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耽美小说>替声(娱乐圈)>第24章 三章合一

  骏川整个公司占了燕城中心地带的一栋高楼,而沈之渝的工作室挂靠在骏川名下,霍然直接划了一整层六楼给她不说,更从骏川各个部门里面甄选了一些才华横溢又积极上进的人才听凭她使唤,其中包括宣传企划部、音乐制作部、艺人管理部、财务后勤部……

  沈之渝有意转向幕后,开工作室的想法自然并非心血来潮,早在她远在海外的时候就常与霍然沟通商谈。

  她和霍然是发小,再熟稔霍然本性不过,凉薄又唯利是图。说夸张点,如果霍然的父亲病危之际要动手术,让她术前签字,她都会花上一分钟的时间来思考手术一旦失败霍父一旦病逝,该如何医闹,从中牟利。

  霍然认为有利可图,才会在沈之渝工作室这件事上投资人力物力财力,但是最近接连发生的事让她对自己的判断以及沈之渝的眼光产生了怀疑。而沈之渝则不甘落后地用行动来促成了这次合作双方的信任危机——

  作为骏川的优秀经纪人,Martina反例在前,这起恶性新闻又必须在短时间内紧急公关,她不得不弃置了骏川的经纪人团队,联系了自己的老友。

  凌晨两点,祁俊从电梯里出来,步履匆匆地走向会议室。此时已是夜梦时分,他精神却很饱满,西装革履,昂首挺胸,锃亮的名贵皮鞋在悄然寂静的环境中仿佛踏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祁俊是沈之渝曾经的经纪人,人生最年轻热血的岁月中,他们二人各自在擅长的领域里勤勤恳恳,互相成就了彼此的事业。一个成了歌坛的传奇,一个成了圈内的金牌经纪人。

  祁俊不仅可以给艺人拉来令人艳羡的资源,在极短的时间内促使其爆红,而且他还具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公关能力。连同现今的新晋影后顾予安在内,沈之渝是他带过的第二个艺人,更是他带过时间最短的艺人。

  个中缘由很简单。

  沈之渝不需要经纪人,祁俊在她那儿感受不到工作的快乐。出道的第三年,沈之渝就已经红透大江南北了,歌后的头衔自带各界资源,她本人醉心于音乐事业,不抽烟不吸毒不恋爱不约炮不艹粉。狗仔曾经蹲她家门蹲了仨月,妄图曝光一次□□,揭露这位新晋国民女神的恶劣本性,博个头条。

  结果,就拍到了沈天后穿着睡衣出门倒垃圾:)

  所以,祁俊不想耗费光阴浪费才华,转投其他公司继续发光发热去了。当年他与沈之渝达成协议,日后只要沈之渝需要他,随时联系。

  说是这么说,但是祁俊从来没想过,沈之渝真的会有需要他的这一天。

  激动,非常激动。

  这种感觉类似于家教被学霸学生单方面辞退,过了几天,学霸学生又三顾茅庐,恳求家教原谅他的一时冲动年幼无知,重新上门辅导学习。

  一雪前耻!

  祁俊在会议室门前深呼吸了几口气,按在门把上的手都止不住有些微微颤抖。他猜想,这扇门里面的人肯定都在期盼着自己的到来,只要他出现,一定是夹道欢迎额手称庆。

  他轻咳了一声,不轻不重地将门推开,又不进去,就笔直如松地杵在门口,试图引起沈之渝的注意。

  结果,可想而知,非常的尴尬。

  会议室里大概坐着七八个人,或是埋头苦思,或是噼里啪啦敲键盘,没人起身相迎。

  “咳咳咳——!”祁俊一面走过去,一面给自己加戏。

  会议桌上,沈之渝面前厚厚一沓的资料,她听见动静,百忙之中掀了掀眼皮,又从安琪那儿接过文件,递向祁俊:“巧了,正好说到你呢。来——你看看。”

