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都市异能>皈依猫猫教>第30章 波下竹烟

  慕韶光和殷诏夜这一次出面的结果, 让仙魔两边都大为意外。

  一者是意外他们一出马,竟然当真找到了作祟的妖物,一者是意外两人竟然真的是来帮忙而不是坑人的。

  看来这件泥人作祟的案子当真与合虚无关。

  如此一来, 之前那些找上门来兴师问罪的修士们也有些后悔起来,想想这等于是他们逼迫着合虚出了两个魔使来帮他们办事,让人不禁觉得一阵后怕。

  众人合计一番, 五日后, 上回来到魔域问罪的各门派再次派人来访,这回是赔礼加上答谢的。

  他们这样做, 也是为了试探合虚这边在魔神死后,対外的态度是否当真要有所改变。

  于是, 合虚设宴招待。

  慕韶光作为此次事件当中的主要参与人之一, 毫不例外地也收到了赴宴的通知。

  这还是他来到魔域之后,第一次参加这种宴会。

  大概由于唐郁不受重视,莫绍光自从来到合虚之后,能够见到的人一直很有限, 总有种“合虚人不多”的错觉, 直到这回来到宴请的大殿外,他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人语声响, 极为热闹。

  慕韶光经过回廊时顺着窗子向内一扫,只见上回见过的三位长老已经到了, 因为辈分最高,所以坐在上首。

  魔神那几名弟子一个没没到, 三位长老身边围着另外一些年轻人, 笑着不知说些什么,倒显得和乐融融多了。

  慕韶光走进去, 找了个靠边的席位坐下。

  他刚刚坐定,便听见有人笑了起来,接着就是个高亢的声音说道:“哟,这不是唐尊使吗?”

  慕韶光转过头,看见一个身材十分高大的壮汉朝他走了过来。

  他回想了一下唐郁的记忆,从中找到了这个人的身影。

  在魔域中,除了魔神的亲传弟子之外,其他的长老护法也都收徒,只是地位就要差上一些了,这个过来的人是大长老涂垚的亲传弟子,名叫冯家俞。

  记忆中,他好像跟唐郁没什么仇怨,但是也不怎么看得上唐郁是真的。

  慕韶光道:“冯师弟,你好。”

  冯家俞坐下来,说道:“不敢当,不敢当。唐尊使,这次的宴会你是主角,人家都是来谢你的,怎么能坐这么偏的地方?走吧,不如跟我上前面去。”

  他眼珠骨碌碌地转,瞧着不像安了好心的样子,慕韶光只是笑了笑,说道:“我好清净,这就挺好。”

  冯家俞道:“怎么,你这是瞧不起我们?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坐吗?”

  慕韶光见过的人多了,不可能跟这么个货色一般见识,更何况冯家俞这样找茬,其实针対的也是唐郁,并不是他。

  因此慕韶光心平气和,不急不恼,只是微笑着看了冯家俞一眼。

  冯家俞只觉得他的目光中带着种说不出来的威势,一瞬间竟怔了怔。

  这时,从他们的背后传来一个声音:“我觉得这地方最好。前面那么吵闹,都是俗人喜欢的去处,没事换位置做什么?”

  说着,一个人已经走上来,一掀袍子,在慕韶光身边坐下了,抱臂看着冯家俞。

  这人的一句话,等于把前面坐着的那些人都给骂进去了,刨去别的不谈,单听这语气,除了程棂也不会有别人。

  冯家俞敢来招惹好欺负的唐郁,却借一百个胆子都不敢惹程棂,被他这样目光如炬地一盯,下意识地直接站了起来。

  他随即发现自己失态了,脸上露出了一分尴尬之色,又赶忙笑道:“程尊使说的没错,倒是我狭隘了。那二位就坐在这里吧,我找人把酒席给你们摆过来。”

  冯家俞虽然忌惮程棂,但是只以为是程棂也想坐个清净位置,自己说话不小心冒犯了他,他才会不快,并未対刁难慕韶光的事死心。

  很快,他就又领着几个下人过来,在桌上布置了酒菜,又特意倒了两海碗的酒,一碗搁到慕韶光跟前。

  冯家俞道:“唐尊使你要是不愿意跟我共坐,那要不然咱就把这两碗酒给喝了吧,当我敬你,如何?”

