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老了，疾病缠身是难免的事。
当年闻讯自己的儿子坠楼自杀，卫家爷爷突发脑梗塞，亏了老伴儿及时送进医院，否则卫家只怕要连办两场丧事。
出院之后爷爷落下后遗症，半边手脚活动不灵活了，生活自理都存在困难，再加上白发人送黑发人，人至暮年的彻悟生死想法通透俱都被终日的苟延残喘郁郁寡欢冲淡，残余一点儿生活的希望便是盼着两个孙女儿能平安顺遂。
小的还好，成天活蹦乱跳地在自己跟前，个子一天天拔高，乖巧又懂事，横竖不需要老两口操心；大的远在燕城，三不五时地打钱过来，数额一次比一次大，紧凑的日子突然富余起来，遭了卫父借高利贷导致家破人亡的事，老两口心里都不太踏实。
和街坊四邻茶余饭后谈过，依稀知道自己孙女儿在参加唱歌比赛，算是个明星了，赚钱多很正常。
老人家曾经的年代，无论唱歌抑或画画，当作爱好罢了，哪能维持生计，更何况还要养活一大家子人。
爷爷奶奶依旧半信半疑。
这次卫莱回来，知道老人的心思，趁着在病房看望的空当，便一五一十地将自己在燕城的生活说了出来，而且卫父欠下的债务已经全部偿还，不必再担心有人大半夜地操着棍棒来敲门催债。
“那么多钱叻，一下子还清了？”躺在病床上的爷爷十分吃惊。
卫莱点了点头，从沈之渝手里拿过水果刀，接着她削过的痕迹妙手回春地将遍体鳞伤四肢不全的苹果给救了回来。她望了眼沈之渝，担心老人家心生负担，便说：“沈老师帮的忙，我边挣钱边还，她这儿没有利滚利的利息，您放心吧。”
“嗳，要好好谢谢人家叻。”
爷爷旧病复发，在医院调养休息，护工帮忙照顾。奶奶在家做饭，四点去幼儿园接卫萱回家，婆孙吃了饭便来医院陪护。
卫莱打电话给奶奶，说自己回来了，让奶奶直接坐出租车来医院陪爷爷说话就行，卫萱她去接，饭菜她回家做。
“好，就是不用送晚饭过来了，远，不好来回跑。我路过张叔那儿买两份粥凑合凑合。卫萱她小，不好总来医院，沈老师来一趟梧城不容易，你抽空陪人家出去逛逛。”
言下之意就是不让卫莱她们医院和家两头跑。
卫莱挂了电话，两人坐在去往幼儿园的出租车上。沈之渝手里拿着个苹果，用一种第一次见这玩意儿的目光打量审视，半晌之后终于给自己惨不忍睹的削皮技术买了口黑锅来背：“皮太厚了。”
“噗嗤——”卫莱想憋着，但一瞥见沈之渝认真而反省深刻的模样，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
嘿！这一天天地，胆子越来越大，反了你了！
沈之渝抬手作势要打，卫莱猛地往后一躲，“砰”一声，后脑勺磕在了车窗上，立马龇牙咧嘴地喊疼，夸张的模样让人简直分不清她是装腔作势还是确有其事。
沈之渝的手停在半空中，不舍得打了，但要伸手过去安慰又觉得颇有些师出无名，便尴尬地举了一会儿。
正要缩手回去的时候，卫莱却凑了个脑袋过来，拉过她的手往自己后脑勺揉揉，某种毛绒绒的哺乳动物一般突然间十分黏人，连说话的口吻都湿湿嗒嗒：“疼——”
以致沈之渝半天没回过味儿来，印象中卫莱昨天还对自己左一个您右一个您，尊敬而客套。
是什么造成了这样的变化？
左思右想无果，祁俊又一个电话打了过来。说是今天早上的机场图在各大娱乐论坛里疯狂转载，来了个不知道什么来路的煞有介事在爆料，编故事编得有鼻子有眼，除了沈之渝和卫莱同居以外，没一个地方吻合现实情况，偏偏网上的人深信不疑，已经在散播沈之渝包养卫莱，《SHOW！》冠军预定的谣言了。
“闹最凶一伙人是许伊的粉丝，我怀疑后头有人组织，我查清楚了再告诉你。”
许伊的名字钻进卫莱的耳朵里，仿若一根针扎得她浑身激灵了一下，立马聚精会神地探耳朵听祁俊的话。
沈之渝察觉她这番举动，心里隐隐约约摸索出来一些线索，但不声张，只是交代祁俊：“网上的帖子该删就删，热搜该撤就撤，声明就不必了。卫莱从海选走到五强，几斤几两有目共睹，还需要我包养她？有脑子的人不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没脑子的即便工作室发声明也会被视作此地无银三百两。”
祁俊顿了一会儿，建议道：“其实有个更好的解决办法。工作室再签两三个艺人，这样整个工作室的各种资源都会均分给不同的艺人，不会被网上的人说你开工作室是为了卫莱一个人而开。”
