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耽美小说>夜悬黎>17、破冰日

  这月余,日子过得格外恍惚。

  迄今活过的十多年里,真正让我发过火的事不多。往日我平静得半点波澜也无,打破这沉寂之人,今日却是让我说了好几句狠话。

  然而,我与她的争吵,不过是以她的告别做结——“明日,我便搬走,今晚再容我住一晚,好么?”

  这是尽欢的话,我听后无话可说。

  背对着她,掩去自己的狼狈神色,盈眶的温热,兀自溢出滑过脸颊。

  她要住便住,要走便走。我不知她是在征询意见,还是自作主张。我竟没有反驳之言,找不到立场。

  她本就是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女子,只是在家里住过月余的客人。我不知如何拦她,应也拦不住。

  为自己那几句狠话懊悔不及,却也知道那并不是恼她之因。这些日子里固然恼她当日的轻薄,若非她日日归家迟,只为他人而露出笑来,我又怎会,怎会那般冷待于她?

  疾言厉色,何尝舍得?

  ·

  整夜里思忖,我如此失控沉不住气,起因应有三件事——其一是那回在县城她护我时受了伤,我为那样的她乱了方寸,并未想明白自己的心意;其二便是她忽而吻了我的唇,轻薄之举太多,我计较不来,只是想冷静些对待她;那其三大抵是我恼火直接之处,尽欢她一连多日归家迟,皆是因着去三秀才家,谈天说地。

  我气她。气她日日留在别人家中不知归。若真心喜欢那秀才,自是可以与他定下……约期。可,却又为何口口声声说喜欢我?

  每想到她与秀才一处时,心就酸楚难言。这感觉很没来由,很突兀,没法与她说。

  她问我她该如何做?可我又该如何对她呢?

  心意不知如何与她言明,曾想过与她二人“你喜欢我,我喜欢你”,便这样陪伴着过活。终究没弄清,自己和她各自想要的是什么。

  姐妹情,许不是如此。

  ……

  一夜不眠。

  “我,走了。”

  她在伙房外这么说,我熬粥的手顿住。想问:不用过早膳再走么?终究还是沉默。

  说罢,她转过身背对着伙房,情绪压抑得厉害,话语伤感难掩:“文元,这些日子,谢谢你!我,……你以后可要照顾好自己!”话音甫一落地就见她抬脚往院门去。

  “你去哪里?”我急促发问,嗓音沙哑。

  “去县城,其他地方,不太熟悉。”

  “你留下吧!就住在这里。”

  “可,可我……”

  “留下来吧!这里,也是你的家,你想住多久都行。”走近她身后,拉住她的手腕,我终究还是不想她离开。就算要走,也不该这样走。

  “你愿意原谅我了么?”尽欢抬高下巴,朝着上方说道,眼里的泪珠险险未落。

  解下她背后的弓箭和那包得不怎么好看的包袱,对她道:“也没怪过你!只是,有些事不曾想明白,一时对你语气不好,你,你莫要放在心上!”

  “文元,你有何事不明,你可以告诉我啊!你我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呢?”尽欢接过那略沉的弓箭,自己提着。

  抬眼去看她,叹息了道:“是我想岔了,你与秀才互生欢喜,自然,自然可多与他相处些。我不该为着此事生你的气,你们都有学识,能相谈甚欢,又能相处融洽。……我该为你欢喜的!”

  “文元,你竟是这么想的?”

  “嗯,我是昨日才想明白,之前与你生气,是我不对!”

  尽欢笑了起来,包在眼眶里的眼泪也落了下来。

  我听见她清冽又悦耳的嗓音:“我与秀才可没有你说的互生欢喜!文元,我需得与你说清了,我喜欢你!”尽欢把弓箭丢在地上,空出手来牵着我,神色认真道:“我没有喜欢过除你以外的人,你信我,文元!”

  “好!我信你!”

