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耽美小说>夜悬黎>106、大巧非天机

  

  晨间醒来时阿元也醒着,凤眸微软,柔柔地瞧着我。

  

  “起身吧,阿元。”我摸摸她的发,再有两日她们便要回渝都了,我便不该贪念此时的暖意。

  

  “阿欢陪我再窝一会儿,外面凉,我还不想起。”说话间,阿元往我怀中挤了挤。

  

  往日赖床不起的人是我,如今唇边隐着狡黠笑意的人却是她。

  

  左右无甚大事,如此微小的心愿,我并无不从之理,拥好她,心里似波涛万丈又似平如镜湖。

  

  静静躺了半晌,渐渐觉着怀里的人儿身子热烫得紧,侧头去瞧阿元时,她埋首在我脖颈处,乌发间露出的耳朵尖鲜红欲滴。我方察觉有异:半压身上的她身子发紧,抓着我衣襟的手也攥得紧紧的,贴合我的身微微婆娑着。

  

  阿元她……似,情动。

  

  知晓了这般情况后,我心头瞬时慌乱起来。略拉低些被褥,些微的凉意入了被衾间,我并未如何。

  

  黏腻的嗓音轻唤着我:“阿欢!”

  

  “嗯。”应声后我拍抚着阿元的背脊,无声安抚。

  

  空气凝滞几息,等待中阿元再无话。

  

  颈窝处忽地疼了起来,片刻的茫然后知晓是阿元咬上了那里,凝神感受那明晰的噬咬,热辣的疼痛过后有轻柔的软物扫过,她在舔舐。

  

  事后阿元却也不说话,静静窝着我,她身上滚热渐渐散去。我不去提及方才之事,静了一会儿温声问阿元是否愿意起身了,低声的“嗯”传入耳中后,环在腰间的手也松了力道。

  

  见状我便先行起身,着衣时阿元亦与我同时起身着衣,她麻利打理好自己后,替我拢了衣襟,理平褶皱。

  

  这样的温馨晨间,我深刻地忆起了从前。

  

  往日此景我是习以为常,只是几年分别后,再如此时,陌生又熟悉的温情令人眼眶发热。

  

  阿元神色却轻松,做得仔细又仔细,且颊边挂着梨涡。

  

  院外的敲门声突兀响起,伴随着呼唤声:“爹爹娘亲,祖父着我唤你们用早膳了。”

  

  是笑语在院外,院外还似有其他的声音,我应声后去开门,阿元则先往伙房隔间洗漱。笑语和星儿都在院外,星儿爽笑连声:“姐姐在家里从没起得这般晚过,此时都已辰时五刻了,欢歌,你家闺女可与你一个模样,好赖也睡到了辰初才起身。”

  

  “左右无大事,歇息一番也无碍的。”我应得牵强,方才与阿元那般……确实误了些起床时辰。

  

  “就是就是,爹爹说的是,哪里像某些人啊,一大早天没亮就呼呼喝喝、吵吵嚷嚷,整个院子的人都被吵得睡不好!”笑语翻翻圆眼,得意怼着星儿。

  

  两人一早就这般不安生,我是不愿应对的,干脆由着她们在院内言语交战,我自去洗漱。阿元已洗漱好,晚间留了炭火温有热水,倒也方便许多。

  

  早膳时有两个调皮鬼争抢着尝吃乡村的早点,格外热闹。

  

  星儿尤喜杂粮五色粥和卷饼,笑语发现了贴饼新吃法——夹入菜蔬和肉片,活脱脱花式“肉菜夹馍”。

  

  今日是冬至日的次日,天气倒格外的好,阳光很暖。

  

  早膳后星儿喊着要去后山见识见识。因着她往日甚少出宫,民间之事她知之甚少,昨日到今日吃过许多山货,江叔告知她这些山货大多来自后山,所谓“靠山吃山”便是此理。

  

  江叔担忧贵人安危不大同意往后山去,星儿调皮地噘着嘴喊着:“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去见识一下嘛”。我无奈着眸光投向阿元,星儿晃着阿元的胳膊,连声唤着:“姐姐就答应星儿吧!”一朝公主此时就如小赖皮一样,装成一副很可怜的模样。笑语满脸期冀,难得没有和她唱对台戏。

  

  阿元略沉吟,少时便笑而点点头应下她的“乞求”,我也没有反对之理。

  

  既是如此,一行人略作收拾便上山去。

  

  荀卓安排了护卫随从跟着,笑语一步不落跟着我和阿元,也不忘和旁边大惊小怪的星儿一路叽叽喳喳。

  

  冬日岁寒,大家穿得暖,又一路行走,几人面上都红扑扑起来。

  

  领着他们几个往我早前采过菌菇、挖过山药蛋的南山腰行去,简单说了些冬日里会有哪些山货,或许会有锦鸡和野羊出没。星儿闻此,兴致勃勃嚷着要打猎,让荀卓安排随从去寻猎。

  

  总归是过来玩的,南山并无危险野物出没,我倒也没制止。

  

  笑语见状也跃跃欲试要跟与星儿较量一番,望向我与阿元征询意见,阿元并不反对,我只嘱咐秋雁跟着笑语,若遇猎物,莫追击太远定要注意安全。

  

  各自行事后,我与阿元落在后面。

  

  干脆寻了青石,解了披衣搭在青石上,和阿元坐坐,看看山光。

  

  阿元坐下后轻轻靠到我肩头,抬头看向天空,只听阿元轻松的语调道:“阿欢,这样看去,天上可真美!”

