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呆住：“……”
看完消息，中也心不在焉了一整晚，芥川多次和他汇报任务进度时，他都没有什么反应，木着张神游天外的沉思脸回答：“嗯，知道了。”
然后根本对芥川说了什么话毫无印象，只记得他似乎动了动嘴唇。
罪魁祸首柚月则一无所知地放下手机，闭上眼睛直接睡觉了。
但她睡得极其不安
——因为梦见了从前。一件刚加入PortMafia时发生过的事情。
港口码头……
黑黄相间的封锁线围绕着三号码头，穿着PortMafia制服的警卫双手别在后背，面孔森严地守护着警戒线内的区域。
白大褂们手提大大小小的箱子，戴着口罩，朝警戒线出入口处疾步前行。守卫检查了他们的出入证明，一一核对照片与本人后，谨慎地放行。
赶来的港口成员窃窃私语。
“是这个月第五起了吧？”
“嘶……这手法，应该就是那个‘红刃处刑者’吗？”
“受害的好像是游击队第三小队的山本……”
“真恐怖啊，已经开始三四个月了，什么时候可以抓到凶手？”
“嘘，首领来了，安静。”有人小声提醒。
加长豪车稳稳停到警戒线前，副驾驶下来一位黑发女子，马尾高高地扎在头顶，面容精致，极为干练。她拉开后座门，恭敬地侯到一侧。
被她如此慎重对待的显然只能是PortMafia首领，太宰治。
太宰治看上去真的太年轻了，十分清瘦，穿一身质地精良、剪裁修身的黑色风衣，露出内搭深色衬衫翻开的领口；
他头发柔软浓密，肤色又白，面容清隽文雅。
但开口吩咐任务时，又自有上位者的浓浓压迫感。
“封锁一到五号码头，搜查所有集装箱。”
“中也，去吊塔拿资料。”
他对柚月说：“你跟着我。”
大家应声后，各自去完成命令。柚月板着脸跟在太宰治身后，周围投来好奇的、敬佩的目光。
“她是谁啊？之前好像没见过她。”
“五条柚月啊！！你没听说过？”
“她就是那个五条柚月？？”
“是啊是啊！”
“真的好漂亮啊，怪不得是港口爱情故事女主角……”
事故发生地三号码头已经彻底封锁了，拥有空间异能的能力者在出事的集装箱边上建起结界，确保外面的人不会看见也不会听见里面的动静。
一路上都是黑西装异能力者，无论是何身份，在看到太宰的时候，无一例外都低了头让开路。
柚月跟着太宰畅通无阻地走到集装箱处，铁皮箱被拆解开，箱底上躺着一具干尸。
“又是失血。”
太宰治微微拧眉，表情略带点嫌弃。
“这种死法可一点都不美。”
年龄在二十五岁上下的男性干尸。全身的皮肤都发生皴裂，失水的皮肉在被抽干的躯体上勒出道道沟壑，仿佛全身的血管都陡然变成了干涸的坑道，纵横交错成了一个皱巴巴的人形。
其实已经不能称为“人形”了，这具严重失水的躯体更像是一团干瘪的骨和肉，被完好的衣物包裹着。
两条胳膊别在身后，小臂被粗口麻绳捆在一起，如今绳子松松垮垮地挂在腕骨上。
柚月有些犹豫地说出了自己推断的信息：“二十五岁左右，被绑住双手压在地上，活生生抽干血液而亡。”
其他人用仪器或者能力检查着尸体的时候，太宰只粗略看了一眼，便将视线挪开，观察码头周边的情况。
游击队第三支队的副队长站在不远处，检查完后开口汇报道：“案件情况和这几个月发生的基本上是一样的，死者都是体术不出众的男性异能力者，武装支队、情报部门的都有，并未发现职能上的规律，但统一死于被抽干血液。”
有所不同的是，前几桩案件发生的场景都是港口成员出任务在外，落单后被袭击。
“现在嚣张到来PortMafia的地盘撒野了呢。”太宰的声音波澜不惊，“是昨晚么？”
“死亡时间应该是昨晚十点到十二点。”
柚月想到最近的社会新闻。
东京多地发生凶杀案，有幸存的目击者称凶手使用红色的短刀杀人。
经过调查比对，死者均是有犯案前科的人员，罪名大小倒是不统一。
但因为被害者均是坐过牢的前违法者，社会上有些偏激分子认为凶手是正义使者，他们叫他“红刃处刑者”。
“基本可以确定凶手和最近那位‘红刃处刑者’是同一人，目前已经派人和警视厅联系上，获取到了相关资料和信息，预备协力抓捕此人。警视厅方压力很大，同意抓捕后秘密交由PortMafia处理。”
