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耽美小说>秋水伊人GL>第19章

  秋天的脖子总是极短。十月下旬,树叶还不想那么急着拥抱大地,天气倒是说冷就冷了,冷空气来的迅猛,流感病毒普降大地,不少人中了奖,包括伊苒。

  每逢秋冬或春夏换季前后,伊苒总是要感冒一场,这几乎成了习惯。她倒想得开,就当感冒是排毒了,只是鼻涕眼泪一把把地流,实在太难受。

  轻伤不下火线,就算感冒,该干的活儿也得干。《草堂图》太贵重,非得由她亲力亲为不可,就连糨子她也得自己调和,像是托画心用的糨子得稀到什么程度,贴折条用的糨子得稠到什么程度一类,封梓镜和小胖他们经验不足,手上没准头,调不好,也只能由她自己上手。

  她感冒期间,姬水包揽了全部的家务,还买了本菜谱学会了不少新样式,虽然火候欠佳,味道一般,但总能入口。可见做饭这东西,只要肯学,总能学会,至于能否学好,就是时间跟经验的问题了。

  伊苒对姬水做出的饭菜从不挑剔,不管好吃与否,她都会吃光,姬水知道这是对她变相的鼓励,也就更热衷于往厨房跑。其实伊苒这样给面子的鼓励她也是为自己的后半生着想,姬水原本不是太喜欢做饭,现在爱从厨房捣鼓,跟她们还没有完全和好有极大关系。这就跟婚前的男女总爱在对方跟前展现自己最好最体贴的一面,婚后则无所畏惧地暴露各种缺点一样,没了追求的压力也就少了献殷勤的动力。因此,若是不趁着这个机会把姬水的厨艺训练出来,以后恐怕很难再让她如此勤奋地去厨房工作了。

  伊苒感冒了一个星期,一周以后,也就入了11月,天气明显寒凉了许多。这天,姬水和方佳惠一起来到了伊苒的工作间,她们想看一下《草堂图》的修复进度。

  伊苒的进度不算慢,她们来时她已经将画上墙绷平了,接下来就该全色了。

  封梓镜和小胖这次有了眼力见儿,一看来客人了,紧着沏茶倒水打招呼,伊苒对此十分满意,唯有周予筱这个大小姐一时还学不会伺候人,封梓镜就在暗中狠狠掐了她胳膊一把,并警告道:“想当姑奶奶就别来这儿啊!来了就得守规矩!”

  “你掐死我了混球!我又不是故意的!”周予筱特别委屈,她真不是故意不好客的。

  “哼,是不是谁知道!反正我见一次掐一次!”

  “你是我妈啊!”

  “我不是你妈,但我要替你妈管教你!”

  “你可真是三儿她妹!”

  “什么?”

  “四儿啊!”

  “你才事儿!”

  ……

  封梓镜跟周予筱在一边叽叽,姬水和方佳惠则都去看墙上的画,整幅画除了需要全色和接笔的地方,其他的已经恢复成型了,

  伊苒修补的十分漂亮,补口周边厚薄均匀,补纸与整个画心也晕润地极为平整干净,不留丁点痕迹。姬水看着忍不住露出自豪的神色来,方佳惠见她这般,难免心酸,但正值工作时间,也不好带起太多个人情感,就问:“要等到干透以后才能全色吧?”

  “对的,如果顺利,后天差不多就可以全色了。”伊苒揉了揉腰,这两天贴折条贴的腰酸背痛的。

  姬水注意到伊苒的动作,就提议道:“我们坐下来聊吧。”

  说着,她率先坐到了椅子上,伊苒和方佳惠随之也坐了下来,方佳惠说:“你刚才说'如果顺利',还会有不顺利的情况吗?”

  “有,”伊苒指指绷到墙上的画,说:“就怕冷热不均给绷裂,这可是除了揭裱和贴折条以外最麻烦的事之一了。”

  “怎样才能避免?”

  “多守着多盯着吧,感觉哪里干的不匀和了,就甩点水上去,让它们尽量保持干的一致就不会绷裂。”

  “甩水?”姬水问:“怎么甩?”

  “这样。”伊苒拿起鬃刷蘸点水,对着空白的墙面做了一个甩的动作,俨然一副敷衍小孩子的态度。

  封梓镜几个忍不住笑起来,姬水轻咳一声,就当什么也没听见。

  当天晚上七点钟,吃过晚饭后,伊苒心挂着墙上的画,就想回单位看一看,姬水要陪她一起过去,她拒绝了。姬水最近常把一些工作文件往家里带,分明就是在家里加班了,她不想耽误姬水的时间,就一个人走了。

  来到工作间,打开灯仔细审查一番,看到有几处干湿不均的地方,就甩了点水上去,感觉都差不多了,这才放心回去。

  她刚走出单位大门,顶凑巧的,就碰到了方佳惠,原来方佳惠也在加班。最近在姬水的带领下,拍卖行这边效益奇佳,从上到下都忙的热火朝天,动辄加会儿班也就成了家常便饭。

  两人见面,先是互相打了招呼,接着,方佳惠说:“难得能碰到,我们一起去喝点东西聊聊天吧。”

  伊苒问:“你加班到这个时间,不用吃晚饭吗?”