  

  “是很美!”

  

  应声后,思绪悠悠飘远了去。

  

  ——文元,天真蓝云好白呀,真好看!……文元,你快看,那朵云像不像一只小狗啊?

  

  ——文元,你要不要也躺躺?太舒服了,我都不想回家了。你也来躺下……你不躺啊?要不你靠我身上,你试一下看看天,天高云阔,自由自在的,很好看的!

  

  ——文元文元……

  

  “阿欢,你……可愿与我共余生?”

  

  我低眸时却听到阿元这样的问话,思绪乍停。共余生么?自然是……自然是无法兑现的,不能实现的诺言便是谎言。我无法去答她,只略侧头抬眸与阿元四目相对。

  

  阿元的眼里俱是期待的光芒,我却不敢再望下去了。

  

  紧了紧撑在身后的拳,浅笑着别过头去,回避了正面作答:“阿元,余生很长,此事日后再议吧!”

  

  话语声很轻,阿元似有失落却也不甘,她倔强地抬手扳过我的脸颊,令我与她对视。往日喜爱至极的眸子清明透彻,颊边梨涡浅浅,阿元抿唇后笑道:“好,日后再议,我们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

  

  阿元一副志在必得的神色,让我略微不安。

  

  我既期待阿元能为我一搏,却又甘愿放弃这样的机会。往事不记得丝毫,此命又得于娘亲所赐救,若挣扎,卑微小民与皇帝相较,结局可想而知。若用血缘亲情做抵,继而顽抗相争,定闹得伤心损情,却也终不是我所乐见。

  

  阿元她想娘,想了二十余年。

  

  亲人与爱人之间,说不清到底谁更重要。我并无多少相较之心,因为不必。

  

  望向远处的起伏山峦,我不甚清楚自己将如何决意。或者说,我已不知该如何决意了。留不住,只能麻木克制自己。

  

  “阿欢,你莫忧,莫怕,往后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会和你一道。”阿元却在耳边倾吐她的心意。

  

  怕?我是不怕的。忧?却没法不忧。

  

  若相离,不知该记还是该忘。

  

  冬日的山风确实凉了些,兜着风处久待定不适,我便与阿元起身往他们几人猎捕处慢慢行去。

  

  阿元神色柔缓,视线时而望向林间奇石,时而寻索着咯咯咕咕的声音源头,也是兴致很高的模样。

  

  又听到很清晰的咯咯咕咕的声音时,我对阿元竖起了食指嘘了声。往左的灌木丛里应是有锦鸡,抓锦鸡说来是我的绝活。

  

  阿元听话地站在原地不动,望向我时眉眼弯起,梨涡盛满欢喜,眸中是鼓励、是期待、是好奇,我不再迟疑转身利落往灌木丛过去。

  

  彩羽野山鸡咕咕地鸣唱着,一抓未成功,我如往昔那般靠近后飞快踢腿,踢到锦鸡时腾跃而去,轻松按住了笨拙的彩羽鸡。随手在灌木丛边拔了葛藤缠了锦鸡翅膀,提溜到阿元身旁。

  

  “阿欢,你好厉害!”阿元不吝惜夸赞着,抬手替我理了颊边的发,消了痒意。

  

  闻听夸赞我多少有些得意,亦有些脸热。怎么说呢?虽说算得上得心应手,这“高妙”的本事却是头一回在阿元面前施展!

  

  只是略微得意片刻,即被呼喊声惊扰了心神。

  

  “阿元,好像是星儿带来的侍从在唤我们,不知是否有事,我们且往呼唤声那边去吧!”我辨识了一下声音的来处,对阿元建议道,阿元没有异议随着我走。

  

  不多时便见到了星儿几人,荀卓,笑语都在,侍卫们背对几人围了圈,警戒着将他们护卫在一个大大的圈中。

  

  荀卓和星儿神色凝重,盯着笑语,看似很紧张。笑语却满面的茫然,不似往日的活跃。几人之间的氛围瞧着很是怪异。

  

  “笑语,可是又调皮了?”近前后,我先问了笑语。

  

  笑语瞧见我和阿元时,眸子亮了亮,无助尽皆褪去,指了指星儿,很无辜回答我的话:“我,我不知,这……爹爹!”