太宰治听完后不置可否地点头，转头对柚月说：“那么，这就是你的第一个任务。”
“把这个‘红刃处刑者’抓住，按照港口的规矩处置。”
“明白。”柚月应声。
她仔细观察了一下死者扭曲在一起的干枯肢体，试图于脑中还原他死前的体态。
先是左胳膊被钳制住，然后右手臂硬撑着地面试图反抗，而两腿则差不多被打断后拖在地上，双臂被拧到身后绑在一起，因而极度痛苦时只能做出后仰的动作。
皱缩的颈部皮肤间有一条裂口，是顺着大动脉剖开的，十分狭长。
“‘红刃处刑者’从这里取的血。”柚月平静地说道，“全身上下只有一道伤口，凶手是个很注重效率和完美的人，铁皮箱地板一尘不染，其他三面倒是有灰尘蛛网。凶手特意用能力打扫过，他想让这个人倒在地板上的时候浑身干干净净，哪怕是皮肤……”
“因为他有洁癖，他需要这个人非常干净的血液。”她拧着眉说。
几名异能力者面面相觑，不明白她到底是如何只看了一眼就推断出这么多的信息，而且都和初步侦查结果对得上。
“报告，仪器检测结果出了，凶手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附近两个监控摄像头被人为破坏了。”隶属于港口调查组的年轻人说，“和警视厅类似案件的搜查结果一样。”
太宰治问她：“然后呢？”
“这个洁癖凶手‘打扫’现场靠异能力，因此他的异能力是操控液体，包括鲜血。”柚月说，“能进行非常精密细致的操作，所以不会留下仪器能检测到的蛛丝马迹。但不难看出地板上的血液残留。”
调查组的年轻人呆呆地说：“我们做过鲁米诺反应了，没有血液残留啊？”
“我看得见。”柚月平淡道。
柚月继续自己的推测：“嗯……不难看出凶手是个身量不高、体重不超过六十千克的成年人，二十八到三十岁，应该是一名女性。”
年轻人呆住：“请问是怎么看出来的？”
柚月手托着下巴，在案发场地白线内环绕行一圈：“绝对是女性，体术中上，哪怕放在PortMafia也是能排得上中游的水平，她有很强的正义感。”
年轻人无语：“请问，这是在犯罪侧写么？”
“什么侧写？”柚月茫然道，“我只是说了能看得出来的信息啊。”
年轻人：“……”
“比起力气，其实她对上成年男人的制胜关键是非比寻常的速度。”柚月说，“她以前或许当过兵，或者是特警，总之是从事红方职业的。后来因为什么事辞去了职务……”
年轻人实在没忍住吐槽：“请问这是怎么看出来的？您索性报她身份证号码吧？”
柚月：“啊，刚刚的话不要在意，是我乱猜的。”
年轻人：“……”
中原中也领着两人前来复命，交给太宰治一个文件袋，说：“都在这里了，首领。”
“嗯。”太宰并未打开，只是递给身后的芥川银，让她收好，“走吧，看完了么，侦探小姐？”
柚月老实回答：“看完了。”
于是太宰便带着人往来时路返回，自下车脚沾地不过十余分钟，又重新坐回了豪车上。
身后的港口成员开始窸窸窣窣的讨论。
“她的能力是什么啊，侦查方面的么？”
“不是啊，首领留她在身边好像是因为她特别能打，听说上次在桐桥就是她一个人全灭了敌方的异能力者……”
“我怎么听说的版本跟你们都不一样啊？”
太宰坐到后座上。副驾驶座的芥川银取出一台平板电脑，手指滑动几下，汇报道：“晚餐约见的是国会议员松本先生。地点东京湾Cora海底餐厅，6点30分，已经通知餐厅方预留了二号包厢。”
“行程不变。”太宰闭目养神。
“我也要跟着去么？”柚月问。
他依然没睁眼：“海底餐厅，不喜欢吗？”
这话的意思就是没得拒绝了。柚月更想吃烤肉，但跟着太宰吃喝不用花钱，她又觉得可以接受。
到海底餐厅后，太宰治被侍者请进包厢。柚月就近选了张椅子、调整方向后坐下，面朝着包厢门，六眼透视过门板，将室内看得一清二楚。
因为消费高昂，餐厅里仅有两桌食客，皆是轻声细语地谈着事情。
“你得好好保护他啊。”中原中也私下叮嘱过她，“这家伙的项上人头可值钱了，总会有出其不意的刺杀方式，尽量不要离他太远。”
柚月大胆提议：“不如让他死掉你做首领怎么样？反对你的，我直接肃清掉。”
