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南辛马上从床上跳下来, 随便套上衣服就往外冲。
一弯绯红月亮挂在天上，淡淡的月光铺开，地面蒙上一层轻柔的银纱。好看是好看的, 但对视物并没有多少帮助。
饶是裴南辛的视力被套上了buff, 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模糊地看清点东西的轮廓。
对面的岸边还燃着个火堆, 火焰上方立着个高高的架子, 上面挂满了一串又一串的鱼。一个人影从火堆旁跑开，快速地往最左边的泥屋跑。
在一片震动声中，寸子焦急的大喊声刺入他的耳膜。
“地动了！快醒醒！地动了！”
裴南辛还没有跑到小廊的阶梯上，就先急声喊：“小红, 快去把人叫醒！”
只会在原地转圈圈盲目蹦迪的小红有了方向, 立刻往对岸冲去。小白马跟它跑到半路，便停在了岸边。
裴南辛听到水花声响起，紧接着小红淌水过河的声音，又一阵哗啦水声过后, 小红从水里跃到岸上。
小白马在河边来回踏步, 一声凄厉的马鸣响彻夜空。像是呼应一般，小棕和小黑的声音也接连响起。
裴南辛路过马厩时顺便将马厩的栏杆掰了下来：“小黑，出来！”
他没等小黑跑出来, 又继续朝着桥的方向行进。
桥的位置在向日葵田和辣椒田的方位之间, 正好在暴躁的小白马身旁，这路他太熟悉, 即使看不太清楚也不用费时间去找桥的方位。
河水变得湍急，水流冲撞河岸的声音和小白马的嘶鸣声混在一起, 仿若时间流动的时间有了载体, 一下又一下地刺激裴南辛的神经。
他终于到了岸边。
一向安分的小白马却一下子咬住他的衣服, 将他拦在固定桥的树桩旁。
人停住了, 它高高抬起两只前蹄，又冲着河对岸发出一声嘶鸣。
河上剩余的半边桥晃了一下，倾斜的树干在河面上一点一点，又被河水冲得歪向一边。
连接两岸的木桥断了。
刚才但凡裴南辛再多往前冲几步，就能直接冲到水里。
裴南辛看着空荡荡的前方，忍不住骂了一句粗口。
*
寸子直冲冲地奔往楼上。
“队长！副队！地动了！快醒醒！队长！”
他一边喊，一边拐进离楼梯最近的房间，手抓上床上的两人大力摇晃，完全顾不上自己是不是太用力会将人弄疼：“小武小鲵！快起来！”
“怎——”古小武瞬间从床上跳起，把还没睁开眼的小鲵抱起来，“小鲵！醒醒！”
见他们起来了，寸子便往外面跑：“队长！副队！盛光！横叔！”
程杭西眼睛还没睁开，感觉到身下的晃动，立刻翻身而起，眼睛瞬间清明。
他手往旁边一捞，取过矮桌上的东西，便往外跑去：“寸子，你去旁边的屋子！”
“好！“
寸子没多耽搁，转身就往楼梯下冲。跑完最后一个阶梯，他又伸长了脖子，朝最角落的房间喊：“横叔！快走！”
他脚步不停，又跑向隔壁.
“何妨！齐叔！快起来！”
“骆妮！“
泥屋剧烈晃动了一下，隔着几间房，一声痛呼声响起，是盛光的声音。
程杭西站不太稳，被甩到墙边，扶着墙才堪堪站稳。
离他不远处的古小武和小鲵摔成一团。
他将攥在手里的东西塞进怀里，去将他们扶起来，一伸手，就先抓到了满手泥。
小鲵声音里带着点哭腔：“队长！”
“你们两个先走，快。”程杭西把他们往楼梯那边推，自己又往盛光那边跑。
“我去找副队！他还没出来！”古小武在他身后喊，而后捧着小鲵的脸叮嘱，“小鲵，你先出去，不要停，哥哥很快出去找你。”
“好。”小鲵才呜呜两声，但又把哭声憋回去，流着泪往下跑。
古小武一抹脸，奔着一直没听见动静的房间跑：“副队！”
他推开加扰的门，加扰正搀着墙慢慢从地面站起。
“副队！”古小武跑过去将他拖起来，手太急，不小心弄掉被他抓在手里的东西。
加扰赶紧弯下身子摸索：“小武你先走。”
“别找了！快走！”小武想去扶他起来，手却碰到他的脑袋，糊了一手的黏腻。
“嘶。”加扰的抽气声响起，同时他的手摸到了熟悉的小册子，“找到了，快走，快走！”
地面摇晃，掉下来的泥砖在他们脚边滚动。古小武一脚踢开泥砖，拉着加扰往外跑。
与此同时，程杭西也扛着个人从另一边出来：“你们先走。”
