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之坐落的这条小巷命途多舛又吉人天相,几次三番地被划入拆迁名单里,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逢凶化吉。
巷子七拐八绕,或高或矮的房子错落其间,逼仄的格局,破败的景象,灰黑色的瓦片,红木条的窗户,偶尔支棱一打开,往外泼下隔夜的茶水,浇了底下的人满脑袋。
“我艹你大爷!”
“我大爷死了十几年了,我送你去城西殡仪馆艹行不行?”
“我艹你妈!老子没这种癖好!”
段小也象征性地拨了拨车铃,绕开前面满脸茶叶茶水的人,从侧边的垃圾堆里轧过去了。
秦舒窈回头,冲段小也撒丫子跑,趁着对方缓下车速的空档,一蹬脚一跨腿坐上了自行车后座。右手环着段小也的腰,左手从头发丝里扒出茶叶渣,秦舒窈“嘿”了一声:“杀猪的,又给乔老板跑腿去了?”
秦舒窈,附中高一四班的班花,靠一张连珠炮似的嘴和一双金刚钳似的手,从班花混迹成了班霸。和插班生段小也不打不成交,自从知道段小也她亲爸是屠户之后,便默认她女承父业,成天“杀猪的”“杀猪的”叫她。
“我姐。”
秦舒窈掏出一手心瓜子,边磕边吐,说话都混着瓜子香:“得了吧,乔老板给你交个学费你都能攀上亲了。家长会她来过吗,老班打她电话她接过吗,新衣服给你买过吗?”
说着,扯了扯段小也肥大的蓝白校服。
秦舒窈已经给嘴上好了子弹,段小也只要接上话她就能连射好几发,堵她个哑口无言。可是对方沉默着,一只脚猛地踩在石头上,急匆匆刹了车。
秦舒窈晃了晃身形,越过段小也瘦削的肩膀抬眼望向前面,顿时呸了一地瓜子皮,觉得自己不如接着回去艹泼茶大爷的十八代祖宗。
是修车匠家儿子阿旭,成天叼着根烟走街串巷,没大本事□□掳掠,有小心思偷鸡摸狗。这条巷子最繁华的地段无疑是旧之,他去年在里面犯案被抓,人赃俱获,从局子里出来后便一直对乔西怀恨在心。
具体的复仇没有付诸,但是喜欢耍嘴皮子,骂起人来流里流气。
阿旭咂了口烟,一米七的个头弯腰驼背成了一米六,歪头抖腿地盯着段小也:“小美女脑子没病吧?跟着个寡妇不怕被克死啊。”
“没地方去的话跟我呗——”阿旭见段小也想走,上前几步堵了去路,脸上笑眯眯,“你才来这儿多久,知道个屁!乔西是个克星,对不,秦舒窈?”
被社会二流子点了名的班霸心里不踏实,附耳催段小也走。
灰扑扑的外套,松松垮垮的低腰牛仔裤,让人不太舒服的打扮。阿旭将半截烟踩在帆布鞋鞋底捻了捻,甩了甩额前的大锅盖刘海:“克星,知道什么是克星吗?”
“死爸死妈死汉子!谁跟她近谁就死!艹她娘个烂婊/子臭寡妇,一条破项链就要阴老子坐牢!”
“要是老子知道她女儿行踪,绝对不会放过。”阿旭阴测测地笑了笑,“放过也行,让老子操个几天几夜水干了……”
对面这个一直沉默寡言的女孩猛然从自行车上跳下来,从旁抄起一块石头便向阿旭砸去。速度之快,阿旭只觉得一道黑影袭来,额头立马遭受重击,滑腻的血汨汨流下,滴滴答答地模糊了视线。
“打老子?妈的!”阿旭捂着流血的头,从裤兜里亮出了□□。
眼见段小也撸了袖子竟打算肉搏,秦舒窈在心底里禅让班霸之位的同时将自行车推倒在阿旭脚下,拽上段小也便直往前飞奔。
今天周末,旧之的客人尤其多。
说要招聘的学徒眨眼间变成了养在店里的半个妹妹,个中过程,乔西至今回想起来都认为自己脑子有泡。
屠户起家开了个屠宰场的父亲,因为不善经营交友不慎,几乎赔光了家底。老婆生病没钱治死了没钱埋,头七的时候不知受了谁的教唆连女儿都给卖了。
警察让去派出所协调那天,乔西领着不情不愿的段小也进去,她爸几个耳光抡过来,又狠又急,要不是警察拦着,估计还得上脚踢。
不知道什么深仇大恨。
女民警半信半疑地问了段小也好几遍“是不是你亲爸”,肿了半边脸的女孩只点头不说话,蹲在墙角望了眼几步之外和民警吹胡子瞪眼的父亲,眼神里除了惧怕之外竟然能品出零星半点的感情出来。
大概从前一段家境一般但衣食暖饱的岁月里,确实曾经家庭美满父女温情。
女儿是这样的,但父亲不是。
段大力从头至尾除了吵吵嚷嚷“我是她爸我咋不能做主”之外,便是在给买媳妇的一家人赔不是。在经商的道路上磕磕绊绊,人财两空,到头来也不能算一无所获,商人的冷酷无情变本加厉地渡进他的血液中,分文不值的亲情早已被冲刷干净。