“喂喂，别胡闹啊。”中原中也无奈道，“这家伙没了的话，横滨秩序可是会整个乱套的。所以，一定要保护好他，知道么？”
“知道了。”柚月叹气，“在还完欠款之前，我会努力工作的……你以后会考虑当PortMafia首领吗？我真的会帮忙哦？”
中原中也摸了摸她的脑袋：“别说傻话了。”
室内很暖和，太宰拒绝了餐厅侍者的服务，将外套脱掉，随手挂到椅背上。
柚月抬头，头顶是斑斓的海水。
尽管照射灯亮度很足、将餐厅外层的海水照成由浅到深的灰蓝色，除了浪漫氛围，有种莫名的不详感。悠哉悠哉的鱼儿从头顶游过，不分给底下的人类一点眼神。
芥川银坐到她的对面，翻动侍者放在桌上的餐簿。
“柚小姐，您想吃什么？”
“我都可以。”柚月刚说完，马上补充问道，“在这吃饭是可以公费的吧？”
芥川银：“嗯，是的。”
柚月随口道：“你点吧，你点的我都爱吃。”
没过几秒，柚月神色猛然一变，拧着眉摘下护目镜随手搁置到桌上，露出苍蓝的瞳孔。
她单膝跪地，手掌轻轻贴合到大理石地板上，死死盯着地面，似乎要用眼神将地面震碎，又仿佛是听到了地底下几不可闻的声音、正在用手心仔细倾听。
那是在地下管道内汩汩流动着，粘稠的，向着太宰治所在包厢的方向急速聚集着的——血液！
它们自以为完美地混在污水中，于通水的管道中不断流淌，逆转了原本的流向，汇聚成同一个箭头、直直冲向太宰治在的地方。
毫无疑问，有人想暗算太宰。
依照攻击方式来看，就是那位“红刃处刑者”！。
“银，快走！”柚月对着芥川银边喊道，“我去找太宰，你快上去，叫地面护卫队警戒！”
芥川银领命，对餐厅经理迅速交代疏散客人与员工，飞快地朝餐厅出口奔去。
顺发的【苍】轰掉二号包厢的大门，松本议员吓到目瞪口呆，柚月抓起太宰的胳膊就往外面跑。太宰刚被拽着走出包厢几步，几道触目惊心的猩红瀑布瞬间喷薄而出！
这些血粘稠而腥臭，喷溅出一两米的高度，些许血滴沾到了太宰黑色的风衣摆上，很快血液将地面全都染红。
呆在原地的松本议员被溅了半身血，终于尖叫一声，跟着柚月和太宰的后面跑动起来。
“是那个‘红刃处刑者’。她把主意打到你身上来了，首领。”她说。
太宰倒是淡定，没什么情绪地说：“嗯，胆子确实不小。”
好在柚月察觉得早，幕后使者也没能想到他们能反应如此之快，没有做二手准备。
这家海底餐厅是东京湾某五星级酒店的附属水下餐厅，客梯载着她们直接回到了三楼，抵达时，芥川银已经命人将整座酒店团团包围，水泄不通。
芥川银面容严肃道：“酒店四层以下已经全部封锁，四层以上正在排查中。”
“不必了，‘红刃’应该不在酒店里。”柚月皱了皱眉，分析道，“她的能力可以远程发动，血液可以充作她的眼睛，但使用能力需要精密的计算……她没算透海水的折射率，所以刚刚威力很小……”
太宰抖了下风衣外套，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镶嵌着菱形蓝宝石的金圈戒指来，漫不经心地递给柚月。
“给你的奖励。”他说。
芥川银呆住：“……”
属下们面上不显，纷纷八卦而激动了起来，用眼神进行交流。
属下A：我超，这是求婚么？
属下B：银小姐喊我们来就是为了围观求婚？不是说有紧急事件么？
属下D：首领求婚当然算紧急事件了！
属下C：我们是不是应该唱个歌当个气氛组？
属下A：好感动，可我不敢动啊。
属下C：呜呜呜我的CP在一起了，下班就上论坛昭告全港口。
属下A：可恶啊我其实更站中也大人！！
而柚月认出了那枚戒指，呆呆地接过：“啊……这是修好了吗？那我欠的钱是不是就……”
就是因为这枚蓝宝石戒指，她才会欠PortMafia一百亿元。
“这是赝品。”
太宰治嗤笑了声，解释说：“你弄坏的那枚真品早就变齑粉了，展览结束也用不上，归你了。”
柚月大受打击，把戒指递还回去：“我不要这玩意，谢谢你，首领。”
正在此时，柚月猛然转头，电梯口走道的窗户早早被关上，然而她看见对面楼上垂直落下黑影，黑影的目光如同毒蛇张嘴露出毒牙，狠狠钉刺了过来。
那一瞬间其实过得很快，柚月知道那个人催动能力依赖血液，她迅速转动大脑回忆起来——“红刃行刑者”目标是太宰——太宰的风衣，有沾上血迹！
