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耽美小说>夜悬黎>2、捣蛋鬼

  

  ——【卷一·卷首语】——

  

  山中相遇,是一种缘分,不必寒暄,无需多言。你来,为你烧水,煮饭,浆洗,缝衣。难得的是,你恰好来,我恰好在。

  与我相遇,你好似走了很远的路,绕过千山万水。你说,今生得遇了我,都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你说,穿过了时空,跨越了年代,这样相遇也是重逢。

  ·

  

  “文元,你渴不渴?”

  “不渴。”

  

  “文元文元,你看这花长得漂亮,要不咱挖回家种到院子里头吧!”

  “那是荆芥草,喜阳喜湿,只怕院子里养不活。”

  “是药吗?那咱们采它?”

  “别!荆芥草我已经采过很多了,这些就留下,来年又能长出成片的荆芥草。”

  

  “文元文元,你瞧,这朵蘑菇彩色的,好看不?”

  “丢掉,有毒。赶紧净手。”

  “啊?我刚刚闻了闻,不会中毒吧?”

  “不会,毒性很浅,吃下去的话顶多会拉几回肚子。”

  

  “文元,快过来歇歇,这里的风儿吹得甚是舒服啊!”

  “……”哎,这人到底是来帮忙的,还是来帮倒忙的。我望着才半篓的药草无奈吐出一口气。

  

  我走到“捣蛋鬼”择的树荫下,靠着树坐下,吹着山风。捣蛋鬼殷勤带笑地拧开盛水竹筒,倒了一筒盖的水递给我,我接过慢慢喝着。

  

  自从身边多了这捣蛋鬼,再与往日采药时境况大不相同。

  从前我无暇去顾山间的野草野花;彩色的毒蘑菇也会避开;偶尔坐在树荫下歇歇,喝上几口水,也未曾留意过拂面的山风是不是吹得舒服……

  

  从前,乏善可陈。

  

  捣蛋鬼叫应尽欢,应承天命尽情欢乐。

  

  她是这么说的——“本姑娘应承上天之命,来人间尽情欢乐”。

  她来历不详,算是我在南山腰捡回的奇怪女子。看她近日表现,我丝毫不怀疑她说的“来人间尽情欢乐”这话。

  

  嗯,五日前……

  

  那日天气阴沉,并不知会否下雨,我依旧背着药篓上山采药。

  

  我是农家女,却自小未下过地,未耕过田,爹爹疼我并未让我学过那些。家中仅余我一人之后,采药是我贴补日用银钱的唯一来源,如非特殊,四季不辍。

  

  那日我在后山南面采药,抬眸时,坡上一片雪白在闯入眼帘,我好奇走近查看后方知是个人,是个女子。躺着的女子装扮很奇怪,衣着样式与我往日所见都不相同。

  

  她阖目躺着在草地,宽襟筒袖上衣,裤子也宽大,腰间扎着黑色的缎带,结在正中。我头回见着这般怪异装束,猜不出她的来历。无怪她说自己是应承天命来此的,大抵真是从天上来的也说不定。

  

  我瞧见她是个女子,方细细打量她,见她发黑如墨,润额黛眉,琼鼻珑唇,面色红润。莹颈和玉腕裸裎处的肌肤细腻白皙,养得极好,看起来似是双十年纪。

  

  唤了许多声,并未能唤醒她。

  

  观她脉象,节奏有力不似伤病,且呼吸均匀,十之八.九是睡着了。我心笑她,长得倒极为好看,衣着怪异便罢,一个姑娘家连鞋子都未穿,躺在荒山野岭中睡得这么沉,也不惧被野兽叼了去。

  

  当时天快黑了,唤她并未有用,她全无反应!

  

  我无力地瞅了会子她,也不知哪根神经弦搭错了,把沉的不行的她给背回了村里,我的家中。

  

  我们村叫江家村,是个很简单的村落,其名的来由亦简单,因村里人多姓江,我亦姓江。爹爹给我取的大名是文元,几乎没人叫过,村里人不是唤我四姐儿,便是四丫头。

  

  嗯,捣蛋鬼应尽欢唤我与村人不同——文元。

  

  捡回个睡不醒的姑娘,头一夜我是与她同榻共眠的,家中只一方榻,她亦是女子,我未曾多想。

  

  只是次日醒来,我哭笑不得。

  

  这姑娘的睡相着实不可言表,手脚并用缠在我腰间腿上,我侧头去瞅她,见她珑唇微翘,鼻息轻缓,睡得那叫一个香甜!

  

  身子被她压了一夜,手脚皆酸麻,醒后我半晌起不来身。

  

  只在我起身穿衣的一小会儿功夫,她又换了两下睡姿,摸摸索索地把被子团了,揉到怀里抱着,又眉眼恬恬呼呼睡着。

  

  这模样可真像个孩子。有点可爱。

  

  我去伙房准备早膳,熬了粥,想着家中有这样的“贵客”,又将梁上仅剩的一小块熏肉取了下来炒了,再炒了一个青菜,想着做得尽量丰盛些。

  

  “喂——有没有人?”