  拉着手引她去卧房,把她的衣服重新归置到柜子里。

  尽欢伸出手展开在我眼前,是二两银子,她侧头不去看我,我瞧见她耳朵尖红红的。心中已明。……真是太傻!既要出门就该多带盘缠,剩下的银怎不都带上?

  好在,不必走。我不让她离开。

  “江文元,你得赔我!”清冽的声音微哑。

  “好,陪你一会儿。”拉着她坐到床榻上。

  “不是陪我一会儿的陪,是赔偿的赔,你得赔偿我。我昨晚为你哭了,你就得赔。”尽欢拉着我的胳膊,语带撒娇。

  我见她情绪已缓,心情也平复下来,问:“赔你什么?赔你哭会儿么?”实在不知哭该怎么赔。

  大小姐拍了我的手,顺势握住,佯恼道:“你,江文元你现在真是蔫坏啊!你得赔我的眼泪!”

  “那要怎么赔?我现在哭不出来。”太胡闹。

  顺杆儿爬的尽欢斜了我一眼,道:“谁要你哭了,你给爷笑一个,再给爷抱抱,就勉为其难算你的赔偿了。”

  寒冰已破,我并不计较她时不时这般胡闹,展颜对她一笑,虚虚搂了她一下,算是各自得偿所愿。

  能这样哄她,昨夜至此,酸冷的心亦暖了起来。

  调皮鬼似仍不满足那浅浅一抱,噘嘴道:“这也太敷衍了……你不诚心,罚你今晚被我抱着睡,你不许反对,你要反对,我就……就哭给你看!”

  ——哭给我看!……真是好厉害的威胁!

  嘱咐她歇息会儿,我欲去端些吃的来。怎知被她紧紧抱住,清冽之音很急促:“别走!文元,你陪着我!我不想你走。”显得极不能与我分开。

  再无多话,我拍顺着她的背,无声安抚着她。我不走,陪着你。

  “对不起,文元。”她闷闷道着歉从胸前传来。

  “嗯!”也没怪你。

  尽欢环着我的腰,慢慢说开:“文元,昨日,我不是故意要那么说的,你还怪我么?”

  低头就瞧见这人红红的耳尖,长长舒了一口气,道:“也不怪你!家里……家里条件便是如此,委屈你了。往后,你若……寻到好的去处,自然,也可的。我并不怪你!”

  她说那些:车子,是马车吧;电是什么也不知?洗头发,擦碗,茅房……这,家中是贫了些,并不知这些对大小姐来说是受到极大委屈!能做的,似乎已尽了全力,再多的,实在有心无力。不由叹息。

  “不是!”尽欢抬起头连忙解释道:“我没觉得委屈,你家很好,你也好,我才不为这些委屈。我昨天只是……想我原来的家了。谁,谁让你凶我,对我不好的?”

  “往后我不凶你了,昨日是我的不是。”顺顺她头发,一如顺毛。若是想家,我却也无能为力。

  尽欢傻呵呵地笑了起来:“你凶我我也喜欢,只要,你别赶我走就行。”

  “我几时赶过你走了?”

  “好像,是没有赶过!”尽欢又不是很正经地道:“江文元,要不然我让你亲回来?以后,这事就算揭过了,你我还和以前一样,好好在一起,好不好?”

  谁,谁要亲回来了?!心里又气恼了,在她背上拍的用了些力,道:“放开了,都已巳时了,你不饿的么?”

  “我是饿了,……可我还不想放开你呢!你说咋办啊,文元?”尽欢搂着更紧了。

  为着这人这话简直是心疼又生气,安抚些对她说:“我去做些吃的,很快能好!你,莫这般缠人了。”

  ……

  这日也不上山了,尽欢学千字文,我做针线。

  晚膳后,尽欢有些怯怯地问我:“文元,今晚我可以与你同睡么?”我点点头,应下她。那边的木床,她睡得定不舒服。

  “文元,你真的不要亲回来了?”

  “再如此胡说,你就去隔间睡!”