  

  含糊不清的答话令我更疑惑了,星儿收敛了调皮,掏出了她脖子上挂的星云珠,流光四溢,辉光晃得睁不开眼,我却不知她让我与阿元瞧这个是何意。

  

  我转身去瞧阿元,她盯着星儿脖颈处的星云珠,怔愣出神,似陷入深思。

  

  “欢歌,我要领笑语回渝都,即刻便回。”星儿言辞清晰,并不算与我商议。

  

  “为何?”我问过后,笑语走近我跟前,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面色绷紧着寻求爹爹的保护。

  

  星儿亦靠近过来,拉开笑语的手,我瞧见笑语手指擦破了,血迹已干。星儿简单做了解释:方才追逐野物时笑语仓皇间摔倒了,星儿扶起笑语时,笑语瞧见星儿挂在脖颈上的星云宝珠格外好看,摸了摸,沾染上笑语血液后,星云珠华光盛放,辉耀四野。

  

  ……

  

  这,天下竟有此等巧事!

  

  星儿却也说不清笑语身世,她所知的皇室流落在外之人仅限于知晓有个姐姐也就是阿元,自小流落民间,景泰帝寻访二十余年不得见。

  

  此刻她便也不再与我们多做解释,殷殷盯着笑语,定要带她回渝都见景泰帝。

  

  “既是如此,我与你们一道吧!笑语还小,一人上京我不放心。”略作思忖后,我与星儿说到我的想法。原本,不打算跟随他们一起的,因不知如何面对阿元回京后将会有的局面,我决计不愿亲眼见阿元嫁做人妇。

  

  星儿却将我拉至一旁,说了几句话,听后我动容已极。

  

  回首去瞧站在那里神色忽明忽暗的阿元时,心中坚冰化去,泪意涌动。原本一直不知如何抉择,自此,也无需苦思决意了。我知晓,爱,从未曾离开过。

  

  星儿认真与我叙说的是——

  

  欢歌,你和姐姐便在这山间生活吧,无须回京。此来,我本是来看望你和姐姐的。你们二人经历无数劫难,殊为不易,姐姐在宫中无时无刻不在思你念你。

  

  尽管姐姐一直记忆未复,你们分别后的两年时间里,姐姐与我说,日里夜里等待一人入梦,梦里有一人时时陪伴她,给了她最大的暖意。

  

  那人,唤姐姐‘阿元’。

  

  欢歌,你信我,我带笑语回渝都见母皇定不会有差,无论届时证实笑语是否为皇室血脉,我定保她周全无虞,你且安心在此,不必忧心。

  

  你莫要怪母皇旧时所为,姐姐出来寻你,母皇早知却也默许了。

  

  ……

  

  末了,星儿如亲人长辈般语重心长道:“欢歌,日后你要待我姐姐好些,你二人定要幸福,方不辜负我替姐姐下嫁给荀卓。”

  

  我以为自己这几年长年孤身,心也变得硬了,听到那话时,一行温热滑过脸颊。

  

  星儿却笑话起来:“你这么感动,那就把这些感动都还给我姐姐吧!好了好了,我们现在就启程了,事关重大,欢歌,请你替我们与江伯父作辞。”

  

  面前这个往日我总觉她像个被宠坏的丫头,一席话,却彰显出她极好的教养来,到底是宫中养出来天之骄女,拎得清大是大非。

  

  既是如此,我转身去往笑语身边时,笑语自方才的模糊与惶惑中走了出来,只是两盏茶功夫,小丫头便眸色坚定起来了。

  

  “爹爹,笑语愿与长星去渝都,此行也想弄清自己亲身爹娘身份,还请爹爹娘亲成全!”笑语说着话便行了大礼。

  

  我不欲小丫头这般客套,扶起她时,瞧见丫头眼角莹莹泪花。我自然无法拒绝一个孩子去追寻自己身世的真相,虽是养在膝下几年,到底曾付出过许多心血,乍然不再是自己的孩子,心里空落了几许。

  

  点了点头,对笑语嘱咐道:“好!此去莫要调皮顽闹,一路上万要听从星儿和荀公子的话。若非千金之子,还回此地,爹娘都在此,这里就是你的家!若证实身份贵重,笑语……你便好生读书明理,日后无论身在何位,定以苍生为念。可记下了?”

  

  “孩儿记下了!”笑语福礼后,端端正正跪下对“爹娘”行了大礼。

  

  长星与荀卓不再耽搁,交代了护卫带着长星一路往山下疾行而去。我仓促交代秋雁照顾好笑语,笑语此行渝都探寻身世后,无论其结果如何,秋雁便复自由身,往后是去是留随她意愿。秋雁笑得欢实,道主家无需忧心,她愿陪伴笑语。

  

  几人很快便走出视线,山中,仅剩我与阿元。

  

  空寂之余,酸甜的情愫在胸腔哔啵乍响。

   

作者有话要说:

倒计时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