  大声的叫唤传来时,我手里正搅着蛋液。

  

  “有没有人啊?这是哪里啊——”

  

  听着她不停呼喊着,我赶紧放下手里的碗,推了卧房门去见她,只见她茫然着正张嘴又欲急呼。

  

  那会子她见我后,语如连珠急声问:“吓,太邪门儿了!姐姐怎么一觉醒来在个奇怪的地方?小妹,快告诉我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我随身的东西呢?你有没有见着?我的衣服呢?包呢?还有我手机呢?……”

  

  她问题太多,我听不甚懂她那许多话,只拣几个回答:“姑娘,你现下在奴家的家中。姑娘随身的外衫脏了,奴家已替你洗过晾晒了。”至于其他,我实不知。

  

  “奴家?姑娘?这什么称呼?在拍戏吗,我俩是群演吗?……你穿的这是什么哪个朝代的衣服啊?”她问题很多,杏眼睁着,面上一副满是奇异的神色。

  

  这回她说的话我完全弄不懂,一时怔愣无语。

  

  她试探着问我:“小妹,你没事吧?”

  

  我才想问她有没有事,怎么净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呢!只又觉着她的嗓音格外清冽好听,我一时有些痴痴,讷讷言道:“哦,我没事。”

  

  不对呀,这是我家,我是主人家,怎地能对着客人怔怔发愣呢?

  

  太失礼!

  

  我很快回神过来,好脾气地指了指榻边小几上的衣服,对她道:“姑娘,今日你先穿奴家的衣裳罢,”忖了忖又与她解释道:“这是奴家新做的,还不曾上过身。你换好衣服,出来用些早膳吧。”

  

  她的衣服料子极好,我恐她不爱穿我的旧衣,下意识把前不久做的新衣翻出来给她备下。我觉着,这是应有的待客之道。

  

  片刻失措后,她又大方自如地应声:“噢!好,谢谢!我就来。”说罢她就掀了被,露出她仅着了小衣的白皙玉腿。

  

  那景灼然晃眼……我的脸飞红。

  

  逃出了卧房外摸着火烧似的脸颊,平息着激烈的心跳。而后我回到伙房,把装着搅好蛋液的碗置入锅中,坐到灶口小凳上,点火蒸蛋羹。

  

  醒来后的她,眉眼间添了几分英气,眸子里盛着亮亮的光,比睡着时更好看,只是方才并未与她通过名姓,观她言行,不似此地人。

  

  不多时她就出了卧房,在小院里转了一圈,寻到伙房时问我:“小妹,请问洗手间在哪?”

  我打了水盛在木盆端给她,她茫然了会子,说她内急想要方便一下,问厕所在哪?我方知她要找的是茅房。

  

  洗漱时她仍是呆呆的,我真担心捡回来个傻子——她不会用柳枝刷牙,略微苦恼片刻后,含了水拿手指磨蹭了几下,咕噜咕噜漱了口。

  

  用早膳时她毫不见外,边吃边与我套些近乎。

  

  她执起竹筷,盈盈笑着与我搭话:“对啦小妹,我叫应尽欢,还没问你怎么称呼呢?”

  

  “江文元。”

  

  “文元妹妹,你多大了?”她喝了口粥又问。

  

  “十七。”

  

  “哈,文元妹妹小我六岁,要不你叫我姐姐吧?”

  

  “……”

  

  见我不搭话了,她尴尬着笑了笑,不大好意思道:“文元妹妹,我再问最后几个问题,你别嫌我烦啊,我想知道咱们现在在哪个乡下,哪省哪城市,额,还有啊,这里有没有地方能借我打个电话?”

  

  我并没有嫌她烦,只是我遵守着“食不言”的规矩,用膳时话不多。她大抵以为我是个很冷淡的人,看样子她似乎很习惯一边用膳一边说话。

  

  我想,作为主人家,我不该一直沉默着,这样客人会不自在,便暂且把教条抛去一边,耐心与她交流。

  

  “嗯,我们在广阳县,这里是江家村,打个电话?我不知。”省?没听过。

  

  应尽欢扔下竹筷,陡然惊声:“文元妹妹,现在是哪年哪月?这是哪国?”

