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娆抵在门口拦着林识之。

  “我错了我错了, 我逗你玩呢。医生没说你会失忆。”阮娆去拽住她的手臂,死死抱着,一边哄劝一边把人往病床上带。

  林识之恼怒:“医生不是让你好好照顾我, 让我保持心情愉悦吗?”

  阮娆突然撒开手,站在她面前, 将她上下打量着。

  “你病好了?”阮娆问。

  林识之怔愣:“什么意思?”

  阮娆冷笑着:“你心里的病好了吗?是我能逗笑的吗?这么久了,你一直带着一张假面具不累吗?”

  “上一代人的恩怨跟你没有关系, 你也是受害者,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自己呢?”

  突然提到这些事, 林识之觉得头有开始隐隐作痛了, 她后背贴着墙缓缓蹲下, 将脸埋在腿上, 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阮娆听到她的哭声, 有些心疼,但更多的是下定决心后的狠历。

  “你有为你自己活过一天吗?”

  林识之抬手敲打着自己的头,阮娆上前去拽住她的手,死死地禁锢住, 让她动弹不得。

  “你别说了。我不要听。”林识之哭了。

  阮娆却还是不肯罢休:“你头上的伤怎么来的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口口声声说你喜欢俞舒默, 你说你爱她, 你真的做到了吗?”

  “这么大的事你从未和她提过, 她在你心里有几分重量?”

  “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都在赎罪,你赚那么多钱, 你做那么多事, 你以为你的债还清了?”

  “我告诉你林识之, 你自以为是的赎罪不过是你给自己套上的枷锁!你的出生不是你的错,你的存在也不是你的错。你不亏欠任何人,你真正对不起的只有我们这些在乎你担心你爱你的人。”

  林识之的呼吸急促而凌乱, 仿佛有人掐住了她的喉咙,在阻止她喘气一般。

  “林识之,之之?冷静!深呼吸,慢慢来,吸气……你倒是吸气啊!快点吸气,慢慢呼出来……好,放轻松,吸气,呼气……”

  阮娆回过神来也被她这架势吓到了,林识之不知不觉间做不到好好呼吸,已经把整张脸都憋得发红了。

  她听着阮娆的指导声,慢慢的呼吸着,等到气息渐渐平缓下来后,阮娆双手扶起她的脸,心有余悸的问:“缓过来了吗?”

  “嗯。”林识之轻轻点头,阮娆环抱住她:“我扶你去床上,你好好休息一会。我去找俞舒默聊聊,聊聊你的过去——可以吗?”

  林识之从阮娆的问话里听出了下达命令的通知,怕是现在自己说不可以,她也只会当做没听到。

  阮娆将她扶到床上躺好,有替她压了压被子,走之前还不忘把电视打开,特地调了俞舒默主演的电影。

  “你别吓到她。”

  阮娆走之前,林识之从被子里探头出来,对她说了这句话,差点把阮娆给气笑。

  俞舒默自是不知道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阮娆和林识之差点闹出大事来。

  她找了以前合作过的私家侦探,又约见了一位律师旧友,期间还抽空去了一趟工作室,让她工作室的人留意一下网上有关于林识之的舆论动向,有什么不对劲的立刻上报,并及时公关。

  等忙完了这些,俞舒默才松了口气。

  胡姐不在身边,她才发现这些事处理起来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俞舒默带了两个保镖,其中一个还要充当司机,本想去见一见那几个袭击林识之的黑粉,但由她出面不合适,只能交给保镖去做。

  “时间也差不多了,送我回医院吧。”

  俞舒默看了看时间,估摸着林识之这会也快饿了,还是早点回去陪她比较好。

  结果半路接到了阮娆的电话。

  餐厅包间里,俞舒默微微皱眉,凝视着阮娆。

  “有什么话你可以直说。”俞舒默能看得出阮娆是想和她聊的,但具体是什么事她不得而知。

  不过她们是因为林识之才认识的,她们能聊的话题似乎也是和林识之有关的。

  俞舒默猜测阮娆是想和她说有关于林识之的事,但她不喜欢阮娆这一副天塌下来的悲惨表情。

  阮娆想了许多措辞,最后还是决定简单一点,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俞舒默。

  “这是之之的事,不应该由我来对你说。但是以之之目前的情况她可能没办法去回忆那一段往事,更没办法对你说出来。”

  听到阮娆开口了,俞舒默已经隐隐有些不耐的情绪又重新被压下了。

  “关于之之的过去,你了解多少?”

