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老手一搭上裴南辛的腕, 不由得一顿，皱起眉，细细地探查脉搏。
和缓, 有力, 再健康不过。
他两只手指从手腕移动到手心, 禁不住颤了一下——对他这上了年纪的人来说, 太凉了。
尹老又伸向裴南辛的脖颈和额头，是温热的，和正常人别无二致。
他将手收回，一时间没有说话。
程杭西忙问：“尹老 , 他怎么样？”
“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 他身体甚至比很多人都要健康。”尹老顿了顿，又道，“他的手比一般人的凉，体温却是正常的, 以前也这样吗？”
程杭点头：“是, 他的手一直都是凉的。尹老，他什么时候能醒？”
“我也不知道，这种情况我还没有遇到过, 先等几天看看。”尹老慢慢起身, “加也，扶我去书室那边找找有没有医书。”
“好。”加也把一块薄毯给尹老披上, 才扶着他出去。
尹老一离开，妄间也上手摸了摸裴南辛的脉, 同样看不出个所以然。见程杭西担忧, 他挠挠头, 绞尽脑汁安慰：“队长, 裴老大身体比我还好呢，不会有事的！可能他只是困了，说不定明天就睡醒了！”
一阵风吹进来，程杭西抬起头。
裴南辛说打开晒太阳的一排窗户大开着，望出去就是暗色的天幕和闪烁的星子，还隐约能看到几个火把的光亮，以及晃动的人影。
大家都守在外面，安静极了。
“队长……你、你别难过。”见程杭西不说话，妄间更急了，“他们说裴老大是大巫祭的引路人，有神的庇佑，所以、所以——”
“妄间。”程杭西打断他，又摸摸他的脑袋，“你回去吧，让大家也回去休息，明天还要干活，别熬了。”
“哦……”妄间走了几步，又急急走回来道，“要是有什么事的话，就大声喊我的名字，我听得到的！”
程杭西点点头。
妄间出去后没多久，窗外的火光和人影就都消失了。
程杭西去把一半的窗户关上，看看崭新又空旷的房子，抿着唇回到床边，握上裴南辛的手。
程杭西垂下眼，摸摸裴南辛的脸，而后起身去打了盆水，给他擦擦脸擦擦身子，又给他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再把叠好的被子展开盖好。
把自己也收拾好，程杭西才回到床上，躺在床的内侧，抱着裴南辛的手臂蜷起身子，跟他贴在一起。
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
裴南辛昏睡的第前四天，程杭西还能去给妄间带训练，做完轮值的活，到了第五天，其他人就把他的活给揽了过去。
“队长，你回去休息休息，睡一会儿也好啊。”
“田里的活我们来就好了，也不是多大的事。”
“裴老大可能像我们之前一样，没准多睡几天就好了。”
“是啊队长，没准你一觉醒来，裴老大也醒了！诶哟——”
说这话的人被旁边的人踩了一脚，还被从各个方向伸过来的手拧了一把。
他摸着发疼的腰，不满嘀咕：“你们掐我干什么……”
他身旁的人听到了，又拧了他一把：“哪壶不开提哪壶，闭嘴吧你！”
程杭西想摇头，脑袋一动就停住了，晕。
这样确实不行。
“今天先麻烦你们了，明天我就回来干活。”
没有人应声，他们不约而同地交换眼神，达成一致共识——明天也不让队长干活。
妄间双手从背后按上程杭西的肩膀，把人推回去：“队长，别裴老大没醒你又出问题了，来来来我送你回去休息，顺便看看裴老大。”
早上尹老刚来看过，依然没什么发现，妄间自然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的。
他放开裴南辛的手，对一脸憔悴的程杭西道：“裴老大身体很好，真的。”他认真道，“现在有问题的是你。你再不睡，就也得躺床上，没人照顾裴老大。”
“睡不着。”程杭西一张脸惨白，脸上的小软肉都消了大半。
妄间起身，默默退开，道：“裴老大嘴巴干了，我去倒杯水回来，你喂一喂他。”
“好。”程杭西坐到床边，低头看裴南辛。
妄间取了一杯水回来，回到床边：“队长，水。”