当着民警的面,一方买的一方卖的都非常积极地承认错误,保证坚决不再触及法律的底线。
出了派出所,竟又开始讨论起买来的媳加**陆妇儿跑了,段大力该不该赔点钱当做赶来燕城的路费的事儿。
照这意思,刚才的保证根本就是空谈。女儿要接着卖,媳妇儿要接着买。
乔西走远了几步,留神听了一耳朵,便开始皱眉。
四位数。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四肢健全智商正常相貌不赖,读个几年书出来找份工作一个月就能赚回这笔钱。
既是人渣又是法盲,还偏偏蠢而不自知地要联手毁掉一个女孩的一生。
乔西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
这世界上大部分的人生从平淡无奇到波澜壮阔,大部分的感情从孤老半生到矢志不渝都和“一”关系匪浅。
一树菩提、一意孤行、一见钟情、一步之遥……乔西回头望的这区区一眼,在冥冥之中便已经改变了两个人平行的人生轨道。自此之后,彼此交错,岁月相融。
乔西一回头,便撞上了段小也的眼神。
一种孤独绝望中夹杂着些许期盼的眼神,仿佛漂浮在汪洋大海里紧紧地注视着不远处的一根浮木。贪婪的、不确定的、小心翼翼恐招人嫌弃的,诸多复杂的情绪汇聚在一双少女懵懂稚嫩的眼睛里。
见乔西在看她,又慌慌张张地低头下去,生怕自己的这点儿期盼被人洞察,之后的日子里成为别人精神抑或物质上的累赘。没带走她,日日夜夜地被这可怜兮兮的眼神缠绕,心生愧疚;带走了她,干什么不得花钱?
乔西就是这个时候动摇了,买卖双方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她走过去,直接向段大力买了段小也的抚养权。
身份证到了手里,她顿时头大。
不是十六么?竟然算的虚岁,现在才十五,要养她三年啊。
简直是个赔本买卖,送去附中插班上学,又给买了辆方便上下学的自行车,说好的招学徒结果招了个祖宗回来供着。
说不上供。就是饿不死冻不死,能有个栖身的地方,做这个年纪的学生该做的事而已。钱财也好,感情也好,乔西给的量就是刚刚好,仿佛买了盆半死不活的花回来,栽在土里偶尔浇一回水,命好就活,命不好就死。
毕竟当初约法三章了,满十八岁就走。乔西一个人惯了,没什么斩不断的感情纠葛,段小也一个半大的孩子,感情和依赖这回事,从来就说不准。
今天周末,小祖宗没课,乔西这才让她去给沈之渝送甜点。
“她是迷路了吗,这个点儿了不回来。”乔西一边收着碗筷一边嘀咕,突然自身后传来一阵前后不一的脚步声,接着是“噔噔噔”的上楼声。
段小也急促的声音回荡在院子里:“姐我回来了。”
乔西侧过脸,慢段小也好几步的秦舒窈在楼梯口和她相遇,乐呵呵地学着段小也:“姐我回来了。”
“……”
旧之一楼是店面、后厨和大厅,二楼楼梯往左是几间包厢,楼梯往右是卧室和客厅。
卧室就一间,乔西的。
客厅里靠墙支了张床,秦舒窈进去的时候,段小也正在清创、涂药。
当时阿旭虚张声势地划拉□□,段小也下意识地伸手挡,手背被划了条口子。不深,但是挺长,导致血流了不少,段小也脸色都有些苍白。
洗伤口、涂碘伏、涂药水,整个过程段小也不过是皱了下眉头,连预想中的“嘶——”都没有。秦舒窈夸张地作了个揖:“猛士,佩服!”
说完,她又贼眉鼠眼地瞅了窗外一眼。
“她不会上来的。”段小也说这话的时候带了点落寞的语气。
秦舒窈惊讶了,推了推她手肘:“原来你知道乔、、老板……呃,你姐,你知道她不关心你啊?”
段小也拿了个黑色塑料袋,将桌子上用过的医用棉签、带血的纸揽了进去。她给塑料袋扎了个结,打算待会儿让班霸帮忙扔在外面。
“没有,她很好。”
段小也这话说的诚恳又专注,一百分的好都要给她扩大成两百分。秦舒窈认识她不久,关于乔老板和她的领养关系只停留在家里长辈茶余饭后的只言片语中,组织不出什么足以反驳她的具体事例。
“刚我打电话给我哥让他帮我去拿自行车,这几天我们上下学一块儿,别落单了。他混社会的,咱们小心点儿好。”
秦舒窈拎了塑料袋打算走,段小也却叫住她:“你知道我姐的女儿吗?”
“……”秦舒窈没太明白她的脑回路,疑惑道,“咋了?”
“我怕她不安全。”
作者有话要说:
副cp只是穿插,后面会以番外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