  祁俊翻了几页,“啧啧啧”个不停,进门之前的斗志昂扬已经被眼前这份厚达几十页的策划书击溃得全军覆没。

  他忍不住吐槽:沈之渝,天上待着不好吗,你下凡累不累?既然下凡了麻烦你做个人吧!好好弄你的音乐不行,现在还来抢我的饭碗。

  沈之渝在祁俊看策划书的时候也没闲着,将任务一一分配以后,宣布今天晚上的紧急会议到此结束。

  会议紧急,任务同样很紧急,五分钟之内,工作室的人手纷纷提着笔电离开。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几十页的策划书包括了这次新闻的初步公关思路、艺人接下来的工作安排、长期的生涯规划。只是简案,相当于沈之渝给祁俊交个底,便于祁俊了解她的思路和艺人的基本情况,然后再通过交流磨合,确定实施方案。

  祁俊粗略浏览过一遍,心里咕嘟咕嘟地冒出无数个好奇的小泡泡。

  策划案虽说比较粗糙,但是足以看出拟稿人的用意。

  从前的娱乐圈十年磨一剑,磨一部好电影,磨一首好作品。现今的娱乐圈犹如沙漠中的海市蜃楼,远远一望绮丽堂皇,内里的一砖一瓦却完全经不起时间的推敲,早晚都会烟消云散,被世人遗忘。

  注重低投入高产出的时代,艺人就是个赚钱机器,没人会去考虑按照这样的路线,艺人究竟能走多远。

  但是沈之渝的这份策划案,拿出去说是培养女儿都极具说服力。

  会议室里面就剩三个人了,沈之渝、祁俊和卫莱。

  祁俊现在手下就带着顾予安一个艺人,还是影视圈的,再加上国内乐坛式微,他就极少关注音乐圈的新人了。卫莱这个名字,如果不是网上闹的沸沸扬扬,恐怕都不会传到他耳朵里。

  能让沈之渝如此费心费力的人,祁俊不由打量起来。

  可瞅了半天,除了皮肤白点儿眼睛大点儿以外,也没瞅出什么过人之处。

  祁俊的目光虽说不猥琐,但是被人盯久了心里怪别扭的,卫莱便主动站起身来打了招呼:“祁哥好,我是卫莱。实在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来开会之前,沈之渝跟她说过祁俊,祁哥的称呼也是沈之渝教的。

  “没有的事,不麻烦,之渝好不容易拜托我一次。”

  祁俊这会儿明白了一些,歌手声音好听就跟演员脸好看一样,能当饭吃。

  卫莱心中一暖,面上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无论五年前她的刻意忽略,抑或如今她的坦然接受,沈之渝对她的好从来不曾减过一丝一毫。

  远远不是一句“谢谢”就能报答的。

  “策划案你看完了,觉得怎么样?”沈之渝担心他俩客套个没完,耽误时间,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祁俊肯定了沈之渝的思路:“大致方向没有问题。横竖事情都闹那么大了,还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直接宣布工作室签了卫莱。昨天你打电话给我,我就立马联系了几家报社,从里面挑了一家,让他们明天爆料林媛可出轨的事,大众视线肯定就会转移过去了。”

  林媛可是十年前的四小花旦,国民度本来就不低,而且后来和国手结婚,国民度更上一层楼。两人鹣鲽情深,向来是体娱界的模范夫妻。

  这种使人无辜躺枪的伎俩是常用的公关手段,沈之渝见怪不怪了,但她担心卫莱会因此产生心理负担,便将手覆在卫莱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说:“她如果没出轨,就不会被拍,更不会被爆出来。”

  卫莱冲她笑了笑:“苍蝇不叮无缝蛋,我懂。”

  沈之渝点点头,又道:“《SHOW!》这边的意思是,节目缺少热度,目前就卫莱起了点儿水花,不会让她退赛。过两天出公告,由于编排问题,五十进十的比赛延后两周。”

  “这样的话,这两周你打算怎么安排?”

  祁俊自己琢磨着,卫莱已经二十三岁了,无论在乐坛抑或影视圈都算不上优势年龄。对于她来说,每分每秒都非常宝贵,绝对不可以浪费在与提升知名度无关的事情上。

  可以出张数字EP,让和自己相熟的几个大咖在微博上宣传一番;顾予安正在拍摄的电影《它之刺》下周不是要开发布会吗,串个表演嘉宾也不错;唔……有一档收视双台破二的综艺节目之前接洽了顾予安,她在拍戏就没去,这节目就录一期,这周录下周播,不耽误时间不说还收效快,不如给卫莱磨一磨这个机会?