  他估计是特意找了烈酒过来,酒碗一放在桌上,就能感到一股呛鼻的酒气,慕韶光这几天正不舒服,忍不住偏过头去咳嗽了两声。

  程棂翘着二郎腿在那坐着,本来想说什么,结果看到慕韶光咳嗽,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他连忙放下腿,倾身过去,向慕韶光说道:“你怎么回事?怎么还咳嗽上了,这次出去受伤了吗?”

  他大爷的该死的殷诏夜,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破龙,连个人都护不住,还能干点什么!

  慕韶光冲着程棂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冯家俞见程棂挡在这里,讨个没趣,也没办法强逼慕韶光喝酒,便把酒碗拿了回去,说道:“没想到唐尊使的身子这样弱,也不知道装的还是真的。这酒你要是喝不了,那就罢了……”

  “有完没完?!”

  冯家俞的话音还未落,程棂已豁然站起身来,反手又快又狠地就给了他一巴掌,把冯家俞整张脸打的偏向一边,连酒碗都打翻了。

  冯家俞又惊又怒,颤声道:“你!”

  程棂眉宇间戾气隐现,厉声说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凭你也配来敬这碗酒?我告诉你,别在这装的像个人似的,就你这号人,我和唐尊使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就算是一剑砍了你的脑袋,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我劝你最好收敛一点,认清楚自己的身份!”

  他说罢之后,顿了顿,又冷笑起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小心思,若是再敢跑到唐郁面前来没事找事,下回我下手可没有这么客气,你最好给我牢牢记住了。”

  程棂一甩手,把慕韶光跟前那碗酒砸在了冯家俞的身上。

  他发起脾气来从来不看场合,不看气氛,这一通吓得周围的人都不敢说话。

  冯家俞浑身是酒,又气又怒,捂着脸退后两步,感到身后有个人,转头看去,发现是殷诏夜。

  冯家俞的师尊大长老涂垚与殷诏夜之间的关系尚过得去,他又知道殷诏夜与程棂之间关系不睦,见状心中一喜,便想告状。

  岂料为等他开口,殷诏夜已说道:“滚出去。”

  冯家俞愣住,实在不知道这些人今天都是犯了什么邪性:“啊?”

  殷诏夜根本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一抬手便卡住了他的脖子,将他一把拽到近前,冷冷道:“我说让、你、滚!”

  他那双妖媚的眼瞳近在咫尺,隐隐透出一种戾气深重的血色,让冯家俞不禁战栗。

  他想破头也不明白,自己挑衅个不起眼的唐郁而已,到底怎么就招惹了殷诏夜和程棂了,但这回,他再也不敢造次半分,哑着嗓子勉强出声道:“是,是。”

  殷诏夜松手,冯家俞只感觉自己的脖子上的骨骼都发出了“喀啦”一声,他也没敢说什么,灰溜溜地低着头走了。

  殷诏夜这才走到慕韶光和程棂的桌子跟前,程棂目光不善地盯着他,殷诏夜却并未坐下,只是将一个小瓶子放在慕韶光跟前,低声道:“药。”

  慕韶光道:“多谢。”

  程棂冷笑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殷诏夜刻薄地说:“总比什么都不干,只会像条狗一样乱吠强。”

  程棂一拍桌子,怒道:“殷诏夜,你他妈——”

  慕韶光皱了下眉,道:“吵。”

  他说了这一个字,声音也不大,两个剑拔弩张的人都不吭声了。

  片刻之后,程棂愤愤地坐下,殷诏夜慢慢松开已经攥紧了的手,冲着慕韶光点了点头,说了句“你吃药吧”,便走开了。

  两人没说几句话,但却透出一种熟稔和默契。

  程棂闷闷地坐了一会,说道:“看来你们这次一起出去办事……处的不错。”

  慕韶光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茶,闲闲道:“要是处的不好,就办不成事了。”

  他将茶水推给程棂一杯,又说:“刚才你发这通火,是怎么说的?”

  程棂道:“冯家俞那种小人,就会兴风作浪,倾轧排挤,这一次你办成了事,他心里定然嫉恨坏了。我若是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以后他还来烦你。”

  他顿了顿,又说:“你不是在我面前挺凶的吗?怎么别人跟你挑衅,你就忍着不吭一声。还有対殷诏夜也是和和气气的,合着,你只凶我一个是吗?”

