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南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会发展成这样, 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楚的。要说错，也不能完全将责任推给谁。
当然，从头到尾, 半变异者和异能者都承受了更多普通人不曾受到的苦难。要说无辜, 这第三阵营的人确实是最无辜的。
裴南辛问：“你打算怎么办？”
“能坚持多久就坚持多久。”程杭西双手抓着窗台, 望着外面, “还没有到那个时候，总不能让大家提前放弃。”
“你……不考虑带着他们新建一个城？”裴南辛试探着问。
程杭西语气飘忽：“不是没有想过，但没有合适的地方。三个城已经占掉了最适合生存的地方，雨林他们都盯着, 我们不可能抢得过。”他顿了顿, 又说，“而且，我们人数太少，要是单独建城, 随便一方过来, 就能把我们全灭了。”
他深呼吸了一下，又吐出一口气：“我们确实在依附黎明城。”
裴南辛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系统眼光挺好，南边确实是最适合新城开荒的地方。后有海, 中有河, 最前面还挡着一堵丧尸墙。
地理条件甚至比任何一个城都好。
思路转回来，他冷静分析：“这样下去你们在这里生活不了多久了。”
程杭西看着他, 一边眼睛被窗外的红月映出一湖水光，“也许不到半年。”
这一批长出来的粮食比上一批又少了些, 就算到了收获季, 在优先普通人的情况下, 他们分到的救济也不会变多。
冬天是最难熬的, 但他们可能撑不到冬天。
“那半年后呢，”裴南辛放轻了声音问，“你们就留在这里等着被围剿吗？”
程杭西又不吱声了。他身体紧紧绷着，好像一根绷到极致的线，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断开。
又是一室沉默。
裴南辛倚靠在窗边，看着底下喝完汤就开始闹腾起来的众人，忽地说：“我明天就走。”
话题转得有点快，程杭西还反应不过来：“什么？去哪里？”
“回我的地盘，我的小西瓜还等着我回去打理。”裴南辛说得云淡风轻。
准确来说是回去把小麦和稻子弄弄好，早点收获第三茬的种子。不然到时候空有地有人，没有能种的种子，多尴尬。
程杭西有点迷糊地问：“南边……那丧尸群，你要怎么办？”
“当然是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裴南辛睨了一眼程杭西，果然看到他纠结的表情。
到了现在，恐怕程杭西还没弄明白他们出来的时候是怎么穿过丧尸群的。
也没纠结太久，程杭西就叹息似的地说：“早点离开这里也好，你那边更自在。”
裴南辛挑了一下眉。
程杭西竟然又没往深了问，好像他做的每一个决定每一件事，在程杭西看来，都是合理得不需要深究的。
奇奇怪怪。
离开的事情裴南辛没有跟别的人说，程杭西也没有透露出去，所以第二天早上离开的时候，只有程杭西把他送到城门外。
联合队一匹马都没了，还是他带着程杭西骑着小红出的城。
虽然他觉得没什么必要，但程杭西坚持要送，还说到时候能自己走回去。
城门外几乎没有往来的人，除了黎明城又长又高的墙垣，一眼望去尽是荒漠。
比来时冷清了不少。
程杭西跃下马，摸了摸小红的头，小红微微歪过头，在他掌心轻轻地蹭。
等小红蹭够了，他才把手收回来：“路上小心。”
“嗯。”裴南辛点了一下头。
见程杭西还抬头望着他，他便忽然叫了一声：“程杭西。”
程杭西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要是撑不住了，就去南边吧。”裴南辛笑着说，“你们来了，就有人帮我种地了。”