  俞舒默犹豫着把她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听完,阮娆叹了口气。

  “她说得没错,但是实际情况远没有她说得那么轻松。”阮娆单单是回忆那些她曾见过或听闻过的事,便已经控制不住得愤怒了。

  “林奶奶是个很好心的人,可惜在恶人多的地方,好人总容易吃亏。之之六岁之前都是奶奶带,六岁那年林奶奶大病一场,身体弱了,家里也没钱。有人来她家说要带之之去城里赚钱,有饭吃有钱拿,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

  “林奶奶虽然病了,但人不糊涂。她死活不肯放之之离开,结果之之被人连骗带抢的给拐走了。”

  “到了地方才知道,这些人做的生意是从人身上赚钱。”

  “器官买卖,活人买卖。”

  “几个孩子三五成群被关在铁笼子里,有时候会有买家来挑选,像菜市场买菜一样。”

  “模样不错的就会留下来。”

  “稍微差点的教育几天就被人带着出去干活。路边摆个小碗一跪就是一天。”

  “后来那些人发现,好人的同情心涨价了,单单是小孩跪着乞讨已经赚不到多少钱了。他们还是想别的法子,割舌头,拧断胳膊打断腿,砍掉手脚,怎么残忍怎么来,怎么能让人心疼怎么来。”

  “你能想象吗?或许你能想象,但多多少少有些不敢去细想吧?可几岁大的之之就亲眼看着这些事发生。可能昨天还抱着安慰她的姐姐,今天就没了手脚奄奄一息。可能刚刚还留了半口水给她喝的哥哥,现在正被泼上一桶滚烫开水,生死不明。”

  俞舒默想让她不要继续说下去了,可理智依旧强迫她继续倾听。

  “那时候我和家里赌气偷跑出门,结果被拐人拐了,我只在那里待了三天,我的家人就找到了我。”

  “这短短三天,让我持续看了两年的心理医生才慢慢走出来。”

  “之之在那里待了多久我不知道,但更令她感到绝望的是,警察来救我们的时候,她奶奶带着村子里的几个男人也过来了。”

  “之前那个村子做的也是这些买卖,虽然在之之出生的时候已经被清洗过了一次,但哪有那么容易彻底清除干净。林奶奶去人家家里三跪九叩的请人,那些人才念在是同村的情谊上答应了帮忙。”

  “结果村子里的落网之鱼和这次的拐卖团伙撞到了一起,一起被警方抓捕了。”

  “之之被林奶奶带回家,你应该能想到她们将要承受那些失去家里顶梁柱的女人们的怒火。”

  “林奶奶的病还没好,之之家家户户求人送林奶奶去医院,结果没有一个人搭理她。”

  “之之连夜跑去隔壁镇请乡医,结果被村民发现,堵住了院子门,不让乡医进屋。”

  “就这么一直拖着,林奶奶撒手走了。”

  “没人帮忙安葬,之之在院子里刨了个坑,后来在老乡医的帮助下,才让林奶奶入土为安。”

  “老乡医心地不错,她收留了之之。之之十岁那年老乡医到山上采药不幸滚落逝世。”

  “她之后就吃百家饭,但很不招人待见。因为那个地方的人迷信得很,总觉得老乡医是个好人,不该落得这么惨的下场,便觉得之之是个污秽的扫把星,一出生就没爹没妈,磕死了奶奶又磕死了好心的老乡医。”

  “在她的世界里,听到最多的声音,是在说她不该活着,是在说她不该存在。她还在等,因为林奶奶走的时候告诉过她‘她是有妈的孩子,她妈妈会来接她回家。只要她乖乖的长大,总有一天会见到她妈妈。’。”

  “她在很努力的活着。”