  和沈之渝交情匪浅,时隔多年又再次接手歌手艺人,祁俊拿出了百分百认真的态度来对待通告安排这种事。脑子飞快转速着,短短一分钟之内就理了几个方案出来,组织好语言刚要说出口,冷不防沈之渝来了句:

  “备考。”

  祁俊:“???”

  见祁俊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沈之渝神色平淡地与他解释:“策划案你刚刚不是看了?下个月音大开学,我疏通了点关系,她现在已经是音大的学生了,就是入学考关乎分班,她想好好准备。”

  “不是,都二十三岁了上什么大学?还是你想艹她——阿嚏——个学霸人设?买个文凭不就行了?”祁俊一激动就容易鼻子痒,一鼻子痒就会打喷嚏,这次一不留神,断句断在了奇怪的地方。

  祁俊抽了张纸擤鼻涕,沈之渝盯着他微红的鼻头,纳闷道:“艹什么?”这些流行词,她向来一知半解。

  将纸叠好扔进垃圾桶,祁俊掀了掀眼皮,没好气地望了卫莱一眼:“艹她。”

  沈·老干部·之渝:……

  脸颊霎时烧红的卫莱:……

  祁俊表情非常无辜:我是说错了什么吗?

  卫莱觉得很有必要澄清一下在祁俊的语境里,沈之渝要艹的不是自己。

  她挺直了脊背,向沈之渝道:“沈老师,祁哥的意思是向外界树立一个求学上进的好形象。”

  沈之渝这下明白了。

  于是剜了祁俊一眼:“下次用词检点点儿。”

  说着,又眉目淡然地补充道:“上大学是为了充实自己,没必要弄这些虚假的东西。再说了,她从前成绩就很好,用不着买文凭。”

  ……

  祁俊在心里吐槽,沈之渝你不去大学上伟光正的思想政治课真是埋没了人才。

  “啧——照这样说你就不该给她走后门,光明正大地考进音大才对。”

  “如果不是因为今年的艺考已经结束了,我正有此意。再说……”沈之渝顿了顿,这种犹豫不决的神色甚少出现在她脸上,祁俊饶有兴味地审视着她的表情。

  “在事情平息之前,还是不要安排通告了,现在的人容易走极端。”

  言下之意,沈之渝担心网络上的键盘侠在刺激之下会付诸行动,如果这个时候安排通告,相当于给了居心叵测之人接触卫莱伺机下手的机会。

  anti粉伤害艺人的事,并非没有先例。

  但是,能让沈之渝考虑如此细致周全的人却是首例。

  从进会议室到现在,祁俊心里咕嘟咕嘟冒出来的小问号此时此刻一股脑地酝酿成了惊叹号,呈几何方阵排列在他脑门上,敲锣打鼓地催促他:快问!快问!

  祁俊越琢磨心里越发痒,按捺不住了,加长脖子探了个脑袋过去,神神叨叨地悄声问道:“这个,方不方便问一下——你们两个什么关系呀?”

  会议室里就三个人,戏精祁俊硬生生给营造出一种新闻发布会自己抢到头条的紧张氛围,眨巴眨巴不大不小的眼睛,翘首企盼着沈之渝的回复。

  沈之渝:“不方便。”

  祁俊:……

  体内的戏精之魂还兀自沸腾着,祁俊自个儿默默串着新闻词:各位和我同样好奇沈之渝性取向性对象性生活的观众胖友们,如你们所见,咱们沈老师是个老实人、老干部、聊天死……哎——那边荧光牌举高点儿:

  沈之渝,脱单的一百种方法了解一下!

  什么关系?

  艺人合约转入沈之渝工作室之后,卫莱就从骏川的练习生宿舍搬出来了,本意是在外租个地下室先凑合着。沈之渝听见“地下室”三个字,眉毛紧皱如川,二话不说就让安琪接卫莱去她那儿,又另外添置了一些生活用品。

  简而言之,二人现在是同居的状态。

  重逢之初,沈之渝曾经问过卫莱,要不要做她的猫,卫莱当时拒绝了,潜意识地认为如今她们二人不会交集过深。但命运犹如更年期女性一般反复无常,就目前的现状来说,她们二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又有些暧昧不清了。

  明面上是老师和学生抑或前辈和新人的关系,可卫莱心里清楚,无论其中哪一种关系都不值得沈之渝这样为自己付出。

  究竟为什么呢?