  这话说的一股酸气,简直跟争宠一样。

  慕韶光没回答,慢慢啜了口茶,似笑非笑地瞥了程棂一眼。

  他的眼睛黑亮黑亮的,目光里就像有小勾子一般,程棂被这一眼看的心头一荡,胸口有些发热,不自觉脸上也带了笑意。

  他一口把杯子里的茶水都给喝了,虽然素日喝惯了酒,此时觉得这清茶的味道竟然也不错。

  程棂在手里转着空杯子,说道:“你那边消息不灵通,可能还不知道,其实前一阵子,长老们手底下的那帮徒弟一直在谋划着想把你这个位置给顶了,好得到进入师尊静室的资格,可是你这次事情办的漂亮,一下子把他们想出来的借口都抹了……”

  程棂嘲讽一笑:“他们眼看没了指望,心里面有气,自然要过来找你的麻烦,反正你小心点吧,有事随时叫我。”

  慕韶光沉吟道:“魔神的静室……那里面有什么?”

  他在脑海中转了转,没有从唐郁的记忆中找到关于这件事的说法,所以问的很直接。

  如此一问,程棂却立刻想到慕韶光平时在门派里不受重视,连这么重要的一件事都没人想着告诉他,实在是被轻慢冷落到了极点。

  这本就是他的一个心结,不禁觉得心里难受起来,于是把声音放柔了几分,同慕韶光解释。

  方才挨了顿痛斥的冯家俞若是听到他这个语气,恐怕要气的昏死过去。

  程棂道:“你也知道,先前师尊就是在静室中去世的,后来遗体挪出,但佩剑和其他的遗物还都保持原样放在这里,开启静室门锁的钥匙,就是咱们六人凑在一起的腰牌。师尊的那些典籍也就罢了,那把剑却是一直被他随身带着的,剑中应该还蕴藏着师尊的残余力量和神识……”

  慕韶光杯子里的茶水微微泛起一丝涟漪,随即稳住。

  程棂没有察觉他的动作,续道:“而继承这些的人,必然也是以后执掌合虚的人,所以不知道有多少人拼了命的也想凑上去看一看。按理说长老和护法们的弟子没有这样的地位,所以他们就得想办法,把咱们其中的一个人排挤走,再补这个空额。”

  慕韶光点了点头,说道:“嗯,我明白。”

  争权夺利的事哪里都有,不光在魔域,在仙门当中也是同样的,他不惊讶。

  只是这些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魔神留下来的遗物上边,却并不知道魔神死之前的功力散出,那力量的碎片已经藏在他这些亲传徒弟们的灵息当中了。

  慕韶光偏头想了想,笑道:“那你呢,你也想继承那个位置,掌管合虚吗?”

  这话要是别人问,可能要挨揍,但既然慕韶光这么说,程棂就还真的认真想了一下。

  他将一脚架在自己腿上,回道:“名头权力什么的,我不大感兴趣,管一个门派的事太烦了。至于继承力量,就算是没有,我自己也能靠自己的本事练出来,犯不着跟他们一样狗啃骨头似的算计,只不过嘛……”

  程灵摸了摸下巴,说道:“想一想要是有人压在我头上做主,似乎也不那么痛快。这帮人当中我实在是没一个看得顺眼的,所以瞧瞧情况再说吧。”

  慕韶光道:“咱们门派中的各项事务,似乎一直都是三位长老在处理吧?”

  程棂道:“不错。但我觉得他们办事太过优柔磨叽了,就比如说这一回,如果是我处理,不会容那些修士们无凭无据就这般上门挑衅,非得好好地教训他们一顿不可,免得他们得寸进尺。”

  “仙门与魔域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这么多年下来,早已注定了不可能和平共处,与其梦想和解,不如彻底征服!”

  慕韶光的唇角微微一挑,表情有几分微妙:“这恐怕不太容易。”

  程棂一笑:“世上哪有那么多容易的事?但求活个痛快吧!”

