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军训那几天,参加军训的同学心里天天都期待着下雨,不过往往事与愿违。

  早上起来看着还略有几分阴沉的天,到了九点多突然就变得晴朗起来,太阳也钻出来,不遗馀力地散发着身上的光辉。

  火辣辣的太阳底下,穿着迷彩服的少年少女们双手紧贴大腿,挺直腰背,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汗水从两颊一路缓缓下滑,生出一点痒意,南嘉难耐地动了动手指,忍着没伸手去擦。

  就在这时,旁边几个连在的地方传来阵阵欢呼声,南嘉用余光瞟了瞟,原来是那些人可以休息了。一连的其他人自然也看到这一幕,有了参照之后,大家也纷纷开口祈求教官放大家休息。

  南嘉她们班是和二班分在一起,负责训练她们的教官叫习平,个子不高,大概一七二左右,身材微胖,脸也有些圆,加上脸上常挂着笑,表面看着特和气一人,也好相处。

  其他人开口时,南嘉虽然没有说话,但心里也是渴望休息的。因着之前留下的印象,她也没觉得教官会不同意。

  然而,偏就如此巧,想什么不来什么。

  只见在众人的注视下,习平看了眼手表,而后脸上露出他招牌性的笑容,说出的话却是残忍,“一个小时,还剩三十五分钟。”

  话音刚落,队伍里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不过,”习平突然提高音量,打断其他人道,“你们要实在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的话,这样,我给你们想个办法。从现在开始,你们就给我哭,谁要是能哭出来就可以先去旁边休息,当然,不能干嚎,我要看见眼泪才算的,硬挤出来也行。现在,就是考验你们演技的时候了。”

  这是什么奇葩发言?

  南嘉暗暗撇嘴,对教官的提议极为不屑。她不是轻易向人示弱的人,更何况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总之,她今天宁愿晒死也不会去丢这个脸。

  不过南嘉不做,总有其他不觉得丢脸的人会去干。教官的话说出来还没有五分钟,南嘉就听她后排有个男生喊了报告。

  因着位置的关系,南嘉不好回头,又等了两分钟才见有人走到树荫下,还是个熟人——黄毛耿叶。

  见南嘉看他,对方还甩过来一个挑衅的眼神,南嘉启唇无声道,“丢人。”一个大男生比班上一群软妹子还娇气。

  说到软妹,南嘉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转到了余惜楠的身上。

  余惜楠站在第二排第五个,南嘉则站在第四排第一个,从她的位置只能隐约看到对方的半个头,南嘉只能凭记忆描摹出对方那张极显幼态的脸。

  小孩的脸,包子的性格,至少在南嘉的不多的印象里,余惜楠的性格是偏于绵软的,说话也慢慢吞吞,总给人一种柔弱可欺的感觉。

  像她这般的人,大概是最受不得苦的。

  南嘉心中笃定,默默猜测对方最多能坚持几分钟。

  一个,两个,三个……

  陆陆续续地,队伍中不断有人喊报告,而这些人中唯独没有南嘉以为的余惜楠。一直到教官宣布所有人休息,对方都还安安静静地站在队伍里。

  随着习平一声哨响,众人瞬间解脱,一边挥动僵硬的手脚,一边往阴凉处挤,晒了大半天,嘴巴都干了,这会都忙着喝水。对比之下,慢悠悠的南嘉反倒成了异类,不过,这会儿也没人注意到她。

  也不怪南嘉不着急,谁让她早上习惯性踩点,水杯什么的完全不记得带,更没时间去小卖部买瓶装水,这会只能干巴巴地看着。

  找了一个人少的地站着,南嘉伸手摘掉头上的帽子,让闷湿的头发得到一丝喘息,同时还可以煽动帽檐为自己制造一点凉意。

  夹着热气的风一阵一阵地拂过脸颊,南嘉垂眸无聊盯着地面看,注意到脚边露出的半点翠绿,她忙向旁边挪了挪,放那颗脆弱的小草一命。

  不多时,面前出现另一双脚,还有一个套着粉红色罩子的玻璃水杯。南嘉顺着握住杯子的手看向它的主人,是余惜楠。

  “喝水吗?”娃娃脸女孩举着水杯笑意盈盈问。

  南嘉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快要冒烟的喉咙不断向大脑传达着“渴”的讯息,她嗯了一声,接过余惜楠递过来的杯子。

