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黎明城送种子当天, 程杭西依然像以往一样，换了那一身适合藏刀又适合打架的衣服，裴南辛则多了一个背包。
给黎明城的东西和给越关城的大致相同, 只不过裴南辛嫌南瓜重, 或许还有别的原因, 把南瓜都换成了一筒筒的南瓜种子。
只有给程杭西准备的竹筐里才有新鲜的小南瓜。
和以往相同, 他们很早便出了门，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差别。程昱锴也是雷打不动地下午才到。
黎明城这次拉来的板车也有二十几辆，只不过一半是金矿石，一半是铁石。
双方碰到面, 裴南辛不主动说话, 程杭西更不会吱声，程昱锴也不是喜欢寒暄的，他们只点点头打过招呼，便直接进入正题。
场面着实沉默得有些诡异。
见裴南辛有些懒散又有些……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程昱锴只好先打开话口。
他让人先把两种矿石卸下：“金石和铁石, 你看看。”
裴南辛去围着两堆矿石转了一圈，而后对程昱锴点了一下头。
程昱锴微皱了一下眉，还是道：“你们更需要哪种矿, 我下次可以多送一些过来。”
裴南辛故作沉思。
其实这并没有好思考的。两种他都缺, 只是目前需要铁石多一点，而金子是以后会派上用场的高价值交换物。他们这边的铁矿山只有一座, 总有会用完的时候。
综合下来，像今天这样两种一半一半是最合适的。
他们南边在食物上有优势, 但短板也很明显, 矿资源稀缺。
现在他们三十人都不到, 而黎明城和越关城的人口比这里多了不知道多少倍, 根本不可能会像他们一样短时间内就能达到温饱线。
粮食问题是这两座城要解决的首要问题，而再过一年，南边的粮食就能由内部消耗转变成主供给两座城，用以交换东西。
他们得靠这个前期优势，尽可能地积累资源。
但这不能给程昱锴知道。
傅涯也坐拥铁匠铁矿、还能带着斩城四处发疯的时候，黎明城也是三座城里最强最大、也最让人安心且有归属感的城。
单看这个，程昱锴就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要是被他知道了南边除了粮食就什么都没有，下次他来板车可能只有十八辆，以后没准还可能拿矿资源来提要求。
这样不行。
裴南辛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捻，沾在他指间的铁石粒变成粉末落下。
他随意往后瞟了两堆矿一眼，漫不经心又无所谓地道：“随便，看程城主方便。”
看上去相当无所谓且不屑一顾。
不给程昱锴再顺着这话说下去的机会，他又道：“程城主检查检查种子吧，时候不早了。”
程昱锴不动声色，对跟在他身边的两人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还是上回检查的中年男人，另一个是年轻一些的小伙。
两人先把捆得高的竹筐取下来，一一看过竹筐里的东西。上方的竹筐轻一些，装的都是种子。已经经历过一回这种场面的那中年男人稍微冷静一点，那小伙显然对表情缺乏控制，每检查到一种种子，他脸上都更加惊喜。
看到马铃薯时小伙几乎要喊出声，被中年男人瞪了一眼，他才稍微收敛。
马铃薯后面是谷子。
揭开竹筐盖子，金灿灿的麦粒和稻粒映入眼帘时，小伙顿时发出一声惊呼。
这次那中年人没有能及时制止——他也看呆了。
程昱锴上前，看清竹筐里的谷子的模样，也被惊了一下。
他犹疑地问：“你们竟然还有新品类？”
“没有，就是用上一批麦子和稻子种的。”看到程昱锴将信将疑，裴南辛语气散漫，忽悠道，“也许是我们这边最近长的树变多了吧。”
程昱锴若有所思地点头，催促道：“马来，继续。”
“是！”中年男人回过神来，立刻应声，又扯了小伙一把，两人马上继续清点。
检查过的竹筐还敞着盖子，程昱锴环视一圈，而后道：“除了这些，还有别的种子吗？”
“树种得多了，总会有的。”看到那两人已经检查完装了谷子的竹筐，正准备去搬放在最边缘的箱子。裴南辛走过去，手掌抵在上面，止住他们的动作。
他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这个不是给你们的。”
那两人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被吓得缩回手，往后退了几步，不知所措地望向程昱锴。
程昱锴还没有说话，一直安静得像裴南辛的影子一样的程杭西突然出声：“是我的。”
他迎上程昱锴的目光，字字清晰地道：“我回黎明城。”
程昱锴有些错愕，但表情很快调整过来。他向后招了一下手，有十几人马上出列，上前来将竹筐都搬走。
最后只剩下程杭西的竹筐孤伶伶地留在板车上，没人敢动。
程杭西见他们都已经好了，便自己动手把竹筐搬到空着的板车上。
“回去后去祭堂祈求原谅。”程昱锴绷着表情，说话的语气像个教训叛逆弟弟的严肃兄长。
程杭西却没有应声，只是走回去，在裴南辛身前停下。
裴南辛将背包给他，然后拍了拍他的脑袋：“好好吃饭。”说完，他又想起什么似的，有些抱怨地说，“黎明城的粮食哪里有这边好，你还偏要回去。”
程杭西将背包抱在怀里，冲他笑了笑，又摇摇头。
程昱锴看得皱眉。
他冷声道：“不劳操心，多一个人黎明城也养得起。”
“是吗。”裴南辛笑了一声。