  阮娆的声线一直很平缓,因为她怕她控制不住自己,泣不成声后无法对俞舒默说清楚。

  俞舒默知道后面的故事,可就因为知道了才更加难受。

  “你知道她头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吗?”阮娆问她,却自己给出了答案。

  “她妈妈早年被拐卖到那种地方,还被迫生下了孩子。之之于她而言是噩梦是耻辱更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她妈妈精神状态很不好,有时候是很普通且温和的母亲,有时候是把之之当做仇人,恨不能抽筋剔骨千刀万剐的仇人。”

  “之之努力扮演一个好女儿,希望能得到从未有过的母爱。”

  “之之学习很努力,人也很聪明,但不论她怎么做都无法让她妈妈感到满意。而她妈妈也因为之之渐渐长大而受到了刺激,精神状况越来越差,她会开始动手打之之,还会咒骂之之。”

  “疯了的她不断的告诉之之,她不应该出生,她不应该活着,她不应该存在。之之任打任骂,一切都受着,直到她被母亲从楼梯上推下去。”

  在这个不算宽敞的空间里,俞舒默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抬手想要擦一擦泪水,却在此刻注意到,身前的桌面上已经积起了小滩水。

  俞舒默已经坐不住了,她只想回去,回到林识之身边,抱抱她。

  阮娆自然是知道俞舒默想离开,但她的话还没说完,不能就这样放俞舒默走。

  “之之马上就要动手术了,你昨天晚上联系我以后,我就去找她的心理医生聊过了。”

  “今天我也问过医生了,之之这个手术成功率很高,完全不用担心。“

  “所以我想在她解决脑部淤血的同时,也消除掉她的心病。”

  阮娆又和她说了一件事,让俞舒默变了脸色,最后阮娆再拜托俞舒默配合,俞舒默没有立即配合,反而提出要见一见林识之的心理医生。

  “虽然你是她的好朋友,但事关重要,我不能听你的一面之词。我想先见见她的心理医生,不介意我再带一个朋友过去吧?”

  阮娆很爽快的答应了:“我马上安排!”

  俞舒默早些年入戏后很难出戏,胡佳为她安排了专业的心理医生,认识这些年,对方的人品和业务能力她也是知晓的。于是约了一下时间,就在今天晚上碰面了。

  也是因为林识之的问题比较复杂,所以聊到了很晚才回来。

  等到夜深了,俞舒默刚入病房就迎来了林识之的幽怨。

  “不是说好要陪我用午饭的吗?这个点回来,是打算陪我吃夜宵吗?”

  俞舒默唇角微微扬起:“就属你嘴皮会说,不是给你打过电话了吗?你也答应了让我赶不上就不用着急回来。怎么现在秋后算账了?”

  林识之又小声嘀咕了几句,俞舒默没听清楚她具体在说什么。

  “带了点夜宵,都是你爱吃的。”俞舒默把吃的放在桌上,林识之慢慢从床上蹭下来,打开袋子看了看,哪里是什么她爱吃的,都是一些营养病号餐。

  林顶流摸了摸肚子,又撇撇嘴,最终还是决定吃一点尝尝味道。

  “你先吃着,我去洗澡。待会陪你一起睡。”

  俞舒默进了浴室,林识之小嘴不停歇的吃着夜宵,结果等俞舒默出来时,她把俞舒默带回来的两人份夜宵都吃了。

  俞舒默站在她身边抱臂看着她,林识之后知后觉:“太好吃了,我一不留神就吃多了。”

  “嗯,是我买少了。明天给你多带点。”俞舒默没多说什么,掀起被子一角躺在了昨天晚上睡下的地方。

  她见林识之看着那些空出来的餐碗,催促着她:“愣着做什么?快去洗漱,早点休息吧。”

  林识之见俞舒默语气平常,她这才松了口气,打算把桌子简单收拾一下,再去洗漱睡觉。

  “你别乱动了,去洗漱吧。东西留在那,明天会有人来收拾。”俞舒默看了看时间也不早了,而林识之身上还有伤,这些杂事用不上她来处理。

  林识之没听她的,简单收拾了一下,看到桌面又干净整洁了才露出笑意。

  林识之洗漱很快,她怕在水里待久了会让俞舒默担心,也怕上床晚了,俞舒默不等她就先睡了。

  “今天我有晚安吻吗?”林识之躺好,一副乖孩子讨要奖励的模样。

  回答她的是一个简洁的亲吻。

  唇瓣轻落在她额头,温暖了林识之的夜梦。

  林识之已经在医院躺了一天,现在没多少睡意,双手开始不规矩得在被子里探险寻宝。

  俞舒默有点困,心里也藏了不少的烦心事,在强迫自己快点入睡时,身边人还不老实的撩拨点火,她忍不住握住一只调皮的手,紧贴在心脏的位置。

  “乖一点,睡觉。”