程杭西还愣着，裴南辛又说。
“我在南边等你们。”
说完，他也不等程杭西回答，甩了一下缰绳，小红顿时疾驰而去。
身侧的景物飞速地向后移动，黎明城逐渐缩小成一个黑点，最终消失在地平线中。
裴南辛没有往回望一眼。
他知道程杭西会来的。
程杭西会带着他那批一直努力活下来的同伴，穿过这片广袤的荒地，奔向新的起点。
只要有一线活下去的希望，程杭西就不会放弃。
*
回去不需要再从斩城和越关城前经过，裴南辛直直往南边走，路程上用的时间比出来的时候缩短了不少。
经过十几天的披星戴月，他终于又看到密密麻麻的丧尸群。
他一靠近，晃晃悠悠的丧尸群就忽然停了下来，而后迅速给小红让出一条道。
裴南辛忽然有些恍惚，这场景跟山里的大王归山似的。
在空出来的通道以外，丧尸们又不怎么聪明地拖着脚步慢慢移动，不敢多踏进通道一步。
自我管理非常严格。
裴南辛莫名想笑，觉得它们有点可爱。但他还是让小红快跑，目光没有在它们身上停留太久。
因为它们长得实在是太伤眼睛。
穿过林子就是三角窝，裴南辛刚一下马，小红就直冲冲往河水里面扎，泡了好久都没有上来。
他把东西放好，就往田边走。
老远就看到了几块长得绿油油的田。
这一趟出去，撑死也就三个月多一些。没有他照看，田里好像也并没有受到影响的样子。
裴南辛先来到离他最近的麦田，摸了摸毛刺刺的麦穗。
将近二十粒麦粒种下去，一共长出了十二棵小麦，个头窜了老高，每棵上面都结了条麦穗，黄绿黄绿的，估计再等个半个月左右就能收获了。
裴南辛比了一下麦穗的长度。
上回一棵小麦挂两个麦穗，麦穗还是他指尖到手腕的长度。
这次是一棵小麦一个麦穗，长度将近缩水了二分之一。
裴南辛忍下满肚子的骂骂咧咧。
“就离谱。”
竟然还有变异。
不知道是哪个光领工资没事干的动了他调好的生长数值。
稻子长得稍微慢一些，从叶到穗还是青青翠翠的，估摸着还要将近一个月才能收获。
稻子还好，稻穗的长度没有缩水，跟第一次长出来的差不多，就是上面挂的稻粒稀疏了一点，但还在能接受的范围内。
要是把麦子出现的错误忽略掉，总体上还行。
这里长出来的谷和斩城或黎明城里的一比，简直是SR和N之间的品质差。
裴南辛看够了，才去把水稻田和河水相接的水渠口堵上，成熟期开始后，就不用这么多水了。
而后，他走向第一块田。
太阳要坠不坠地挂着，向日葵的花已经开始垂下来了。这次长出来的向日葵花盘更大了一点，花瓣的颜色也更鲜艳。
又金又橙的，活泼又热烈，光是看着心情就愉快。
五棵辣椒都长了出来，每棵上面都挂着两到三个红红的小辣椒。
种下去的西瓜长出了藤叶，深绿色的叶子被风一吹，就掀起一层小小的绿浪。
马铃薯长出了九棵，裴南辛把锄头拿出来，挖出其中一棵的根茎，上面挂着两个马铃薯，个头有半个拳头大。
把马铃薯随便放回田里，裴南辛又飘着步子走到第二块地。
第二批种下的神秘的种子也长得热热闹闹的。
最戳眼的是长在田边的三棵青翠的小嫩竹。
裴南辛乐滋滋地上手摸了几下。竹子可太有用了，能用来做好多东西。到时候要是能拥有一片竹林，还能去挖竹子吃炒小笋片。
五颗种子长成了蔷薇和玫瑰，粉的白的黄的，花瓣重重叠叠，长得一副很贵的样子。
剩下的就是南瓜、番茄、小白菜和薄荷。南瓜和番茄还没开花，而小白菜和薄荷已经能直接薅下来吃了。
最后一棵是谷苗。
在裴南辛眼里，这谷苗长得跟稻子差不多。他打开系统面板，又触上那棵谷，一个提示框跳出来。
“糯米：处于幼苗期的糯米，还需要耐心等待一段时间才能收获哦~”
裴南辛把手放开，对长出来的唯一一棵糯米失去了兴趣。
他记得没错的话，糯米的生长周期要大半年。
太久了，赶不上热乎的。
太阳的光芒逐渐隐去，裴南辛趁着天还没完全暗下来，冲到林子里薅了几片大叶子和几簇红果子回来。
简单收拾好，就躺回了好几个月没睡的三角窝。