他透出来的轻慢让程昱锴有些恼火，但又无可奈何。
程昱锴看了程杭西一眼，回到马上，冷冷淡淡地道：“回去。”
一众士兵掉头，又同时往两边移动，空出一条道。骑马的几人先过，最后应该是程昱锴。
但是程昱锴没有动，他冷眼看着还站在裴南辛面前不挪步的程杭西。
程杭西将背包背好，然后睁大了眼睛看裴南辛。
裴南辛眼里终于露出今天的第一抹笑，他又揉了一下程杭西的脑袋：“怎么，舍不得啊？”
程杭西这次没有脸红。
他暗自吐了一口气，然后鼓起勇气，上前一步，双手揽上裴南辛的脖子，整个人埋进裴南辛的怀里。
安心，却又忐忑。
他又几不可查地吐了一口气。
这是他偷来的一个怀抱。
裴南辛先是一愣，而后双手才在他背上拍了拍。
但他才拍了两下，程杭西便从他的怀里撤出。
程杭西眼睛亮闪闪的，长了点肉的双颊透着粉色。他看了裴南辛好一会儿，才认真地点了一下头：“嗯。”
这是在回答上一句话。
裴南辛又被他逗乐了：“既然这样那就别走了。”
“不行，我必须回去。”程杭西摇头，又定定地看着裴南辛，眼睛扑闪。
“诶哟。”裴南辛又忍不住笑，“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会撒娇啊程杭西小朋友。”
怕被人听到会让程杭西不好意思，他还特地放轻了声音。
而程昱锴还是听到了，本就皱起的眉头几乎要拧起来。
他沉声道：“程杭西，走。”
程杭西看了黑着脸的哥哥一眼，又转过头去看裴南辛。他抿了抿唇，却还是先小声道：“我没有……没有那什么。”
裴南辛听得更乐了。
“我走了。”程杭西终于不再磨蹭，转身就往士兵让出的空道走。
程昱锴遥遥和裴南辛对视一眼，一甩马鞭，便跟了上去。
他一走出来，分成两边的士兵便合拢，把裴南辛的视线遮得严严实实。
队伍走出一段距离，程昱锴突然停下，围在他身侧的人不明所以，也只好都停下来。
程昱锴望向跟在板车旁边走的程杭西，面色沉沉：“上来。”
程杭西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圈，又落在他让出的一点位置上，狐疑地问：“你确定？”
程昱锴额头青筋一跳。
这话这语气，程杭西以前从不会这样说话。
无论是神态还是语气，好像都带着嘲讽。看上去无辜，也没说什么重话，但就是让人心情非常不愉快。
就像裴南辛去城主府找他谈条件那次一样。
程昱锴只觉得肚子里莫名一肚子火，却不好发泄出来，面上表情更冷：“能跟他同乘一骑，就不肯跟我一起？”
程杭西果断拒绝：“还是不了，你的马太瘦了，载不动两个人。”
见有人做出准备下马的动作，他又道：“我走回去，不用管我。”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吃得比你们好，不妨事。”
直到晚上停下过夜休息，程杭西从竹筐里拿出一个小南瓜放在火里烤，程昱锴才知道程杭西的话是什么意思。
程杭西一向大方，而这回却没有舍得主动分享。
他眼睛转了一圈，发现士兵们的伙食足够填饱肚子，也比以前有所改善后，更心安理得地独占小南瓜。
也许裴南辛并不在意他分不分给其他人，但这是裴南辛亲自给他装的。
是他的东西。
即使看到程昱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南瓜，他也没有松口：“以后你也能有。”
程昱锴抬眼看他。
他又道：“这是裴南辛给我的，不是给你们的。”
程昱锴更气了。
*
金矿石比铁石要大一些，裴南辛打算先把金矿石运回去。
矿石高高地堆起，被用藤条牢牢固定在板车上。
确定矿石不会掉下来，裴南辛便跳回马背上：“小红，走。”
小红踢踏了几下蹄子，没动。
“怎么了这是？”
小红又甩甩头，把辫子甩得老高。
裴南辛伸手捞住辫子，一看，无奈道：“你刚才干吗去了，这么短工夫能搞成这样？”
他又跳下马，把小红散了一大半的鬃毛随便扎了个歪歪的高马尾：“将就着吧，我不会给你搞造型。”
小红不爽地打了个响鼻，甩甩头，还是不舒服，跟地面烫脚似的蹄子动个不停。直到它去旁边树上蹭了一把，将鬃毛蹭得散开一些，才消停下来。
裴南辛冷眼旁观：“不喜欢也没办法，你小程哥哥不在。”
小红走回来，马头不轻不重地撞了他一下，才在他身边停下来。脑袋上刚扎好的鬃毛歪向一边，上面的青藤也滑下来了一段距离。
裴南辛很怀疑这跑到半路又要散。
果然，穿过丧尸群没多久，青藤彻底掉下，小红的鬃毛不羁地全散下来，跑起来一荡一荡的，偶尔还会打到裴南辛身上。
回到木屋，借着还没熄灭的微弱火光，裴南辛看到已经乱成一团的鬃毛，无语凝噎：“闺女，咱把头毛剃了吧。”
小红忿忿地又撞了他一下，整匹马看上去很暴躁。
流光在黑暗里轻晃，裴南辛指了指旁边的花丛，道：“你让流星花多长点，再长一棵你小程哥哥就给你回来扎辫子了。”
小红歪了歪脑袋，溜溜达达走到花丛边，蹄子轻轻碰了一下金色的光点，而后在旁边趴卧下来。
裴南辛：“……”
什么毛病这是，跟成了精似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小红：扎太紧了。
裴南辛：我不会。
程杭西：我去给你拿彩布条回来，城主府有。
*
明天补更。晚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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