  卫莱沉浸在自己的苦思冥想不得其果的世界里,在椅子上自体内翻转四十五度将自己蜷成了个小虾米,丝毫没察觉沈之渝和祁俊的谈话刚刚结束,祁俊已经离开了。

  突然有只柔软的手掌在自己脑袋上揉了揉,简洁明了地说:“困了吧,走,回家睡觉。”

  卫莱抬起头,是沈之渝。

  从卫莱这个角度望过去,天花板上的灯打在她脸上,不仅将轮廓分明的五官映照清晰,更仿佛手法精湛地刷了一层白釉,透过轻纱质地的衬衣依稀可见内里两根错落有致的蝴蝶骨,再往上,是纤细修长的天鹅颈。

  犹如天际的一抹白月光,可望而不可即。

  禁欲而冷淡的气质。

  “回家睡觉”四个字盘旋在卫莱心间,久久不散,更仿佛有人拿了根羽毛,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她的脸庞,巴掌大的地方猝然烧起一团火。

  卫莱跟在沈之渝后头往地下车库走,揉了揉自己不争气的红脸蛋,自言自语说:“我自己睡。”

  周围静悄悄的,沈之渝想听不见都难,她“滴”了下自己的车,走过去靠在车上揶揄:“怎么?你想跟我睡?”

  她人靠着车窗,双手交叉地放着,两条大长腿交错叠在一起。

  这样于她而言甚是罕见的懒懒散散给此刻的场景平添了几分暧昧,她音色又好听,回荡在空旷的停车场里,犹如心头被人猛扎了一针兴奋剂,让她心跳加速血脉偾张。

  以至于说话都磕巴起来:“才……才没有。”

  “嗯,才才没有想跟我睡,那莱莱呢?”沈之渝狭长的丹凤眼里满盛促狭的笑意,令人分不清她究竟是单纯地开个玩笑,抑或话中深意另在他处。

  卫莱整张脸气鼓鼓的,瞪了沈之渝好一会儿,见对方笑意不减,只好泄气,讨饶道:“沈老师你别这样,我好害羞。”

  她说着,还煞有介事地搓了搓自己的脸蛋。下垂眼略显无辜地耷拉着,活脱脱一只摇尾乞怜的小奶猫。

  卫莱着迷于沈之渝的音色之余大概忘了,自己同样属于声音好听的那一类人。和沈之渝更显女性成熟魅力的御姐嗓音不同,卫莱的音色质地介于女人和女生之间,如纱如风,明媚轻快又元气可爱。

  “害羞”二字拖长了尾音,带着点淡淡的撒娇的口吻。

  沈之渝心里被这种口吻烧了团火,火势非常旺,防线都未能幸免于难。最终,沈之渝以一种强大的定力将这团□□熄灭,只余几许淡淡青烟袅袅,呛得她喉间略略发痒,咽了咽唾沫才道:“好,不逗你了,咱们走吧。”

  “回去睡一觉,希望醒来能有好消息。”沈之渝开了车锁,拿着钥匙就要坐上驾驶座,左手却蓦地被人拽了拽。

  她回头,卫莱体贴道:“我来开吧,你这几天都没睡好,在车上可以休息会儿。”公司离小区少说都有半个小时的路程。

  不待沈之渝开口拒绝,卫莱就捏中了她的命脉蛇打七寸:“你再开就是疲劳驾驶了,违反交规的!”

  熟悉沈之渝的人都知道,她在某些方面非常的严谨刻板,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譬如她热爱如生命的音乐,又譬如关乎生命安全的交通法规。

  曾经有一次,她在某地开演唱会,飞机落地以后整个机场被粉丝围堵得水泄不通,好不容易搭上保姆车溜上高架进了市区,司机将车速放慢,通过后视镜瞥见后面一直有辆车跟着,便跟沈之渝提了一嘴。

  追车这种事其实挺危险,当时又是大夜里。

  到了酒店,沈之渝让助理将车上的粉丝统统叫到她跟前来,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哪知粉丝个个都是抖M,被她越骂越兴奋,还有掏出手机在录音的,沈之渝深感无语。

  第二天的新闻标题更将她雷了个里焦外嫩。

  “沈天后深夜酒店□□粉丝,粉丝受访表示还想再来一次”。

  疲劳驾驶的确不安全,但是回去的路途说不上远。

  沈之渝犹豫了一会儿,问道:“带驾照了吗?”