  

  实在不知她为何激动,手腕被她抓得生疼,我没去挣开,口齿清楚地告知她:“噢,此间是恒晟朝,现下是景泰十三年间,九月廿八日。”

  

  而后,这位应姑娘的行止让我惊呆。

  

  她神色骤变,忽而起身推开院门,慌慌张张往外奔去。见状我赶紧跟上,见她在村里四处跑着看着,口中还念念有词,怎么没摄影机,车子也见不着,没有剧组吗?我的天咧,这人穿的,这都什么衣服啊?……

  

  应尽欢在村里转着疑惑着,又似在求证着什么,茫然无方地奔走了两刻钟,回身望见我,顿时拍着大腿蹲地嚎啕出声:“我特么是穿越了么?为什么这么害人呐?……”

  

  村里的婶子叔伯好奇地瞧着,我跟前一个大姑娘莫名哭得泣不成声。我无法容她这般哭下去,实在……丢人。

  

  拉了她回了小院,她倒乖觉,跟随我往家走。

  

  过儿半个时辰,她情绪渐渐稳了下来,问我从何处见着她的。我领着她回到遇见她的那小坡上。

  

  她在山坡附近搜寻着,我并不知她寻些什么,只是跟着她,总觉得她情绪很低落,而她说的那些话许多是我没听过的,帮不上什么。

  

  而后她很颓然告诉我,她无处可去,无家可归。

  穿越是什么意思,我不懂。

  她勉强笑笑,说她是“穿过天地时空之界域,越身而来此地”。

  

  说的那么潇洒,别一直掉银豆子才好。

  

  我收留了她,反正家中就我一人,多她亦无妨。家中景况,不算丰裕,一人果腹勉强尚足,多她——我需更勤些山上才行。

  

  她性子大咧,伤心颓然一阵之后,情绪便恢复如常了。嗯,我之前想错了,她根本不傻,而且聪黠得没边,我时而被她捉弄逗趣。

  

  只是,她若不那般幼稚或许更好些。

  

  后几日她便日日随我上山采药,如同今日这般。

  

  应尽欢不识得草药,陪我上山多是新鲜感,且她贪玩得紧。

  石头与花草,白云与蓝天,树木与鸟鸣,她皆能欣赏半日,时不时会呼喊着让我一同欣赏。

  

  昨日,因了应尽欢这捣蛋鬼的“帮忙”,日渐西斜我们下山时,药篓里只小半篓药草,不及我往日半日采得多。

  

  应尽欢接过我手中的竹筒盖,问道:“还要么?”

  我回过神来,摇摇头道:“不渴了。”

  

  “文元累不累?”她总是很多问题问我。

  “不累的。”

  

  “文元,你是十七岁吗?”

  “是啊!上月刚过十七岁生辰。”

  

  “感觉你不像十七,像我姐姐一样。”也不知道她这算不算夸。

  “嗯,尽欢也不像二十三,看起来像我妹妹。”尽欢虽要我喊她姐姐,可她真没半点姐姐的样子!我多是喊她尽欢。

  

  说罢我与她对视,眸里明光带笑。

  

  “文元,你真好看!”

  “……”你也好看。我却不如她善于表达。

  

  “文元,你会嫁人吗?”尽欢忽而问道。

  “不,这个……”闻言我面色一赧,无话可接。

  

  嫁人这样的话怎好说出来,若爹爹在世,我大抵如其他女子般,也许早嫁做人妇了吧。念及此,心中掠过一丝苦意。爹娘皆不在了,我一无依孤女,嫁人这种事未曾自己考虑过,且爹爹三年的大孝还未守完。

  

  “额,文元,你们这里结婚是不是都很早啊?”她挠挠头又问我。

  结婚?尽欢是说成亲吧。我略忖后道:“也不早的,女子大多十三四定下婚约,及笄之后成亲。”

  

  尽欢闻言又打趣我,兀自一本正经胡说八扯:“嘿嘿!就是不知道哪家公子有这个福气,能把文元妹妹给娶进门去!咱文元妹妹这么厉害,洗衣做饭挑水劈柴,样样精通,简直就是贤妻良母模范好媳妇儿啊!”

  

  我未理会她这调侃之言,反问她道:“说起来尽欢你都二十三岁了,可成过亲了?”

  

  “咳,还没!我这年纪谈婚论嫁的话,我嫌太早了些,我可还没玩够呢。”说罢后尽欢又眨巴眼看看我,道:“不过,虽然你们这边成亲早,你才十七,姐姐建议你还是等二十岁之后比较好。”

  

  二十三岁可真不早了……

  

  我本不急成亲,不接那话,问她:“你会回去吗?”

  应尽欢下意识回问道:“回哪?”

  

  “回你家乡。”

  “回不去的。我不知道怎么回。”

  

  “万一呢?如果有一天能回去,你会回去吗?”你说的是回不去,而非不回去。

  

  “如果能回去,肯定要回!毕竟,那是我家乡。”

  

  听她那般言之切切,我转头去望着她,她的侧颜很是精致清雅。为着这个忽然来到身边的女子,我胸中生起一种往常从未有过的情绪。

  

  她,有些捣蛋,却又像忽而出现的阳光,热闹又温暖。我并未介意过她的捣蛋顽闹,只是听她说定会回故乡,那般毫不迟疑,我有些不甚开心,似乎是——不舍。

  大抵,是因孤独太久之故吧!

  

  她又望着天空出神,许是在想她的家乡。

  我便不再多问,拿起铲刀继续去寻药草。

   

作者有话要说:

重新调整,希望故事节奏能稍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