柚月猛然扯下太宰堪堪披在肩头的风衣外套，【苍】瞬间击碎玻璃，她顺势将手一扬，风衣外套便在飞出窗外的瞬间炸裂。
所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有人撕心裂肺地喊：“别愣着，马上联系中原干部——”
“不用。”
柚月抬手，单脚踩上空空的窗框，雪白长发在空中交错飞扬。
“这么个小喽啰，还要喊中也来……你们看不起谁呢？”
地面上，从对面楼上坠落的人影在地上挣扎，内脏破裂，骨头散架，几乎变成了散落的肉块。
令人惊悚的是，肉块还在扭动着拼接到一起，重新堆砌出一个诡异的人形。
酒店本就面朝东京湾，夜空下的水域渐渐冒泡，传来不祥的“咕噜咕噜”声。
在其他人眼里，暗色海洋好像变成了沸腾的热水，而柚月却清晰地看见海域自近向远地染上红色，从浅红变成浓郁的、腥臭的暗红。
除此之外，街道边的消防栓炸裂，鲜血有如奔流一般从管道、井盖、消防栓中流淌出来，混着沸腾的红色海面，在酒店的楼下汇聚成猩红汪洋。
并且缓慢上升，一层……两层……血液的腥臭味已经充斥了整个楼道。
“天哪……”
“好恐怖的力量……这是什么啊……”
“坐标东京湾Cora！！需要港口总部全力支援！！”
“坐标东京湾Cora！首领遇险！”
“能别这么着急么？”
柚月依然维持着单脚踩在窗框上的姿势，窗外的风呼啸如同猛鬼哭嚎，苍蓝瞳孔在夜里依然微微闪光。
“讲真的，虽然有点恶心，也就不过如此。就这么点能耐么，红刃行刑者？”
没有人回复她的话。
一道【苍】撞开滚滚的血液海洋，径直击中了藏身在其中的肉块怪物，它在【苍】拉扯的力量中翻滚、扭曲，发出哀嚎与窒息般的叫声。
柚月轻轻一迈，悬浮在了空中。
“原来只是傀儡啊？”她扫了一眼，轻声说，“我有点兴趣了。”
“快点结束吧。”太宰波澜不惊道，“对你来说明明就是抬下手的事吧，别拖了。”
缓缓上升的鲜血猛地一停，继而暴涨成十几层楼高、铺天盖地的海啸，挡住了整个窗外的视野，携带着更加惊人的气势，向着柚月呼啸而去！
然而巨浪被看不见的屏障挡住，在她面前一米处蓦然分开，像是撞上深海礁石的洋流，被迫分出两个方向来。
众属下纷纷惊愕。
“好恐怖啊，这个才是真正的恐怖吧？我只在中原干部开污浊的时候……”
“多么强大的力量……”
“柚小姐居然那么轻松？”
“她还没有发力。”
芥川银沉默着，在内心回忆起那天见过的场景，盯着柚月背后飞舞的长发，隐隐感到害怕。
“如果她想……她会给横滨、乃至日本、乃至世界……带来无法挽回的灾厄。”
“就只有这样吗？‘红刃’？”
柚月转头，对着太宰问道：“我可以稍微放开点手脚吗？”
太宰面无表情地盯了她一会儿。
“收敛点。”他说。
“对了，这个刚刚没能还给你。”
柚月抬起右手，指尖捏着那枚宝石戒指，浅淡的流光从完美的蓝宝石切面上划过。她看了几秒，微微抬起胳膊做出个准备投掷的姿势来。
“这还是我第一次送女孩戒指呢，你直接退给我，也太让人伤心了。”
太宰虚假地叹了口气，微笑道：“这可是我给你的入会信物啊？确定不要么。”
柚月吐槽：“拿赝品送人？首领，你真的好大方。”
说完后，她把戒指套到中指上，慢慢推到指根，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不过既然是信物，我收下了。”
“回合制战斗，现在到我啦。”
柚月凌空朝前走了几步，猩红巨浪依然在她身前一米处徒劳地猛攻。
地上的肉块趁着对话的间隙，又扭动着推拉拼接起来，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她顺了下长发，神色平淡又悲悯。
右手食指虚虚搭上中指的第一指节，蓝色宝石与瞳孔同样微微闪光。
“一念无明，诸法度厄。”
铺天盖地的白金光晕于指尖爆裂，几乎把方圆几公里的黑夜都要照成白昼。
“无妄空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