古小武赶紧扶着加扰加快脚步往楼下冲，程杭西紧跟在他们身后。
泥屋外已经站了不少人，小红从徐嫂她们住的泥屋里出来，一群人马上拥上去，将马背上的人抱下来。
白马的声音又从对岸传来，小红在原地绕了一圈，飞奔进夜色里。
“都出来了！”
“人齐了吗？！”
“所有人都出来了吗？”
古小武环视一圈，又从一个又一个人前面穿过：“小鲵呢？小鲵！你们谁看见小鲵了吗？”
“没有！”
“小鲵和横叔都不在！”
古小武拔腿就往泥屋那边跑：“小鲵！”
地面又狠狠晃了一下，轰隆一声响，徐嫂他们住的泥屋塌了一半。惊惧的声音响成一片。
“危险！”
“离远一点！”
古小武似是看不见那边的情况，埋头冲进泥屋。
程杭西几个跨步将他拦下，又把他往寸子那边丢：“看着他，我去找。你们都别进来。”
他一头扎进泥屋，身后是古小武的哭声。
程杭西没有上楼。
横叔上了年纪，所以一直住在楼下。
他才拐过楼梯，就听到小鲵的啜泣声。
“横叔，横叔你别急。
“哥哥！队长！副队！
“横叔在这里，你们快来！”
即使小鲵已经极力稳住声线，但声音还是不受控制地带上哭腔。
“小鲵，别怕。”屋顶开始落下大块碎土，程杭西艰难地避过，大跨步接近横叔的房间。
横叔艰难出声道：“小鲵……你快走，别管我。”
“横叔，队长来了，队长来了横叔！”小鲵顾不上擦眼泪，两只手将压在他身上的碎土丢开。
程杭西一进屋，就看到横叔躺在地上，床边的大竹柜倒下压在他身上。
“队长！”小鲵看到程杭西，终于像承受不住了似的放声大哭，“我搬不起来，队长，太重了我搬不动，我救不了横叔！”
程杭西将她抱到一边：“小鲵乖，你先出去。”
“小鲵，队长来了，我会没事的，你先走。”横叔一边皱着眉一边道。
柜子刚好压在他的胸前，他喘息和说话有些困难。
“我不，我跟你们一起出去。”小鲵用手背抹了一把泪，脸上留下重重的泥痕。怕影响到两个大人，她又硬生生将哭声止住。
程杭西伸出手，试图将柜子抬起来。
太重了。
竹柜本不该有这么重。
他手探进竹柜被砸出的空隙，摸到了一手泥陶和铁器。
“里面是我做的模具，我本来是想把以前的王城和地貌还原出来的。”横叔倒吸一口气，“没想到害人害己了。队长，你和小鲵先走。我这一把老骨头——”
“闭嘴。”程杭西想将竹柜砸开搬出里面的东西，但手边没有刀具，硬砸只会把横叔伤到。
“队长，我是说真的。”横叔咳了两声，接着道，“按经验，这地动还没到最厉害的时候……”
程杭西没理他，直接上手，试图将柜子破开的口子撕得更大一点。
他还没用力，头顶的石块一阵又一阵地往下掉，地面又剧烈晃动起来，连带着柜子里的东西都在晃，铁器碰撞和泥土碎裂的声音像是被用巫术放大过一样，震得人心中一跳一跳。
哗啦。
一片泥砖落下。
程杭西立刻回身，将小鲵扑在身下，掉落的泥块打在他的背上，手上。
“小鲵，别怕。”
小鲵哽咽地应他：“嗯！”
一阵巨响后，泥屋的房顶塌了半边，没有完全落地，还要掉不掉地悬挂着。
“小鲵！”
古小武眼泪鼻涕糊成一片，身子极力地往前冲。
“队长，横叔……”
寸子和何妨两人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一时不查，就被古小武挣开。
“诶，小武，你别进去！”
古小武才不管他们的话，也不管身后传来的马蹄声，红着眼睛往塌了半边的屋子里冲。
下一瞬，他就被人提着衣服后领揪起来，冰凉的水顺着他的后脖颈往下流，突如其来的寒气刺激得他打了一个激灵。
裴南辛沉声问：“现在什么情况？”
寸子几乎要跳起来，一向活力满满的声音里掺着点疲惫和轻易不被人察觉的哭腔：“队长横叔和小鲵还在里面！”
裴南辛把古小武往他们这边一扔：“看好他，别让他进去。你们离远一点。”
“小鲵在里面，我要进去！”古小武跟只小牛似的脑袋直往泥屋里面伸。
寸子不可能再让他挣出来，拖着他离开泥屋好长一段距离：“裴老大来了，会没事的。”
他抬起头，泥屋外没了裴南辛的身影，只有一串往里延伸的水渍。
屋里看着比外面还糟。大块的泥土掉下，又被卡在半空，毫无章法地横在屋里。