  卫莱知道她会有此一问,拍了拍自己的挎包,得意道:“在里面呢。”

  沈之渝这才点头,车钥匙给她,自己去了副驾驶座。

  次日,娱八社在微博首爆林媛可出轨的视频,掀起轩然大波。眼尖的网友从林媛可早期的微博里翻出蛛丝马迹,段子手在评论转发里频爆金句,引来无数网友“哈哈哈哈哈哈”,更自发地在林媛可丈夫的微博底下刷起了一片绿。

  此处热闹,卫莱的微博底下自然跟着就冷清了不少。

  按照计划进行,等热度慢慢淡下去就好。

  接下来的这两周卫莱打算好好准备音大的入学考试。入学考涉及两个基础科目和一个专业科目,语文、英语和基本乐理。考试成绩决定分班,音大的音乐系一共有三种层次的班级——高阶班、普通班和基础班。

  如今倡导教育公平,三个班级的教育资源明面上并无区别,只是班级层次越高的学生,学习的内容越深,绩点加成也越高。

  另外,只有高阶班和普通班的学生具有提前一年毕业的资格。

  而卫莱的目标自然是高阶班。

  发在微博上的“想成为你的骄傲”,她不只是说说而已。

  卫莱的基本乐理和英语都没问题,便从书店里挑了几本语文的教辅书,打算死磕到底了。落下了好几年的东西,不是说拾起来就能拾起来的,挑灯奋战了几个晚上,却丝毫不感疲惫。

  她在心里憋了股劲儿,为了自己,更为了沈之渝。

  想要向全世界证明,我们沈老师的眼光真的非常棒。

  卫莱在二楼看书,沈之渝在二楼的飘窗上坐着,一面喝茶一面处理工作邮件。

  大多是一些商业邀约,有沈之渝的,也有几封是卫莱的。

  祁俊筛选了一遍才发给她,由她来敲定是否接洽。

  可以说,事涉卫莱,沈之渝亲力亲为。

  同居生活十分惬意,更得益于此种生活起居几乎维持一致的环境而滋生了某些令人窃喜的默契。

  墙上挂着的时钟指向下午五点,沈之渝朝书桌的方向望过去,恰好卫莱刚刚起身,笑眼弯弯地对她道:“今天吃清炒虾仁、红烧排骨、鲫鱼豆腐汤好不好?”

  卫莱在询问意见的时候喜欢拖长尾音,这是她搬过来和自己一起生活以后,沈之渝才发现的。

  “好,要我帮忙吗?”

  卫莱已经走进厨房,不知道在清洗什么,声音夹杂在稀里哗啦的水声中,水灵灵的:“不用啦,昨天你把土豆都快削没了,最后只炒了半盘土豆丝。”

  沈之渝是个生活白痴,这是卫莱搬过来和沈之渝一起生活以后,她才发现的。

  毫无疑问,同居是一种可以快速加深彼此了解的行为。

  沈之渝:“……”

  她尴尬地咳了几声,本想反驳几句维护自己作为老师和老板的尊严,放在茶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亮,是乔西——

  “之渝,你那儿有没有关系能帮我办个身份证?”

  沈之渝回复:谁的?段小也?

  乔西:对。

  没过几秒,乔西又回:算了,我再考虑考虑吧。

  甜水巷深处一家远近闻名的菜馆连着三个晚上乌漆嘛黑,街坊四邻每每路过无不诧异,一年到头只歇两三天的乔老板哪去了?

  交头接耳多方探听之下无果,却不知,乔老板就在自己家里猫着。

  不见客,尤其不见段小也。

  夜风大作,窗外的树枝咯吱乱颤,配合着没关严实的玻璃窗演了出魑魅魍魉的皮影戏。乔西吓是没被吓着,就是睡不着。

  拿起床头柜上的闹钟看了眼,凌晨一点多。

  撑起身子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回过神来的时候外头已经下起了大雨。砸着窗户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大有一番水漫燕城的势头。