程杭西伸出手接过，却收不回来，妄间没有松开杯子。
他疑问地转向妄间，却看到妄间抬起另一只手，他条件反射地想用手去挡，身体却跟不上反应。
后脖一疼，就陷入黑暗。
妄间一手扶着他，一手把水杯放在旁边桌子上，嘴里碎碎念：“都说要好好睡觉吃饭了，这回挡不住我了吧。”
把水杯放好，他就把程杭西放平在床上，和裴南辛紧紧贴着，没有留下一点缝隙，另一边身体刚好贴着床沿。
“掉下床别怪我啊队长，我可不敢把你抱起来放里面，被裴老大知道了那不就完蛋了……”
尹老看遍了书室里的医书，也没有找到相应的症状，他活到这么大岁数，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完全束手无策。
于是只能每天定时两次去看裴南辛的情况，没有发现别的毛病就是莫大的好消息。
他们什么都做不了，也只能等。
徐嫂他们当初发热昏迷将近二十天就自己醒了，然而二十天过去，裴南辛依然没有动静。
程杭西想了许久，下了个决定：“我带他去外面看看。”
别城还有医师，没准能有办法。
妄间一听，立刻蹦起来：“外面的医师没一个比得上尹爷爷！队长，这片大陆上医术最好的医师，才能做大巫祭的医师，尹爷爷都没有办法，他们就更不行了！而且裴老大身份特殊，万一你们被他们关在外面怎么办？”
加扰也道：“是啊队长，太不安全了。更何况外面还有丧尸群，你带着裴兄弟，太危险了……”
“可是，没有别的办法了。”程杭西道，“他们肯定不会让我把医师带过来，我得试一试。”
妄间急得团团转：“裴老大身体很健康，比你的还健康！”
“但是他一直不醒。”程杭西抿了抿唇，又道，“要是发现不对，我会立刻回来的。”
妄间见劝不动，就改口道：“我跟你一起去。”
“别的马都跟不上小红的速度。”程杭西拍拍他的肩，“你留在这里帮加扰吧。”
“队长……”妄间哭丧着脸，翠绿的眼睛闪着波光。像小时候一样，让人一看就忍不住心软。
程杭西带了他这么久，面对他这些小招式完全能毫无波动：“就这样吧。”
事不宜迟，越早找到别的医师越好。已经是下午，然而程杭西还是很快就收拾好东西，带着裴南辛出发。
他坐在裴南辛身后，用布条将两人绑起来，确定不会勒得裴南辛不舒服，他便扯了扯缰绳：“小红，走吧。”
裴南辛比他高，他不得不歪着身子，从裴南辛的肩膀上探出来看路，姿势有点别扭。
他笑了笑：“再不醒，就得一直坐在前面替我挡风了。”
裴南辛一点反应也没有。
夜晚程杭西只是停下给裴南辛喂了点水，就继续赶路。
到达地裂的时候刚好太阳升起，朝阳从侧面洒过来，光落到不大的草地上，显得草都毛绒绒的。
小红绕过草地，越过奔涌着水的地裂。
地裂上固定着的铁索和铁厢在阳光下反着光，射入程杭西的眼睛，他不由得眯起眼睛。
直到小红落地，他才能将眼睛睁开。
小红没停，听话地一直朝北边冲。
不对。
程杭西抓紧缰绳：“小红，停下。”
小红速度减缓，最终停在一棵红果子树下。它甩了甩脑袋，绕着树转圈圈。
“等等，先让我们下来。”
小红四个蹄子跪下，好让他下来得方便一些。
“好孩子。”程杭西把腰间的布条解开，才抱着裴南辛下来，然后把人放在树下，“你在这里看着他。”
小红龇开一排牙。
把人放好，程杭西抽出刀立刻往回跑，在地裂外一段距离停下。
肯定是这里没错。
他嘴巴抿成一条线，将刀归鞘，又往两边走了一段路，最后在一块石头上停下来。
乌泱泱望不到尽头的丧尸群，不见了。
他走回红果子树下，蹲在裴南辛身前，双手捧上他的脸。
脸还是苍白的。
手往上摸索，触到裴南辛的长睫毛，又轻柔地在眼睛上抚了抚，而后又往下，抓上那一双比一般人要凉的手。
他身子一歪，被一个马头蹭了蹭肩膀。
转过头，发现小红嘴上衔着一枝红果子。
“不用，你吃吧，谢谢。”他紧了紧裴南辛的手，道，“他会醒过来的对不对。”
小红蹭了蹭他，嚼嚼嘴里的红果子，咽下肚，又溜溜达达去扯树上的。
程杭西身子往前靠，整个人埋在裴南辛的怀里，下巴搭在他肩膀上，小声道：“那我就当会了。”
小红休息好，程杭西就抱着裴南辛上了马：“小红，回家。”
小红蹄子踢踏几下，掉头就往回走。
