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长书礼貌喊道:“穆妙长老好。”

“好孩子,”穆妙饶了饶稀疏的发,估摸着道:“话说小儿今年十八了吧?”

长情看向他。

嵩长书点点头,“弟子十五拜师,已入门三年。”

“十八整了?”

“还未,下下月初三。”

“长情小儿可要记住了。”穆妙嘀嘀咕咕,“莫要再让他生日一个人过了。”

长情诧异,“一个人?”

他人缘甚好的模样,瞧瞧那方一个个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这边,要不是他们还在这儿,只怕是要黏上来了。

他拐杖敲了敲地,打趣道:“可不是喽,老夫看你不在,就多替你关心关心他,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守在你闭关的洞口前呢。”

要不是握了剑,她都不知手该如何摆放。

原刚才是特意问给她听的,长情自觉羞愧,低下头缄默无言。

嵩长书倒也没想到他连这都观察到了,一时间局促的感觉蜂拥而上。

长睫颤颤,袖中藏着的手松松勾着。

本来未见她的三年都熬过去了,可一见到她,那颗心脏不争取的跳动,才发现思念几乎将他压垮。

这情绪陌生极了,也来的莫名其妙,但又好像本该就是这样,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是被人一道一道雕刻在了骨子上。

可他未发觉。

穆妙浑浊的眼缓缓睁开,恍然道:“诶,来人了。”

云上散开了金光,照亮了大片天空,如金黄的秋叶铺满天空,金云层层叠叠,汇聚在了太阳之中。

二人站在云上,远远的,居高临下的看着。

流云的金纹如流水细细嵌入袖,隔着远也能瞧见袖上绣的星点落雪。

长情侧脸对穆妙低声道:“那是蓬莱的人。”

同时嵩长书上前一步,朝前招手,开心道:“师父,那是我大姐和二姐。”

“你的亲人?”

“嗯!”

他眉眼噙笑,眼里很亮。

长情若有所思,瞧着他这开心的样,没看出来他大姐二姐是下马威来了。

二人轻飘飘落下,长得一模一样,大抵是双胞胎,目光冷冷的,站在长情前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长情先笑了笑,“二位远来辛苦了,怎么也不提前言一句,也好提前准备。”

“哼!”后面女子不屑冷哼一声,环胸走到了离她远的一边。

长情也不尴尬,不慌不忙收回手。

大姐嵩于歌冷漠开口,一双美丽的凤眸转向少年,眸光流转,“长书,随我回蓬莱。”

嵩长书不解开口:“大姐?”

二姐嵩于舞冷冷道,“我来接长书回家,没意见吧?长情上仙。”

晚秋的温度在她眼里,寒风瑟瑟。她眸色很冰,似要将长情冻伤。

“二位何意?”长情浅笑道,只是眉间升起了淡淡的不愉。

“我们当初将长书送来,可不是为了让你羞辱他!”二姐妹异口同声开口,冰冷冷的指责,“我们蓬莱的人,本该生于长于蓬莱,若非是他苦苦哀求来你空灵,我们绝不会他与你有半分瓜葛。”

“羞辱?”

“蓬莱长子苦心拜入空灵门下,第二日那人却闭关三年不见。现我家长书被多少人明里暗里茶后闲谈?!嵩家绝不是小门小派,这般对我弟弟,不是羞辱是什么?”嵩于歌高声道。

长情一时语塞,她说的很对,是她不关心,不过问,让那些闲言蜚语发酵起来。

“对于这些事我很抱歉,只是这事由不得我,我尊重他的抉择。”

她将选择权抛给了嵩长书。

刮的风很大很冷,带着瑟瑟寒意,她衣裳飘动,单薄的裙摆荡起波澜的纹路,大大小小的,海面的模样。

嵩长书小幅度摇头,低声但坚定道:“师父,徒儿不愿离开。”

“长书!那人明明都说——”嵩于舞着急的话如卡壳了一般止住,瞳闪了闪。

“谁?”嵩长书疑惑的看着她。

长情也投去目光。

嵩于歌将嵩于舞拉到背后,警告的瞥了她一眼,“你无需知道他是谁,和我回家,一辈子不要来空灵。”

“大姐二姐,你们来看我我很高兴,但如果是说这件事,那么。”他后退一步,立场坚定,“我不愿。”

浅浅的叹息在耳边响起,带着拼尽全力后的看不见希望的绝望。

【和她走吧】

【趁还来得及】

这个声音仿佛很无奈和挫败,带着浅浅的不甘不愿,如深渊的光渐渐暗淡了下去。

那你完全可以控制着我让我离开,你不愿意不是么?

嵩长书正声反驳道。

“长书!”