  乔西走过去关窗户,被风刮进来的雨水溅在她胳膊上,连脚趾缝都滑进去几滴,凉丝丝的。

  从这里望过去,是甜水巷的尽头,逼仄的巷弄里挤着几间矮房,洇在水雾迷蒙的黑夜里,古旧的轮廓模模糊糊。

  乔西想了想,绕到另一面窗户旁边观望。

  才一会儿功夫,旧之庭院里装饰用的几个酒坛雨水满蓄,溢出来的水沿着坛边织了细细密密的雨帘。

  目光投向已经紧闭了三天的大门,乔西不知道在牵挂些什么,这一眼足足看了一分钟有余。

  又突然迅速地背过身去,犹觉不够,还哗啦一声将窗帘拉上。

  嘴里嘀咕着:“我只是担心流浪的阿猫阿狗而已。”

  在旧之门口的垃圾桶旁边啃骨头的流浪狗打了个喷嚏,骨头啃完了,将只有一只耳朵的头从垃圾堆里抬起来,饿得发绿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一个人,她手上正拿着个烂了半边的苹果。

  流浪狗低吼了几声,龇着泛出恶臭的尖牙利齿,瘸着一条后腿试探着朝前迈去。它不只瘸,还不知染了什么病,大半边的毛皮都脱落了,就体型来看,是个狗界当中的老弱病残。

  “汪汪汪——!”

  “嗷呜——!”

  “呜呜呜……”

  狗吠从张狂到热血最后跌至胆怯,乔西仿佛能从中构想出一幕人狗大战的激烈又血腥的场景出来,由衷地想给这只成天捡店里厨余垃圾苟延残喘的流浪狗颁发单口相声奖。

  躺在床上拉了被子刚要闭上眼睛,乔西又猛地睁开眼来——

  人狗大战?

  该不会……

  她立时掀了被子,趿拉着人字拖飞也似的跑下楼,捡起一把大堂门口平时向食客供给的雨伞就冲了出去。

  乔西想象中人狗大战的战况惨烈,少说交战双方都得缺个胳膊少个腿什么的。结果大门吱呀一打开,只见地上躺着一块砖头,有一角已经磕碎了,雨水正冲刷着被磕碎的石块沙粒,乔西定睛看了看,砖头上有滩暗红的血迹。

  她心中一惊,朝见着自己就拔腿跑的人喝了声:“段小也你给我站住!”

  段小也站住了,仅一秒,又开始跑。两条人腿愣是给她跑出了汽车轮胎的速度,眨眼间,人就没了,消失在风雨中。

  乔西:“……”

  乔西在心里骂自己犯病,三天前赶段小也出去,这会儿又是哪门子的爱心泛滥。十六岁的人,有胳膊有腿,又剁得一手好肉,去哪儿都不会饿死。死乞白赖地蹲店门口三天,耽误自己正常营业,她最看不起这种人了!

  “有本事跑了就别回来!”乔西气不过,对着空气骂了一声。

  走了死胡同的段小也硬着头皮原路返回,被迫和骂骂咧咧的乔西打了个照面。

  模范□□乔西罕见地犯了傲娇病,站在旧之门口居高临下地瞥了眼“没本事”的段小也,鼻子哼哼着。没有回店里的意思,也没有再开口说话的趋势。

  仿佛只是单纯想满足自己看戏的病态心理而已。

  段小也大概是觉得已经够丢人了,没脸可再丢了。索性不跑了,慢慢吞吞地在乔西眼皮底下从地上捡起人狗大战的胜利品——一个烂苹果,宝贝似的搓了搓灰,揣进口袋里,然后还慢条斯理地翻起了垃圾堆,从里面搜寻一切可以维持生命正常运行的东西。

  雨势渐渐小了,眼前的景象不仅清晰起来,更仿佛放慢了十倍的电影镜头,主人公段小也任意一个微小的动作在乔西的瞳孔里留下深刻的映像,又好似一把愈磨愈锋利的刀,撕拉一声戳破了她强迫自己伪装起来的冷漠和残忍。

  才十六岁,虽说四肢健全,但是不会说话。巷子里从前就是有个哑巴,天天拿着个破碗沿街乞讨,碰上好心的能赏口饭吃,遭遇黑心的一准鼻青脸肿地回来,过了几年,人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而且没有身份证,在哪儿都是个黑户,正经营生的谁敢雇她?