  他转头看着慕韶光,又缓了缓声音,说道:“你放心,今天的话都是我随口乱说的,反正不管以后形势如何,有我在,都……都不会再让你在这个门派中被人欺负。我还听说,你的父母原本是穹明宗的门下,也是因那个门派而死,以后,我也一定为你出了这口气!”

  唐郁的父母确实本都是穹明宗的弟子,论辈分慕韶光要称呼一句“师叔”“师姑”,但后来两人因觉得在门派里不受重用遭到埋没,所以叛逃了。

  他们投身魔域,而后又惨败在出来缉捕他们的穹明宗弟子手中,唐郁的父亲觉得受到了羞辱,又愧又气又是害怕,自刎而死,没过几年,他的母亲也郁郁而终。

  大概是这个原因,后来唐郁窥探到了天机之后,仓惶中还是来到了穹明宗要求合作,毕竟这个地方,多多少少还算让他有些熟悉。

  程棂桀骜好胜,满心思的都是想把仙门踩在脚下,慕韶光终究失笑:“哦,那我可就谢谢你了。”

  程棂就像一只想讨主人欢心的小狗,把一切自己觉得好的东西都叼到慕韶光跟前来摆着,此刻见慕韶光笑了,以为自己的骨头受到肯定,立刻也跟着露出笑容。

  这时,一道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几位说的不错,这回的事确有误会,我们直接登门相问实是莽撞之举,又劳动二位尊使出面,实在是惭愧不已。但即便是误会,也是由以往合虚的所作所为而生的,并未无因。若不是这一回阴差阳错,展示出两位尊使的义气,哪还有今天的宴饮呢?一件坏事变成了好事,想必各位也该是乐见其成的吧?”

  慕韶光和程棂虽然都坐在这个不起眼的位置,但两人心里都有数,这顿饭吃的并不和睦。

  双方都是敌対惯了的,只看程棂一口一个要收拾仙门的态度就知道,矛盾不是因为这一次的质问误会而结下,但也不可能因为一顿饭就消弭。

  甚至在客人进来之前,就有不少魔修商量着,要私下里把他们揍一顿,给他们点厉害瞧瞧。

  刚才恐怕就是有人去找茬了,但这个被找茬的人语气不卑不亢,话也说得巧妙精彩至极,既不跌份又让他们没法反驳,竟硬生生把满心挑事的魔头们都给僵在了那里。

  这使得程棂都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见対方眼生,又把头转了回来,哼笑道:“这人倒是会说话。”

  慕韶光笑了笑,说道:“一场宴会,人是形形色色,也是各有心机啊。你认识的人多,别跟我坐在这了,去打打招呼吧。”

  按照程棂以往的作风,确实是应该过去的,这回只是怕慕韶光挨欺负,才一直陪他在这里坐着,此时想了想,便说:“行,那我就去看看,你有事随时叫我。”

  慕韶光点了点头,程棂起身便走了。

  他离开后不久,慕韶光身后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慕韶光头也不抬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然后直接端起茶杯,将里面的水反手朝着身后一泼。

  果然有个人轻轻“哎”了一声,然后低声笑道:“你要泼我?”

  慕韶光冷冷地说道:“让你不干什么偏干什么,还要往我面前凑,什么都不听,被泼了也是活该。”

  他旁边的椅子被拉开,一个人坐了上去,说道:“你说要个可靠的人办事,我寻思着,哪还能有比我给师兄办事更加可靠的人呢?就奉命来了。再说了……”

  他极快地将手在慕韶光额头上按了一下,没感觉到异常的温度,又迅速收了回去:“我若不来,能知道你旧伤又犯了吗?”

  慕韶光转过头,面前的人相貌平平,长了张扔进人堆里根本就找不到的脸,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

  可他一听那语气,一感觉到那气息,根本不用犹疑,就知道是问千朝又跑过来了。

  问千朝是问旻的独子,他还小的时候,问旻便去世了,问千朝是跟在慕韶光身边长大的,做人是师兄教的,读书是师兄教的,武功也是师兄教的。

  虽如今他当了掌门,却总还是像小的时候那样,几天看不见慕韶光,就觉得心慌。

  此时他凝视着慕韶光,被泼了一身水也不擦,满眼都是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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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问师弟:我不是来破坏这个修罗场的,我是来加入大家一起雄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