  “谢谢。”用干涩的嗓子道谢过后,南嘉举起玻璃杯灌了一口水,嘴唇没有碰到杯沿。

  连着喝了几口过后,嘴里的干渴总算过去,她把被子怀给对方。

  这个时候,她也有心思仔细去观察对方。

  女孩头上的帽子也摘了,头发几乎完全被汗打湿,尤其是刘海,全贴着额头上,即使现在站在树荫下,她鼻尖以及脸颊两侧还在不停地往外冒汗,原本雪白的皮肤这会更是被晒的通红。

  南嘉知道,有些人天生怕热,出汗体质,余惜楠似乎就属于这种。因而,她之前才觉得对方可能坚持不下去,可事实却与她的猜测相反。

  因着这份意外,她对余惜楠倒有些刮目相看,生出点赞赏的心思。不过,这点赞赏在看到对方显得有点凄惨的模样时又忍不住有些动摇。

  “你怎么不哭呢?”她忍不住问了一句。

  “啊!”余惜楠闻言表情愣了愣,过了几秒才慢吞吞地说,“我不会哭。”

  也不能说是不会,只是她从小反应就慢,就连哭都比别人慢一步,反而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后来她干脆就不哭了。

  这点余惜楠没必要解释给南嘉听,因此她只说自己不会。

  幸而南嘉也并不是很在意这个,她点点头,微微仰起下巴看了看天上明晃晃挂着的大太阳,周围没有半朵云,看来一时半会的这天是不会阴下来的。

  想到待会还得去太阳底下站一个小时,南嘉就感觉头皮发烫。瞥眼看了看旁边安静站着的人,心思转了又转,想说什么又有些不好意思,还是余惜楠察觉到她欲言又止的表情,主动开口。

  “怎么了吗?”

  既然被发现了,南嘉也就不再犹豫,不过她也没明说,只是正了正神情假做关系的语气道,“你脸这么红,不会是中暑了吧,待会万一晕倒了……”

  南嘉说这话是带着暗示意味的,她也知道自己挺双标,一面说自己不喜欢示弱,一面又利用装病这一招逃课、逃训练。

  说实话,她心里也很唾弃自己的行为。然后,一面唾弃一面故技重施,大概这就是人的虐根性。

  不过,余惜楠却没听懂她内里蕴含的深意,还很感激地安慰她道,“你别担心,我的脸就是这样,被太阳一晒就很容易红,不是中暑,也绝对不会晕倒。”

  南嘉:“……”

  她还能说什么。

  “那就好。”南嘉敷衍地笑笑,没再继续说下去,决定放平心态,反正逃得了一时也逃不了一世,不如坦然接受。

  如此,南嘉很快压下方才一时兴起的念头,在休息结束过后平静地继续训练。

  这一次是蹲姿训练,比单纯的站军姿还要磨人。

  腿弯没几分钟就酸软得不行,支撑的脚掌也难受不已,南嘉一边咬牙一边在心里默数。

  数着数着她就听到左前方传来几声惊呼,她转头看去,似乎有人晕倒了,定睛仔细一看,那人正是余惜楠。

  想到之前余惜楠信誓旦旦的话,南嘉半点没怀疑过对方是装的。

  顾不得还在训练,南嘉忙起身冲到余惜楠身边,从其她人手里接过人,顺手摸了摸对方的额头,果然有些烫。南嘉心里着急,忙跟教官道,“习教官,余惜楠中暑了,我送她去校医室。”