  “我六点就吃过了。你想喝什么?咖啡?茶?还是去酒吧?”

  “酒吧就算了,”伊苒说:“喝茶吧,我知道附近有家宜舍茶室,我们去那里吧。”

  “好。”

  去茶室的路上方佳惠接到一个电话,对方应该是日本人,因为她是用日语回的。等她挂断电话,伊苒赞道:“你日语说的可真好。上学那阵子我看过不少日剧,还跟着学过,不太好学,没学多少就放弃了。”

  “语言其实就是环境。我小时候邻居就是一对日本夫妻,常听他们说话也常跟他们的孩子玩,就很自然地跟着学了。后来去日本留学,有了语言环境,想学不好也难了。”

  “还从来不知道你在日本上的是哪个学校呢。”

  “哦,是早大。”

  “村上春树的母校啊,真好。”

  宜舍茶室距离齐瑞斋十分近,两人走着去十多分钟就到了,茶室的装修属于徽派风格,仿古板材和小青砖相得益彰,内部空间用古琴、书卷架和假山水景隔开,朴素自然的气息也就由此而来。

  开门接待的小伙子显然认识伊苒,见伊苒进去立刻笑容满面:“苒姐,您可有些日子没来了。”

  “嗯,最近忙。”伊苒打趣道:“小孙,你可胖了不少,你们老板给你加薪了吧?”

  “借您吉言,长了八百块钱,心情好了就胖了。”小孙领着伊苒二位入座,问:“苒姐,还是老样子?”

  伊苒问方佳惠:“碧螺春可以么?”

  “可以。”

  伊苒就对小孙说:“那还是来碧螺春吧,再多加两份茶点。”

  “好来!您且稍等。”

  等茶和茶点都上来,方佳惠问:“你常来这里吧?”

  “还行吧,以前常来这里坐坐。最近忙,也就不常来。”伊苒帮她倒上茶,说:“这里的茶点不错,你尝尝。”

  方佳惠拿起一块紫薯山药糕吃一小口,点头道:“确实不错。没想到这里地方不大,环境跟茶食倒是这么雅致。”

  “这里的老板本来也不想做大,就是想借着茶室多交几个朋友。”

  “你认识这里的老板?”

  “嗯,老板是张师傅的老乡,也是忘年交,张师傅以前常带我来这儿,我们也就认识了。”

  方佳惠奇道:“张师傅不是北京人吗?”

  “不是,他祖籍无锡的。”

  “真没看出来呢。上周三他来齐瑞斋的时候我还接触过他,他说的那口京片子可是够地道。”

  伊苒笑着说:“是啊。就像你说的,语言就是环境,他从五六岁就在这儿生活,又娶了一个北京姑娘,想不地道也难。”

  “说起来姬水也是北京人,不过感觉她说的北京话好像就没有张师傅地道。”方佳惠说完短而轻地看了一眼伊苒,等着她的反应。

  “嗯,确实。”伊苒拿起一块绿茶饼,捏一小块放嘴里,“姬水以前在学校经常主持各种晚会,像是元旦晚会迎新晚会什么的,也在学校广播台播过音,私下里接受过声音训练,所以她的普通话要好过北京话。”

  “你很了解她?”

  “嗯。”

  方佳惠没想到伊苒“嗯”的这么果断,一时不知说什么了,过了会儿,她说:“听姬水说你们认识的时候还在读书,青葱岁月,真好。”

  “是啊,那会儿毕竟年轻。”

  “真想看看你们那时是什么样子,青春洋溢是一定的。有照片么?”

  “没有。”伊苒确实没有,她早把照片该烧的烧该删的删了,现在又有点后悔,毕竟有些照片不仅仅是照片,也是成长轨迹。

  “可惜了。过去五年,我跟姬水一直在一起。说起来,我们的合影可是不少。”说着,方佳惠打开手机,翻出相册,把这几年来她跟姬水的合影指给伊苒看:“你看这张,是我们一起买手机时拍的,那次我们买的是同款手机;这个是公司组织旅游的时候拍的;这张是在英国了,这是我们刚被调到英国的时候迷路了,你看我们表情都挺迷茫的;这张是姬水升职我为她庆祝拍的;这张是腊月二十八拍的,那天她还在加班,好像根本不打算过年似的;这张是我们在健身房跑步……”

  方佳惠说了很多照片的背景,伊苒一直含着笑安静地听着,也很认真地去看照片,那一张张照片上的姬水衣着不同,表情却大同小异,基本上都是礼貌客气的笑着,伊苒熟悉她这种表情,这是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她只是觉得有些遗憾,遗憾自己没能跟着姬水一起经历那些酸甜苦辣咸。

  方佳惠指着最后一张合影,带着一脸幸福的甜蜜说:“你看,这是我前不久在酒吧喝多了酒,姬水帮我按摩时拍的。她总是这样体贴,有时弄的我都不好意思。”

  伊苒记起姬水去接方佳惠的那个晚上,方佳惠好像引诱了姬水,只是未遂。突然就觉得对面的这个女人也是可怜,你爱她,她不爱你,你的真心换不来她的实意,何必?

