家小姑娘往火坑里推吗。”

  傅百川咬住这个话头,追问道:

  “你什么情况?怎么就算火坑了?”

  言晏不语。

  夜已经很深了,路边疾速掠过的高楼大厦霓虹辉映,透过车窗照在言晏脸上,投下一片明暗变换的剪影。

  车里安静良久,傅百川才听见言晏声音很轻地说:

  “家里一堆烂事儿。”

  “我这个人也就那样吧,不适合深交,也不值得托付。”

  言晏话音刚落,前方就遇到了有红灯的十字路口。

  傅百川稳稳地把车停下来,回头认真地笑看着他:

  “言哥,我不了解你。”

  他的眼睛里映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灯光,在光线昏暗的车里显得很亮:

  “但是我看人一向很准的,我觉得你特别值得深交。”

  言晏垂下睫毛错开傅百川灼灼的视线,喉结上下动了动。

  良久,言晏笑道:

  “要不然干嘛说你是地主家的傻儿子呢。”

  傅百川:“……”

  绿灯了。

  傅百川愤愤地启动车子:

  “我不跟病号一般见识!”

  *

  毕竟半夜了,路上的车不是很多,傅百川除了中途下车给言晏买了一杯温热的小米粥之外,一路畅通无阻得到了中心医院。

  傅百川让言晏在候诊区坐着,自己忙前忙后地给他挂号、排队、取药。

  “有人照顾”这四个字对言晏来说一直都是一个只存在于纸面上的概念。

  今天真的发生在了自己身上,言晏竟然有种诡异的“如坐针毡”的感觉。

  倒也不是讨厌,就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

  “你看看,我就说让来医院吧?”

  傅百川取了药,跟在言晏后面往输液区走。

  ——之所以跟在后面,是因为言晏坚定且果断地拒绝了他的搀扶。

  傅百川絮叨道:

  “你也真是的,你就没觉得这次跟之前疼的感觉不一样吗?没觉得这次更疼一点吗?”

  “你的确胃不好,但医生说了你这次是急性!急性什么意思懂吗?你家里那些药吃了没什么用的,就算我送你回去了你半夜疼的受不了了还得自己一个人打车过来输液!”

  “而且你明明知道自己有这个毛病,怎么还不好好吃饭呢?你可以边吃边跟那个姓赵地聊啊,又不……”

  言晏脸色苍白:“是是是,你说的都对。”

  傅百川:“你敷衍我!还敷衍得那么明显!是我哪里说得不对吗?”

  傅百川转头问旁边过来给言晏扎针的护士:

  “医生姐姐,你给评评理,我说的是不是都对?”

  言晏:“……”

  护士:“……”

  本来上夜班就烦。

  护士姐姐秉持着极高的职业素养,微笑地提醒了傅百川现在是夜里急诊,尽量保持安静,然后打了个哈欠继续去忙了。

  都说看帅哥提神醒脑,现在看来都是假的。

  在对上班极度厌倦的时候,哪怕同时看见两个顶级帅哥,最想做的事依旧是睡觉。

  *

  言晏皮肤白,血管也很明显,很快就输上了液。

  傅百川道:“你困就睡吧,点滴我帮你盯着。”

  言晏:“你不困?”

  傅百川笑道:“才凌晨三点,我没少通宵打游戏这才哪儿到哪儿。”

  他伸手摸了摸那袋药液,触手一片冰凉。

  傅百川皱眉道:“输进去会冷吧?咱们两个还都没穿外套……”

  言晏笑了:“哪有那么娇贵。傅百川,你是老妈子吗?”

  傅百川嫌自己头发有些长了挡眼睛,随手在后面绑了一个小揪揪:

  “狗咬吕洞宾。”

  言晏道:“说正事。虽然常安宜的事情你也清楚,但我还是得跟你说一句。在抓住帮赵有余封印常安宜的那个神秘人之前,常安宜的魂魄会一直待在凶宅的浴缸里。”

  “这个叫‘缚灵’的术法很邪乎,如果不是施咒人亲自解咒,就只有让鬼魂魂飞魄散一个办法让鬼魂离开了。但是我下不去手。”

  傅百川:“你什么意思?我就下得去手了?你放心,我懂你的意思。那栋别墅我不会卖给别人的,但是就这样搁置着难免会有常安宜冤魂作祟之类的谣言,所以我决定用私人名义把它买下来。”

  言晏点头:“反正都是你家的钱。”

  傅百川:“才不是。”

  言晏:“?”