  “可是我睡不着,你睡吧,我自己玩。”林识之又在床上扭了扭,紧紧贴着俞舒默,就差直接翻身攀到她身上了。

  “你自己玩?”俞舒默被她气笑了。

  林识之理直气壮:“你睡你的,我玩我的,我又不是没自己动过!”

  “你还是病号伤员,能不能老实一点?!”俞舒默又拍了拍林顶流自觉能蛊惑到爱人的小翘臀。

  林识之不雅的摸了摸屁股:“别老拍它,以后不好看了。”

  俞舒默没了脾气,陪她小闹了一会,在看到林识之打算自解衣衫的时候,她赶紧把林识之的衣服抓紧护住。

  “你属泰迪的?”

  “年轻气盛嘛,更何况还是小别胜新婚,难道你不想?”林识之趴在她身上,闪闪星眸引人梦醉地问她。

  俞舒默想了想阮娆出的那个破计划,接下来可能还要分别一段时间。

  俞舒默情绪渐渐低沉,林识之在察言观色这方面可谓是上上修行,俞舒默稍有不对劲,她立马就发现了。

  现在乖得不行,趴在俞舒默身上,乖巧安静的等着俞舒默开口。

  “识之,有一件事是为了你好,可也会一定程度上伤害到你,我能做吗?”

  林识之很聪慧,她知道自己的问题所在,也知道阮娆这些年为了帮她受了不少累,今天阮娆去找俞舒默,很可能会把那些事说出来。

  “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许多事。”林识之有些难过,为自己感到难过,情绪低落的时候她总会忍不住去问,为什么又人生来就有幸福的家庭,情绪尚可的时候她又会感恩,好在她生来遇到了奶奶又结识了好友还认识了她的默儿,这一生似乎也不差。

  俞舒默从医生那里了解到,林识之的心理状态已经很差了,可能这两年聚少离多她没能发现,但到底也是一起生活过的,回忆着过往总能在一些记忆片段里找到些蛛丝马迹。

  在情绪稍有失控的时候,会无意识的去握拳敲头,这已经是很明显的自虐倾向了。

  还有许多不敢深想的细节。

  俞舒默抱住她,轻轻抚拍着她的背:“你没错,不需要道歉。”

  林识之露出她最闪亮的招牌阳光笑容,结果被俞舒默捏住面颊扯了扯:“有答案了吗?”

  “唔……”林识之不知道阮娆他们到底计划了些什么:“是阮姑姑安排的吗?”

  阮娆介绍的心理医生是她的姑姑,俞舒默也是见到本尊后才知道的,而她带去的那位好友,恰好与其是隔了几届的学姐妹。

  “是。”俞舒默告诉她。

  林识之好看的秀眉皱了皱:“不会伤害到你吧?我以前失手还弄伤过阮娆,虽然不是故意的,但的的确确伤到了她。”

  林识之有些失落,为了她阮娆做了许多,可她还是没办法走出那段阴影,没办法好好得看待这个世界。

  “不会伤害到我。”俞舒默很肯定的说。

  林识之这次流露出任何表情,只是亲吻了俞舒默的唇角。

  “那就再试试吧。”

  见林识之是赞同的态度,俞舒默松了口气,明天可以约一约阮娆,再和阮医生商定一下细节,确保万无一失。

  “需要我配合吗?”林识之问。

  “当然需要。你把自己照顾好,就是给我们最大的配合了。”

  接下来的几天,俞舒默都寸步不离的守着林识之,偶有几次会避着她打几通电话。

  但这种事以前也常常发生,所以林识之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等到她要去做手术时,林识之已经把之前说好的事给抛在脑后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没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