我就是为了她开的工作室。
沈之渝心里说道，但是当着卫莱的面没勇气说出口，敷衍了一句：“目前没有合适的人，以后再说。”
这个“以后”范围可宽了，少则三五天，多则三五年。祁俊哪会没听出来沈之渝不愿意，经过这段时间的缜密观察，埋藏于心的揣测这会儿受了实锤一敲，不禁脱口而出：“沈之渝你不会是喜……”
没开免提，卫莱蜷在沈之渝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不太清晰的对话，祁俊激动起来略微娘炮的嗓音乍然没了，她不禁抬起眼皮，却见沈之渝用手遮盖了听筒，更别过头去望向窗外：“是，我喜欢吃杭椒牛柳。先这样了，回见。”
顺着她的视线过去，是街边一家餐馆，红红绿绿的字体印着招牌菜名，杭椒牛柳最是醒目。
“……”
卫莱笃定，沈之渝要说的不是这句话，而且祁俊刚刚问了什么，她竟然要避开自己？
幼儿园门口。
半年没见，卫萱变化不大，一如既往地黏姐姐，在幼儿园里望见人影，便冲出来，小火箭一般“咻——”地栽进了姐姐怀里。
沈之渝本来是个深度惧孩症患者，每次过年回家将自己裹里三层外三层，戴着墨镜和耳机，抱着非常警惕的态度刚迈进院子里，便被两三种不同音色汇聚起来的震天一吼——“姑姑”给唬在原地。
但眼下这个和卫莱面貌相仿的小女孩仿佛和叽哩哇啦的熊孩子完全不同，说不上来哪里不同，大概是托了她姐的福，如何看如何顺眼，她不由眼里怀了几分宠溺的笑意。
卫莱捏了捏卫萱肉嘟嘟的脸蛋，冲沈之渝努了努嘴：“喊人。”
眨了眨黑溜溜的眼睛，卫萱甜滋滋地开口唤道：“阿姨好。”
“……”沈之渝被这个称呼伤得不轻，身临其境地领悟了网上经常说的“扎心”是什么感觉。她强颜欢笑，揉了揉卫萱的脑袋，“你好啊。”
卫莱在一边儿觉得自己快笑厥过去，被沈之渝的眼刀快剜成了筛子都没能收敛。她跟卫萱走在前头，沈之渝紧随其后，能听见二人的对话——
“下次不要喊‘阿姨’，喊‘姐姐’。”
“唔，可是沈阿姨看起来比你大诶。老师说过，比姐姐大的要喊阿姨。”
“‘姐姐’听起来年轻，沈阿姨喜欢这个称呼一些。”
“好，那我以后就喊沈阿姨姐姐，这样沈阿姨会开心。”
“乖。”
沈·真阿姨·假姐姐黑着一张脸，心想你们姐俩是当我年纪大了耳朵也聋吗？
晚饭是卫萱洗菜，卫莱主厨，做了热喷喷的三菜一汤。沈之渝想帮忙，卫莱知道她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便让她将买来的苹果洗洗。
院子里，沈之渝洗好苹果，关了水龙头，借着四邻接二连三亮起的白炽灯环视四周。
院子非常小，进门右手边栽着一棵树，左手边接了根水管，没有水槽，清洗蔬果抑或衣物还要拿盆来接。房子的外墙上一左一右钉着两根钉子，牵了一条麻绳，麻绳上面挂了几件老人的白色衬褂。
沈之渝生平第一次身处这样的环境，心头涌上好几种情绪，但是其中最深刻的，让她眼底渐渐漫起春风绿草般温暖笑意的是一股欣喜。
她和卫莱重逢以来，一直是她在单方面地拉扯卫莱走进自己的生活，她非常清楚，卫莱大多数情况下实在是没有选择。她对她们之间的关系进展并无信心，很大可能会一直是老师和学生、老板和艺人、前辈和晚辈。
但是现在不一样，卫莱愿意将自己领入她的生活，直面她负债累累的困境，直面她拖家带口的负担，直面她水泥瓦房的窘迫，这是一种心理层面上的亲近。
为什么变化这么大？
沈之渝端着洗好的苹果走了进去，恰好卫莱迎了上来：“我热了牛奶，卫萱一袋，你一袋。”
“你不喝？”沈之渝端起桌上的一杯热牛奶，凑至卫莱嘴边，“你一半，我一半。”
牛奶只订了卫萱的一袋，但是家里能招待人的只有白开水，实在过意不去。沈之渝又不喝牛奶、茶之外的饮料，便让卫萱去隔壁阿姨家小卖部买了袋牛奶。
沈之渝的口吻不容置喙，卫莱依言喝了一半，将牛奶又递给沈之渝。
沈之渝手里旋了旋杯子，印着卫莱喝过的痕迹喝下了半杯牛奶，霎时有种牛奶里掺了糖的错觉，觉得有点甜。
她砸了砸嘴，回味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道：“是因为许伊吗？”
作者有话要说：
唉，阿姨有什么不好，沈干部你不知道，现在有些小女孩就喜欢阿姨，尤其是你这样的口嫌体正直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