  买媳妇的老汉不知道是哪里人,段小也既然能逃到这儿,那十之八/九离燕城不远。如果被撞见了带回去,是不是要过上和电影《盲山》里白雪梅一样围着丈夫孩子转,没有自由没有梦想的生活?

  乔西抿了抿唇,撑着伞朝段小也走了过去。

  “被狗咬到没有?”

  段小也闻声抬头,撑着雨伞的手骨节分明,半握拳的姿势使拇指往下的四根手指紧紧挨在一起,嫩白的肤色,错落又和谐的美感。

  她在心里用自己匮乏的语言想了个尽量贴切的比喻,仿佛做菜用的葱白。

  乔西以为段小也没听清,又问了一遍:“有没有受伤?”

  段小也摇摇头,用手指做了个四肢爬行的动作,完整的意思是她没受伤,狗受伤了。

  乔西:“……”

  我现在收回我的担心,老老实实地躺床上睡觉还来得及吗?

  “垃圾都扔了,跟我进去。”

  话说的越简洁就越显得有气势,这是乔西师从沈之渝的体悟。

  平素温柔惯了,没什么令人听从自己吩咐的底气,乔西走了没几步,又回过头,见段小也缀在自己后面,这才放下心来。

  旧之虽然歇业了三天,但冰箱里备着存货。

  乔西三下五除二地做好了两菜一汤,刚端上桌,洗好澡的段小也就出来了。

  一米六左右的个头穿着乔西的居家服有些长了,便在衣袖和裤腿上都卷了一道。小麦色的皮肤,五官周正,眼睛闪闪发亮,单纯又稚气未脱的长相。

  只是脖颈上现出几道淡淡的褐色印子,约莫是尚未消退的伤痕,瞧着略有些碍眼。

  乔西收回自己的目光,见她站在不远处双手揪着裤缝一副拘谨的模样,便开口道:“先坐下来吃东西。”

  她旋身,从冰箱里拿出自酿的青梅酒,用酒盅斟了一壶。

  乔西本就长得跟个妖精似的,凭姿色都能在《西游记》里客串个女妖怪。轻薄的睡裙好似个障眼法,火眼金睛的孙大圣一记金箍棒打将下来,人没了,只躺着条美人蛇,嘶嘶地吐着蛇信子。

  媚眼如丝地问唐僧:“和尚,方才的糖醋人骨可还入味?”

  她左手拿着酒盅,右手端了碟自己泡的下酒菜,款步朝餐桌走过来。睡裙的下摆随着步履摇曳飘动,一截纤细雪白的脚踝露在外头,不盈一握。

  段小也嘴里咬着糖醋排骨,已然看呆了。

  她从小在山里长大,从未见过这样精致的女人。

  而且,还是个好人。

  乔西坐了下来,就在段小也的对面。

  段小也的目光溜了回来,专注地吃着眼前的美味佳肴。

  酒过三巡,乔西蓦地开了口:“你是真的没地方可去么?”

  段小也从空气中嗅出股淡淡的酒香,也没辨别她问这话的时候究竟是怎样的语气,只是点点头。

  “你跟着我会死。”

  “啪塔”一声筷子落在桌上,嘴里塞满了饭的段小也懵了一会儿。

  乔西喝下一杯酒,用指侧擦了擦唇边的酒液,一摇一晃着酒盅说:“我三岁没了爸五岁没了妈,二十七岁没了丈夫。我如果收留你,保不齐你明年就得死。”

  段小也结结实实地呛了一口饭,锤着胸口消化乔西话里的信息。

  两三分钟,刚好酒盅见了底,见段小也犹豫不决的模样,乔西想:行了,绝杀,没人会跟自己的命过不去。

  她起身去水槽里洗酒盅和菜碟,突然自背后传出个声音来——

  “我刚出生家里就死了一头猪,五岁过生日的时候猪圈里的母猪跟隔壁邻居家养的公猪跑了,我……我走路还容易踩死蚂蚁……”

  段小也急的站了起来:“我们负负得正,不会相克。”

  动物和人哪能一样?

  乔西听出她安慰自己的心思,笑了下,问说:“你家养猪的?”

  “养几头,大半是负责杀。”

  难怪是个怪力少女,原来是家风熏陶。

  乔西一面笑一面将洗好的酒盅倒立在沥水槽上,手上的动作忽地一顿,她猛回头,惊诧道:“你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