  “我不要!我不想自己睡茅草上面,不与你住一起,我都睡得不踏实。”

  “那你好好躺着,别搂这么紧。”

  “可是白日里都说了,你今晚赔我的眼泪,要被我罚着抱着睡的!”尽欢不听,又搂得紧了些。说完她又嘿嘿笑出声,显得很是志得意满。

  阖目睡得端正,也不再去扒弄这缠人的人了。

  ·

  冬日严寒一日重于一日。

  山中无药可采,我不再上山,尽欢却仍喜去山林玩耍寻猎。这些日子相处融洽,再不提那些不开心之事。

  这日我在挑水时,碰见回家省亲的桃花姐,一老远杏子妹妹就高着脆脆的嗓音喊:“大姐!大姐回来啦!”说话间飞快地扑到桃花的怀里。

  无意间我听到她们姐妹二人对话——

  “你这丫头怎地跟个小子似的,慢些,别跑。”

  “大姐,梨枝睡觉老卷我被子,今晚我要和你睡,好不好嘛?”

  “好!一会儿回去姐姐说说二丫。”

  “还是大姐最好啦!大姐,晚上你和以前那样抱着我睡好不好?”

  ……

  原来,姐妹间可以这般亲厚啊!莫名放心。

  瞧着时间已申时初,我心头动了动,放下针线,往后山口去接尽欢。冬日天寒,我与她约好,每日提早一个时辰归家,是否猎到野物都是其次。

  老远见尽欢一脸喜色,健步往我这跑来,跑到跟前气未喘匀便问:“文元,你怎地过来了?天这般冷,怎还出来?”

  “嗯!接你,回家。”

  并肩回家路上,尽欢一路都很雀跃,我不知这般微小的事能让她如此开心。她欢快地说着话,又嘱咐我在家等着她,莫要出来受寒,我笑着点头应她。

  有许多事,不一样了。

  走到家门口,碰到六婶问要不要加几斤豆子一起打豆腐。我转头问尽欢:“尽欢,你想不想吃豆腐?”

  “要的要的,我想吃豆腐。”她神色欢快点头。

  “尽欢很喜欢吃豆腐啊?”

  “喜欢啊!我来这里都还没吃过豆腐呢!”

  我倒是纳闷,尽欢从不挑食,我做的她都爱吃。头一回知她喜欢吃豆腐。

  次日里,尽欢如愿在晚膳上吃到了烧豆腐,赞叹着滑滑嫩嫩的口感,豆子的香味浓郁,她又吃得满足地眯起了眼,一脸幸福着道:“这豆腐也太好吃了,文元!”

  抬手擦去她嘴角边沾到的汁水星沫,好笑道:“慢些吃,还有很多,够你吃的。”

  只是,过上几日,事情很……啼笑皆非。

  江大郎家根头儿小心翼翼提着一只竹篮子过来,奶声奶气地说:“娘亲说应姑姑喜欢吃豆腐,让我给应姑姑和四姑姑送来的。”

  又一日七伢子来了,提了一只篮子,送来一块豆腐,眨了眨眼道:“我娘说送给喜欢吃豆腐的欢哥儿姐姐吃。”

  尽欢问是不是我传的她爱吃豆腐?我本就不怎与村人多话,大抵是六婶传的吧。

  又三日秀才妹妹也送来一块方方正正的豆腐。

  第四日,第五日,……村里与我们交好的人家,但凡打了豆腐的,都送了豆腐来。

  “文元,我吃够豆腐了,不想再吃了,你把那些都做成腐乳吧!”不知吃了多少顿豆腐的人见桌上又有一盘香葱煎豆腐,咬下一口后咬牙切齿道。

  实在被她这模样逗乐了,“噗嗤”笑出声。

  尽欢又换上狡黠的笑,附我耳边道:“文元,你让我吃一下你的豆腐!你的豆腐我就吃不够!嘿嘿……”

  又这般撒娇要人喂。没好气白了她一眼,夹起一块豆腐递到她嘴边,“呐,张嘴!”