  伊苒轻叹了一口气,方佳惠听了心中一阵雀跃,伊苒叹气了,是否说明她会对姬水放手了呢?于是脸上的幸福感又浓烈了一些:“那天我真不该喝这么多酒,害她为我按摩了一晚,第二天手指都快麻木了,我看到眼里,心里真是自责的很。”

  伊苒问:“她经常住在你那里吗?”

  “不经常,但有时候会住在我那里。”

  伊苒“哦”了一声,并不想点破方佳惠。一厢情愿的爱情本就容易使人卑微到尘埃里去,又何必再去撕裂那层面子和自尊?

  方佳惠说了太多话,嘴巴有些干了,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继而说:“姬水跟我说过,你是她的初恋,她到现在也没能完全忘得了你,可是你毕竟结婚了不是吗?结了婚总该为家庭负责的,所以我想请你跟她保持点距离,可以吗?”

  “如果——”伊苒帮她续上茶水,慢悠悠地问:“如果我想做新时代的丁玲呢?”

  “你老公肯定不愿做胡也频。”方佳惠感觉这句话太过天方夜谭。

  伊苒依旧慢悠悠地问:“如果我老公愿意做胡也频,而姬水也愿意做冯雪峰呢?”

  方佳惠依然觉得难以置信:“不可能,你……你不可能这样!”

  伊苒突然问:“你还不满30岁吧?听说你今年29?”

  “是的,怎么?”

  “29跟30之间,虽然只隔了一岁,可是心境会大不相同的。不过也因人而异。”伊苒又问:“喜欢看《红楼梦》吗?”

  “还可以吧。”

  “我是喜欢读红楼的。”伊苒倚到椅背上,端起茶杯喝着茶说:“七八岁的时候看电视剧,没能看懂多少,就觉得里面的姐姐都很漂亮。十来岁的时候看,基本只对宝玉黛玉和宝钗的三角恋感兴趣,十分喜欢刘姥姥,佩服王熙凤,而对里面不讨喜的角色,比如薛蟠、贾环或赵姨娘,恨的咬牙。二十多岁看,对黛玉又不太喜欢了,感觉她整日哭哭啼啼的好没意思。现在三十了,前些日子我下载了红楼的音频,又重新听了一遍,突然就觉得,里面的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可爱和苦衷,就连当初讨厌的薛蟠或赵姨娘,也不觉得那么讨厌了,而黛玉又成了我最喜欢的一个人,并且没有之一。我想等到我40岁的时候再看,肯定还会有不同的感悟吧。”

  “有人说读红楼梦能读成佛,你快成佛了。”

  “没有,我只是对身边的人和物多了些理解。其实这样做也是为了让自己心情好一些,总是斤斤计较十分容易变老不是么?”

  “这跟我们刚说的主题有什么关系?”

  伊苒放下茶杯,似乎在答非所问:“姬水也喜欢红楼,里面有些诗词她甚至倒背如流,有时兴致来了,还会一边弹古筝一边唱87版红楼里的曲儿。”

  “姬水……还会弹古筝?”

  “嗯。从小学的,弹的很好。她也喜欢苏东坡,你如果跟她聊起苏东坡,她会眉飞色舞喋喋不休。”

  方佳惠突然有一种挫败感,跟伊苒一聊天,才发现除了工作以外,自己对姬水了解的太少太少,她心有不甘又无从发泄,难受极了。

  姬水见伊苒还不回家担心起来,就打来电话询问。伊苒的手机屏幕上蹦出了“落跑鸡”三个字,这算是她对姬水的昵称了。她拿起手机低声说了句“马上回去”,就挂了。又对方佳惠说:“我刚才说的那些,没有向你炫耀或者**的意思,就像你说的,我毕竟是结了婚的。我跟姬水相识相爱不过一年,你跟姬水从相识到现在将近五年,如果五年的接触比不过一年的了解,那么你是否该回想一下是哪里出了错?”

  方佳惠摇摇头:“我不知道哪里有错,我只知道我爱她。”

  “爱她确实没有错。”伊苒温声道:“我刚才说了她不少爱好,你喜欢她,大可投其所好去追求,我并无异议。我们三个并不存在三角恋的关系,姬水也不是会搞三角恋的人。都说女人不易,女人不该为难女人,偏偏现实是女人最容易为难女人。你实在不该让我跟她保持距离。好了,言尽于此吧,我该回家了,再见。”

  伊苒说完就走了,她的背挺的笔直,走的不紧不慢,从容体面。方佳惠突然发现自己对伊苒根本讨厌不起来,她心情复杂地拿起伊苒用过的茶杯仔细端详着,苦笑一声,又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