回到家的时候大家都在吃饭，看到程杭西回来了，都放下碗一窝蜂涌出来。几个人上前，先帮他把裴南辛扶下马。
“队长怎么回来了？”
“裴老怎么样了？”
程杭西把裴南辛接过来，道：“你们吃完饭再说。”
他回去把裴南辛安顿好，一出来，就看到大家已经排排站好，桌子上的饭碗都已经收拾干净。
他在大家面前站定。
“丧尸群不见了。”见大家瞬间愣住，他又接着道，“从明天开始，城墙上都要有人看守，五人一组，白天晚上都要有人，待会儿我跟加扰会排好名单。”他一顿，又道，“于话寸子妄间，你们明天来跟我搬东西。”
“知道了队长。”寸子和妄间立刻应声，于话也肃着一张脸点头。
他们以前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对城墙看守和巡逻接受良好，更对丧尸群消失感到震惊。
“队长……那丧尸群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程杭西道，“也许是去了别的地方，也许是消失了。”
一阵嘈杂中，有人问：“队长，要不要今晚就去守？”
程杭西垂眸：“不用，时间上他们来不及。散了吧，加扰，跟我来。”
加扰立刻掏出一本册子，跟他走到一边。
“队长，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程杭西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没有丧尸，我们还有别的方法阻拦他们。”
*
越关城。
去南边查看的护卫风尘仆仆地回到城里，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人带去了城主府。
“怎么样？”关简着急地问。
那护卫看看关简，又看看关梦，咽了咽口水，道：“城主，护卫长，那些丧尸群确实不见了，我又在附近找了找，一只丧尸都没有发现。在原来丧尸群的后面，有一条大河，看上去跟我们和雨林间的那条差不多，应该也是地动后出现的地裂和地裂水。”
他嗓子太干，吐字逐渐不清晰，忍不住咳了几下。
关简急声催促：“快说！还有什么！”
关梦敲了一下桌子，道：“先喝口水。”
那护卫怯怯地看了关简一眼，倒了一杯水灌下，才又继续。
“那河上有一个铁厢和铁索，应该是他们拿来运送东西的，我没找到方法。”他抖着手把杯子放回桌上，“城主，护卫长，就这些了。”
“你怎么不过去看看！蠢货！”
护卫被骂得一缩，杯子被带得摔在地上，他立刻吓得扑通跪下：“城主，护卫长，我……底下都是水，我不敢攀绳索过啊！”
关梦 睨了关简一眼，对那护卫道：“好了，没事了，你回去修整吧。”
得了话，护卫立刻跑了。
人一走，关简立刻道：“城主，这是好机会啊！”
关梦点着桌子，许久没有说话。
“城主，那个裴南辛不就仗着南边有丧尸群我们不敢过去，才会这么嚣张的吗！”关简越说越气，“这么多年，我们给他送了那么多东西，他倒小气得很，每次只给我们一点种子和谷，塞牙缝都不够的。”
关梦看了他一眼，终于出声：“你去莫城巡视带的令牌还没还我吧。”
“城主！”关简握紧了双拳，“这本来就是我在管的！”
“已经好几年不是了。”关梦伸出手，“你想违背命令？越关城的守则不记得了？关简，你几次违反规则我没有追究，不代表我一直不追究。”
关简不情不愿地将令牌还给她，又道：“城主，趁南边没有反应过来，我们现在打过去正好。”
“这事不要提了，你回去吧。”
关简一甩手，忿忿地走了。
关梦等他离开了一会儿，才招来一个护卫，道：“去盯着关简，他做什么都不要拦。”
“是，城主。”
*
作者有话要说：
程杭西：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系统：裴工你等等，我在修正bug。
裴南辛：完蛋。
*
感谢谢栗栗子、深篟棠小天使们的营养液，贴贴~
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