刚躺下来没多久，他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兴许是路程太累，也可能是回到熟悉的地方就放松了下来，他少有地睡到了中午。
一醒来，他还没来得及收拾，就先来到田边，去摸摸麦子，又去摸摸南瓜和小竹子。
这些都是真的，昨天看到的不是因为赶路太久劳累产生的幻觉。
裴南辛忍不住笑。
这些东西，都是他的。
他种出来的。
大丰收。
这比在屏幕上操作小人收获作物还要快乐。
脚步打着飘去洗漱完，裴南辛一边去找吃的填肚子，一边说：“儿子，有没有想爸爸？”
系统没有回答。
裴南辛也习惯了，又问：“到时候程杭西他们迁过来的时候要怎么穿过丧尸群啊儿子？”
有系统帮忙看着，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过来并不难，然而只带着一个程杭西还好糊弄，这么多人，他要是操控丧尸群给他们让出一条路，没准刚从黎明城逃出来的、一点安全感也没有的那群人转眼就能把他当成超级怪物架在火上烤。
把红果子薅下来了，系统还没回应。
裴南辛抬头看天上：“系统？”
“裴工。”
“啧，”裴南辛嫌弃，“你好会耍大牌啊儿子。”
系统没回应他这话，而是说：“他们过来的时候，我可以让丧尸群散开一点，能不能安全过来，就看他们自己了。”
裴南辛皱了一下眉。
这要是受伤还好，要是连命都丢了，人心怕是会散。
“要不他们快到了你通知我一声？”裴南辛建议。
系统没有立即答应，只问：“你担心他们？”
“这是一方面，少一个人我们这里就少一个劳动力。”裴南辛把一根细枝条捏在手里，“更重要的是，他们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除了程杭西，没有人见过这边的田。对于他们来说，没亲眼看到的东西就是虚妄。为了虚妄的东西前进，本来就很考验他们的意志力，看到那么多丧尸他们不掉头回去就不错了。”
裴南辛指了指田里：“要是想让他们一往无前，除非你能把这几块田戳他们眼前吊着。”
“要是受到什么打击，他们的心态会崩溃。”裴南辛的拇指一用力，长长的枝条被掰成两段，“这个时候，猜忌、指责都会一股脑地涌上来。”
“人心就不齐了。”
系统又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裴南辛也没有催，直到把肚子填饱了，才问：“儿子，刚才上的课消化完了吗？”
“裴工，你们的人心很复杂。”系统平板地道。
裴南辛笑了，拿出砍刀就准备砍树：“那是。要是不复杂，你的子民们现在根本不会走到这种地步，你也不用找我帮忙。”
他一刀下去，砍刀就在树干上留下一道深刻的口子。
再砍下一刀，他就能把树踹倒。
在他砍第二下之前，系统又出声：“裴工你担心的是群体还是某个人？”
裴南辛的动作猛地停下，他眨眨眼，靠在树上，抬起头望着树梢问：“是什么让你有了这样的思考？”
“你跟他们不熟。”系统肯定道。
裴南辛懒洋洋地回：“见过面，确实不熟。”
系统又说：“自从你第一次跟我讲人性，我就有意识地去观察你们人类。”
“然后呢？”裴南辛来兴趣了。
产生了自主意识的系统不仅学会了思考，还开始学习了。
可惜的是不知道系统的源代码，不然还能好好研究研究。
“我还是看不懂人类某些行为的逻辑。”系统答得很老实，“但我能根据行为逻辑推测人类的行动，目前为止大概率还是正确的。”
裴南辛都听乐了：“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了不得的发现。”
“根据你来这个世界前的表现，你刚才的话跟你原有的逻辑产生了……”系统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想合适的词语，“产生了错误。”