  学生出了问题,习平也很担心,此刻听见有人自告奋勇,他抬眼看了看对方瘦削的身躯,表情略有些犹豫。

  南嘉看见他怀疑的目光,忙保证道,“教官您放心,我可以的。”

  为了向对方证明自己,南嘉一边说一边叫其他人帮忙把余惜楠往她背上放。对方个子不高,人也不胖,是以她很轻松就将人背了起来。

  习平见状才算同意,不管南嘉是存着什么心思,他看在余惜楠生病的面子上就不管了,只当两人关系好,还大度地说,“那你就留在校医室照顾她吧。”

  这话,倒正如南嘉的意。

  不过,此前她暗示余惜楠时确实是存着躲懒的心思,现在却是实打实地关心对方。

  校医室在教学楼前面,她们训练的操场却是在教学楼后面,虽然离的不是很远,但南嘉担心余惜楠的身体,脚步不由加快。

  很快,走到楼梯处,南嘉背着人拐了个弯,消失在其他人的视线里。背上的人似乎也觉察到这一点,试探性地睁开眼,确认没问题之后才轻轻动了动,小声在南嘉耳边道,“我没事。”

  温热的气息擦过南嘉的耳垂,她猛地回头,惊讶之余忍不住愤怒道,“你没事?”

  “我没事,刚刚是装的。”余惜楠表情有些心虚地解释。

  “你……”

  南嘉心中愤然,合着她白着急半天,结果人家还是装的。

  看着南嘉咬牙切齿的模样,余惜楠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而后弱弱地说,“我以为你刚刚是想让我装作中暑了。”

  刚开始她确实没听明白南嘉的意思,之后在心里琢磨半晌,才有了一点头绪,谁知道还是会错意了。

  南嘉哑然,“……行吧。”

  她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不可自抑地又想起沈悠。不过沈悠可没有余惜楠这般笨,更不会像余惜楠这样陪自己胡闹。更大的可能应该是用温柔的语气安抚她,之后又絮絮叨叨地跟她讲一堆道理,说服她打消这个念头。

  诚然,南嘉最后都会乖乖听话。偶尔有那么一两次想要任性一下,也还是先败给自己。

  从前,她或许会有失望,却不会深想。直到现在一个相似又完全相反的出现在她面前,与沈悠做出不同的选择,南嘉终于明白自己想要的什么。

  比起小心翼翼的喜欢,她更渴望没有顾虑的偏爱。

  哪怕有那么一次,沈悠能毫不犹豫地站在她身边都好,可有吗?似乎是没有的。

  南嘉自嘲一笑,说了一句“挺好。”然后便转过头去不再看余惜楠。

  后面余惜楠一头雾水,轻轻用力想从她身上下来。

  “别动。”她拍了拍对方的腿弯,同时调整了一下姿势,防止人掉下来,“既然是演戏,那就演到底。”

  余惜楠闻言果然停止挣扎,安静趴在南嘉背上,心中仍有不安,开口小声道歉,“对不起。”

  “没怪你,而且本来就是……”南嘉突然消音,惧怕承认自己内心的卑劣。

  没听到后面的话,余惜楠疑惑地问了一句,“什么?”

  “没什么。”南嘉心情有些烦躁,各种思绪一齐涌上来,最后定格在对方那张乖巧的脸上。她一面高兴于有人陪她一起胡闹,一面又生出一种带坏对方的愧疚感。

  想想,原本多守规矩一小孩儿,见着老师坐得比小学生还端正,现在都会撒谎了。明明装病逃课这事,她从前跟那几个小姐妹也没少干,怎么独独对余惜楠生出一丝愧疚呢。

  南嘉的一颗心都快拧成千丝结,在高兴与愧疚之间来回摇摆,最后方道,“下不为例。”

  “好。”余惜楠忙不迭答应。

  她本来就不太会撒谎,也就是为了南嘉才破天荒做这一回,天知道刚才她有多紧张,就算南嘉不说,她也不敢再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