  傅百川恨恨道:“我的私房钱,又变成公款进我爸口袋里了。”

  言晏忍俊不禁地别过头,轻笑道:“对不住。”

  傅百川:“那你这单,是算成了还是没成啊?”

  言晏闭着眼睛道:“半成不成吧。不计入失误率,但也不能冲KPI用。所以明天或者后天我就得去赶下一个委托。”

  傅百川:“……这么正规啊,还有KPI呢。”

  言晏:“都说了我们这行是特殊岗位公务员,肯定正规。”

  傅百川追问道:“那你下一个委托准备接哪种类型的啊?”

  言晏回忆道:“时间太紧了,系统直接给我强制分配了一个,叫什么安仁私立中学旧校舍,我还没查是怎么个事儿。”

  傅百川:“我跟你一起去吧。”

  言晏睁开眼,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你凑什么热闹?”

  傅百川笑嘻嘻道:“你猜这个旧校舍为什么突然发布了委托?”

  言晏:“?”

  傅百川:“前一段时间把这个旧校区买了下来,毕竟地段不错,想翻修一下重新建个私立学校。”

  傅百川:“但是听说那里荒废之前死过几个学生,怕出现跟这次类似的情况,就往灵署递了委托。”

  “我看见好像新增了一个什么……意向委托人选择功能,就随手选了你,没想到还真的分配给你了。”

  言晏:“……”

  言晏:“那我是不是还得对你说一声谢谢?”

  傅百川笑道:“咱俩都这么熟了,你干什么都不用遮遮掩掩的,不是也挺方便吗?而且我现在也能看见鬼了,还能闻出香灰的不同,说不定能帮上你什么忙呢。”

  言晏匪夷所思道:“你很闲吗?”

  傅百川谦虚道:“低调低调。不过是平平无奇地提前写完了毕业论文、然后在自己家打白工实习的大四学生罢了。”

  言晏不说话。

  傅百川强调道:“而且我的论文查重率没怎么改就合格了!”

  言晏:“没这个概念,我没上过大学。”

  傅百川:“……”

  言晏:“你不是很怕鬼吗,为什么还上赶着跟我一起?”

  傅百川干脆利落道:“我不知道,反正我就是想去。”

  言晏觉得很荒唐:“连为什么都不知道你就觉得去了?”

  傅百川笑嘻嘻道:“管他为什么呢,我相信我的直觉不会害我。”

  言晏:“……”

  言晏倒也不是排斥他去,只是单纯的不理解傅百川的行为逻辑和思维方式,谁承想连傅百川自己都不理解。

  言晏凉凉道:“你想去就去呗,你可是我的甲方,我还能管得了你?”

  傅百川:“……我就没见过你这么记仇的人。”

  言晏抬头看着药液一滴一滴落下来,懒懒道:

  “你要是不困的话,帮我查一下安仁私立中学旧校舍吧。”

  傅百川掏出了手机:“行。等一下这个搜索栏推荐……”

  傅百川点进去看了看,冷笑道:“也不知道那个姓赵的现在心里是什么滋味。”

  言晏偏头看他:“怎么了?”

  傅百川示意他去看自己手机屏幕上的界面:

  “你看,网络上吃瓜地把姓赵那孙子上初中的时候吃自己鼻屎的事情都扒出来了。”

  赵有余做过的事情被扒了个底儿掉,各个平台都有大博主在分析这一几乎横跨了一整年的舆论事件,无一例外地对赵有余怒骂谴责。

  他的隐私无所遁形,人性中的缺点被不断放大,遭受着全网一边倒的辱骂。

  言晏低声道:“轻了。”

  “他毕竟是个男人,遭受的这些谴责不论是真还是假,所引起的群众关注度和对他造成的心理伤害都不及常安宜当时遭遇的□□羞辱万分之一。”

  “挺奇怪的,不是吗?似乎所有人都在关心一个女孩子的身体给谁‘用’了,一旦觉得她不贞洁,无论是谁都可以站在道德的最高点给她一切最难听的谴责。”

  傅百川:“……时间太久了,用AI换脸合成那些虚假□□图片和视频的人估计很难抓到,赵有余也判不了多久。”

  言晏冷笑:“没关系,灵署会出手的。”

  傅百川试探道:“你们手段很残忍吗?”

  言晏谦虚道:“一般吧。”

  傅百川:“……”

  言晏:“安仁私立中学的事呢?查出来了吗?”

  傅百川:“我以前怎么看不出来你工作的时候这么内卷呢,大半夜的还给自己加班。”

  傅百川:“这里。”

  手机屏幕上是一篇几年前的报道:

  [安仁私立中学女生坠楼:校方表示将持续关注学生心理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