裴南辛不笑了。
被系统当面分析行为并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系统又继续说：“按你和他们的关系和以前的行为逻辑，我们的对话在我跟你说这事交由我来处理时就结束了，但是并没有。在有我的前提下，你还想更尽心地去帮他们。我按着你们人类的一般的行为推测，应该是这群人对你很重要，或者是里面的某个人对你很重要，你才会多往前走一步。”
最后，系统还非常谦虚地问了一句：“裴工，我分析得对吗？”
裴南辛抡起砍刀，砍了第二下在树干上，然后用脚一踢，树就倒了。
“不对，你学废了。”裴南辛道，“你要建城对不对？”
“是的。”
“有城就有人，在个地方，只有几个人那不叫城，叫野人抱团。”裴南辛说得诚挚，“儿子，我是为你着想，人越多，你这个城就越名副其实。”
系统又好一会儿没有回答。
裴南辛砍下另外一棵树，才问：“想通了吗？”
“想通了。”系统又用自己的逻辑分析，“你说人活在世上需要有情感联系。我是你的联系之一，那些人里也有你的情感联系。”
这什么玩意儿。
裴南辛面无表情：“不，你没有想通。”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逻辑，又是什么歪到天边的话题。
他把重点转回来：“所以他们来的时候你能处理？”
“可以。”
“那就交给你了。”裴南辛不再提他要去接，就怕系统又瞎分析他。
“没问题，我能处理好。”系统又说，“今天的谈话很愉快裴工，我又从你这里学到了不少东西。”
裴南辛：……
他不是很愉快。
“儿子你变了。”
趁着系统还没走，裴南辛又问：“你能让树多长点吗？”
“可以是可以，现在的树有什么问题吗？”
裴南辛道：“太少了。”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走出林子：“现在只有我还好，人一多，这里的树就不够用。”
系统还是不解：“不是已经长了很多树了吗？”
“建房子要用树，仓库也要树。”裴南辛指了一下连着两边河岸的小桥，“基础设施也要。”
“人一多，要建的东西就更多，每人砍一点，砍秃这两片林子都不够用的。”他蹲下，抓起一把土，慢慢地捻开，“没有树，这里的土就废了，田也废了。你的城就没有未来了。”
“为什么？”
裴南辛把手里的土拍开，真诚地建议：“你去学基础知识吧，别去观察人类了。”
系统用一如既往的平板语调说：“好的，我会去学基础知识的。但是人类我还想观察学习。”
裴南辛头疼：“你是学来折腾我的吗？”
他参与建立的系统用学到的逻辑来分析他，这也太生草了。
“不是的。”系统很无辜，“你帮我建城维护稳定，我很感谢你，想多理解你让你更高兴一些。”
裴南辛：……
系统又说：“你们人类的公司把这个叫人文关怀，我无法给你支付工资，就想在人文关怀上多补偿你一些。”
讲不通。
系统这段时间都学了些什么奇奇怪怪的逻辑回来。
裴南辛长长呼出一口气，自暴自弃：“那真是谢谢你了。”
“不客气，我应该的。”系统的态度非常端正。
裴南辛被梗住，沉默一会儿后又问：“你想让我高兴？”
“是的。”
“那给我营养液吧。”裴南辛顺着杆子往上爬。
系统拒绝：“营养液在随机宝箱里，是他们设定好的机制，我没办法调整位置。”
裴南辛回林子，一刀砍在树干上：“那还说个屁。”
*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裴工你巴拉巴拉扒拉。
裴南辛：闭嘴，别分析我。
程杭西：我没有马，要借你的马跟你同骑出城目送你离开我再走回去。
裴南辛：禁止套娃。
*
晚上老时间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