再震一下，就能全砸下来。
裴南辛偏了偏脑袋，只听到外面的人声，还有屋里往下落的泥土声。
“程杭西！”
听到了。泥块滚下来的声音，还有人的动静。
他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冲过去，房间的门口已经被掉下来的大泥块拦住。
“我在这里。”程杭西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裴南辛将石块踢开，清理出能容人经过的道路。只看一眼屋里的情况，就能猜得出大致情况。
“你把小鲵抱出去。”裴南辛将竹柜掀开，又一只手把横叔扛起来。
“好。”
一点泥从顶上掉下来，打在裴南辛光着的脚上，在上面留下泥印。地面的碎土又开始震动，被掀到一边的竹柜里的铁器碰撞，发出咔咔咔的声音。
裴南辛头皮一麻：“跑！快！”
程杭西护着小鲵，用尽全身的力气往门外冲。泥块又大片落下来，砸在他的身上。
他手里有小鲵，身后还有受伤的横叔。
以及裴南辛。
他不能慢。
程杭西连呼吸都不敢，憋着一口气跑向门口。
砰——
他们身后发出巨响，同时，地面震动起来，带得人身子一个趔趄。
小鲵漏出一点哭声，又马上憋回去。
裴南辛往后看一眼，一大块屋顶和房梁砸下来。
他转回头，冷静道：“小西，别慌，我们快到了。”
确实快到了。眼前就是门口。
程杭西没敢放松，而在踏出门口的时候，地面一个巨震，他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往旁边歪倒。
空中尘土的味道更加明显，屋顶晃动的声音传进耳朵。
裴南辛感觉头都要炸了。
他一只手护着横叔，身子往前扑，另一只手按着程杭西，硬是带着人从屋里扑出来。
轰隆！
屋外的众人同时发出惊呼：“小心！”
裴南辛将口鼻埋在臂弯里，按着程杭西的手从肩膀移动到他脑袋。
一阵尘土从他们身后扑过来，飞泥溅在他们身上。
“队长！裴老大！”
“小鲵！”
“横叔怎么样了？”
尘土散去，裴南辛把手从程杭西的脑袋上移开，又搀着横叔起来：“横叔，你怎么样？”
“没什么大事，修养一阵就好了。”横叔回过头，小声道，“还是连累你们了。”
“不要说这种话。”裴南辛皱眉。
其他人都涌上来七嘴八舌地关心，裴南辛让他们把横叔扶到一边，检查看哪里还有伤。
小鲵和古小武抱在一起嗷嗷大哭，徐嫂急得在两个小孩旁边打转，想看看小鲵有没有受伤，又无法将他们分开。
程杭西从地上爬起来，马上问：“住在外面的人呢？”还没站稳，就想跑去找人。
裴南辛按住他，把他的脑袋往火堆边转：“看，在那边，他们都没事。”
于话抱着于嘉的脖子缩在他怀里，乐安在用布条给明露包扎伤口，王伐在帮横叔检查伤口。
其余几个出去建房子住的人也都和大家在一起。
程杭西垂下眼，目光落在扶着他脸的手腕。
他把裴南辛的手拿下来，翻开他的湿漉漉的外套袖子就要往上捋。
裴南辛想收回手，却被他按住。
袖子下面是长长的擦伤，程杭西把目光转向他另一只手，被袖子半遮着的手背伤口不遑多让。
他抬起眼，看着裴南辛一言不发。
裴南辛在他脑袋上呼噜一下：“多大点事，我都没哭你先替我哭了。”他脑袋往旁边撇了撇，“你们房子塌了。”
三幢泥屋都成了一大堆泥块，无一幸免。
程杭西盯着废墟看了一会儿，才道：“大家都活着，还能再建起来。”
裴南辛偏过头，看到他眼里的水光更加明显。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人还是会难过的。
*
作者有话要说：
裴南辛：唉，小哭包。
小红：我是大功臣，夸我！
*
当程小西在泥屋里的时候，裴工在——
试图骑小黑过河，小黑差点被水冲走，失败。
试图骑小棕过河，小棕差点被水冲走，失败。
小白马太矮，没让下水。
然后气急败坏地踢坏了桥的固定桩。
这时候大闺女小红回来了。
成功渡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