“蓬莱的小姐,看来我徒弟并不同意。”长情礼貌扣住试图拉他的手。

她轻轻摇摇头,目光温润。

只是她的手很冰,和她这般温暖的人并不一样,如一团极寒的雪附在了腕上,冻的嵩于舞打了个寒颤。

长情抬眸松开手,缓缓笑了:“二位,请回吧。下次再来,空灵必热烈欢迎。”

她轻轻推了他一把,温柔道:“去和你的朋友玩吧。”

“只要你不愿意,没有人可以带你走。”

长情道。

“为师在这儿。”

……

“前辈,我不知我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柔软的笛声飘荡着,长叶像落雨一样的下,坠的满地金色,铺满了大地,将世界纳入金色的怀抱。

一望无际的金色海洋里,参天大树屹立着,高耸入云,如一把把铺开的油纸伞,层层叠叠的,将世界收入麾下。

长情坐在团铺上,长桌上摆着一副没有字的羊皮卷,叶片落在上面,很快就被一阵清风吹落。

笛声渐渐消了,有脚步碾过叶片的声音在魁梧的树后传来。

这是这片境界的主人。

是她九年前无意间发现殿后长生池里的一个小结界,好奇进去后却发现别有洞天。

她的秘密,他全知道。

连她为莫如深的情魄,他都知晓。

亦或者说所有人都秘密,在他这儿都不算秘密,他能窥天机,却不知为何自缚手脚,甘愿困在这方寸之地。

前辈轻轻笑,好似一股清流从骨流淌而过。

他靠在树后,仰望着金叶,眼里的满足暖意要将他灌溉,眉心闪耀,那儿嵌入了一颗金色四角星。

他的眼里有柔光婉转。

“你做的很对。”

他根本拒绝不了这温柔的诱惑,一树之隔,他拿着刻刀,拽紧了手中的半成品木偶。

他慢慢歌颂,金叶落在他眉眼,将眷恋的目光染成金色,“我告诉你一个天机吧。”

带着丝丝纠缠的暧昧,他嘴角含春,柔软眷恋。好似那九天之上的春水,浅浅流淌,涓涓不息,化作了如水的人儿。

一只猫儿趴在脚边撒娇的感觉。

“嵩长书,日后是会入魔的家伙。”欣赏长情稍错愕的模样,有半分泠泠的错觉,他笑了声,续而补道:“可比空七安还招人恨的存在。”

他碾碎落叶,目光遥遥,看到了嵩长书未来纵横天下,在万人簇拥下慢慢走过千阶骨梯,坐在骷髅打造的宝座上。

那滋味可真是刻骨铭心。

长情沉默了会,看着又落了金叶的羊皮卷,伸手将其拂去,浅浅平静道:“或许前辈偶尔也会失算呢。”

“天机又有谁能真正说得准呢?”

他不反驳她,只是靠树坐下,轻轻哼起了一首小曲儿。

“小小少年泪坠了湖面,褪色了桃花也褪去了稚脸……”

他声止住,道:“你的徒儿该找你了。”

“那前辈,我先离开了。”

长情转身欲走,“对了,”前辈叫住他,好心的补充,“多陪陪他。”

……

雪峰上,看着少年在面前潇洒的身影,如何也不像是会入魔的模样。

雪地被他扫出了一片空地,用来练功。长长的发束在黑色绸带里,哪怕是寒冷的天气,额前的碎发也被汗水打湿,眼神疲惫而认真。在他手中,木剑也有了劈开海面的底气。

“师父——!”他收了剑,礼貌的朝她问好。

“累吗?”

“不累!而且我已经学会了三千剑第二试了。”他笑的如春,期待着她的夸奖。

“你已超出同届弟子许多,”她微声道,忽然想起那句入魔的话,到底犹豫了分,鼓励道:“远远超出为师的期许。”

眼底的星火被这句点亮,他捏紧了衣袖,腼腆笑道:“师父太厉害了,我不想丢师父的脸。”

他会知道他如今对她的依赖,都是情魄带来的吗?

长情道:“闭眼。”

嵩长书不解,却也乖乖闭上眼睛,冰冷的温度落在了他的额心,横竖画了一下,他眉心因着温度而缓缓皱起。

“放轻松。”温暖的声音慢慢安抚,抚平了他的眉了。

有仙力自额心传来,温暖而有力量。

眼睛看不见,其他感官敏感了不少。

她身上骤近的淡淡松木香,衣料的摩擦声,都让他心脏飞跳。

“这是为师的仙力,可以保你魔气不侵,”她收回手,郑重道:“如果感觉哪儿有什么不对,第一时间告诉为师。”

他摸摸额头,还没散去的温度,他不好表现的那么明显,压下眼底的眷恋,将手放了下来。

“我会的。”他保证,他眉眼深深望着,有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意。

他觉得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话,关不紧牙关,字儿直接往外蹦。

“那师父,你方才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