  “不是……不是这个。”她急急咬住那豆腐,囫囵吞下,又附到耳边咬耳朵,“我是想亲……”

  我听清她的话,羞臊得脸烫得厉害,唾她一口“流氓!”丢下碗筷就躲进了卧房里。

  却被跟进卧房的她从背后抱住,一直央求着:“好文元,你让我亲一口嘛?我就亲一口你的脖颈,好嘛?好嘛?”

  走一步她跟一步,黏在一处挣不开。

  “你,你放开!这般没羞!”恼她太磨人,好好的晚膳也没吃完,净想着占人便宜。

  哪知尽欢缠住我的腰,如何也挣不开。她亦步亦趋又磨磨蹭蹭,我心头着恼,“啪”地大力拍在她的手背上。

  尽欢不理,一使力压到我身上,俯身吻上我颈。……只觉她的唇太软,在我软项处流连,又细细嘬了几口。我被她吮得全身无力,挂在她身上。

  不知过去多久,尽欢忽而抬头,轻声软语道:“文元,要不,你也吃吃我的豆腐,我乐意的。”

  只觉得刚刚被她嘬得浑身酥酥麻麻的,痒意直往心里钻去,心弦被挑动。此时听她这般说道,竟有些跃跃欲试。“我,我……可以么?”

  “可以。你我是最亲的人,你亲我自然是可以的。”

  我果然被她哄诱了。遵从了心底的渴望,紧张地凑近她,唇凑近她白皙洁净的脖颈,轻轻贴上去亲她……她身上熟悉的香味钻入鼻息里,香香甜甜的气味儿,这刺激了我,轻轻磨蹭似不能满足,开始本能用唇瓣夹住那洁白无瑕处的软肉,轻吮浅嘬。

  原是轻柔的搂抱,此刻双手交环处勒得愈来愈紧。双手抓着尽欢胸前的衣襟,在那莹玉颈项处埋头“尝吃”了许久。

  或许并无多久,但为新鲜故,触感皆被放大,流淌的时间过得慢极了。只觉尝吃不够!

  不知过去多少息,或者几刻钟,也许并没有那么久。我在那软玉处停下动作,额头轻抵着尽欢的肩颈窝,不敢抬头,不敢与她对视——自己居然也对她做了这般羞人之事。

  羞极了,心头雀跃,又有些不明所以。

  这是从前不曾有过的,比亲吻她的脸颊更让自己满足和欣喜,心跳得极快。似有慌张。

  好像,想更多些贴近尽欢。

  可是,这样,这样真的可以么……

  还没能从自己的思绪里走出来,就感觉尽欢下颌在我脸颊上磨蹭,听到尽欢在耳边柔声问道:“文元,我好吃么?”

  我不语,埋在她脖颈处摇了摇头。这是不对的!

  “不好吃啊,那你方才,尝了那么久……”

  “你莫再胡言了!”深恐她再说出些耸人听闻的话来,我猛一抬头急急止了她。

  我想,其实……她很好吃。

  “江文元,我觉得,我可能喜欢上你了。”

  “嗯。”你说多好多次了。

  尽欢神色急切起来,环抱着的手紧了紧,盯着我道:“江文元,我想告诉你的‘喜欢’——不是之前那种喜欢,是爱慕于你,你可明白?”

  “不是姐妹?可你是女子……女子如何会,会爱慕女子?我也是女子。”如同听到了什么不实之言,惊惧没有,疑问却甚。

  “女子又如何?我心里就是爱上你了!”

  “又口无遮拦,往后你可莫要再胡言了!”想了半晌,仍觉她玩笑太过。

  这场对话就这样暂时搁置了,我亦不再深究。只是尽欢似乎从前更黏了,日日好似与我不能分开,但凡不上山,总凑得极近,偶尔会偷吻我的脸颊,我除了恼着打她几下,也未与她计较太多。

  冬日严寒,与她闹些,好似并不多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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