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狂风大作,满园玫瑰被压弯了枝头。

  首都星难得有这样的坏天气。

  迦南穿着洁白睡裙,纤细手臂抱着膝盖,尖细的下颌抵着膝头,歪头看着窗外的景色。

  女孩细软的长发像一匹绸缎,披散在床单上,月光透过窗户照来,连发丝流动着银光。

  她又做噩梦了。

  同一个梦,她已经做了三百年。

  窗外,玫瑰不堪摧折,花瓣散落,只剩淡黄的花蕊孤零零立在枝头。

  迦南忽然来了兴致。

  她打开窗,疾风裹挟着暴雨冲入屋内,她却恍如不觉,冒着狂风爬到窗台上坐下。

  身形瘦弱的女孩如同大海中的一叶扁舟,睡裙顷刻间就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长发被狂风吹乱,整个人摇摇欲坠。

  她居高临下看着满园凋零的花瓣,瞳孔却没聚焦,神思跟着狂风飘散在夜空中。

  ——每次做完噩梦,她都会神思不属很长一段时间。

  她忽然回想起她十三岁那年。

  那年,联邦和帝国的交战进行到了最后关头。

  她的母亲是个很典型的千金小姐,从小养在蜜罐子里的甜软美人,思想极为天真,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还记得,每次士兵送来战死士兵的名单,母亲抖着手看完,都会含着泪感谢上帝保佑,全然不管送信的士兵还没离开。

  她冷眼旁观,只觉得母亲很蠢。

  作为前线指挥官的妻子,母亲的言行也代表着父亲,公然为死亡者不是父亲而感激上帝,她是在亵渎战死的士兵。

  但她却什么都没说。

  因为她知道,母亲不会听。

  在母亲眼里,她不是一个女儿,甚至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丈夫的纪念品。

  她从小被母亲教导,要把父亲放在第一位,要爱他敬他,任何不利于父亲,想要“胳膊肘外拐”的行为都不被允许。

  父亲写来的信件上说希望小女儿生日快乐,很抱歉没能陪她去游乐园。

  于是母亲坚持每年带她去游乐园过生日。

  她其实不喜欢游乐园。

  她觉得游乐园很蠢,蠢得要命。

  但每年生日,她还是被打扮成洋娃娃,被母亲带到游乐园拍照,弥补父亲的遗憾。

  如果说世界上真有命运这种东西,她的十三岁生日就是她和母亲命运的转折点。

  在游乐园里,她和母亲被人绑架,从此就是暗无天日的囚禁,世间再无林迦南。

  她天生过目不忘,学任何东西都很快,同时,她遭受的痛苦都会永远烙印在她心头。

  她记得母亲每天削瘦下去每一丝弧度。

  也记得那个男人加注在她身上的羞辱。

  她唯一不理解的就是她的母亲,哪怕遭遇了这样恐怖的事情,母亲还是很天真,每天搂着她哄着她,说父亲一定会平安无事归来。

  也……一定会把她们救出去。

  这想法真是蠢爆了。

  母亲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别人是靠不住的,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后来的事情也应证了她的预感。

  战争结束,她的父亲大胜而归,一跃成为了联邦军部第一人,站在了联邦权利金字塔的顶尖。

  母亲如获甘霖,日日夜夜渴盼着丈夫如盖世英雄般从天而降,将她从地狱之中救出。

  然而,直到死,她也没有等到。

  威斯特奔赴战场时,她还没出生。

  她对“父亲”这个称呼所代表的的印象,全部来自于母亲讲的一个个故事中。

  在母亲的描述中,父亲是一个威严却不失慈爱的人,他是翱翔于天际的雄鹰,也是深爱妻子的普通男人。

  会向母亲撒娇,每天早晨出门时会怜爱地亲吻她的额头,出远门会带回精心准备的小礼物……

  “父亲”就是母亲在绝境中的光。

  可惜这束光最终还是熄灭了。

  她日夜期盼骑士能打败恶龙将她救出。

  然而,在现实生活中,骑士选择了去保护别的公主。

  妻女失踪,威斯特苦寻多年无果后,迫于家族的压力,选择了再婚。

  他娶了陪伴他多年的搭档为妻。

  囚禁她们的男人受邀出席婚礼,他掩盖了母亲的容颜,把她带去了婚礼现场,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迎娶了别人。

  回来之后,母亲就如同开败了的玫瑰,开始快速衰老,短短一个月,就从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变成了一个歇斯底里的泼妇。

  迦南透过囚禁自己的高塔向对面的小楼望去,亲眼见到了她的凋零。

  母亲衰老之后,那个男人渐渐对母亲失去了兴趣,看着她的眼神却日渐怪异。

  压抑着深切的渴望的眼神,那渴望扭曲而火热,参杂着无数不可言说的肮脏欲|望。

  她预知到了自己的命运。

  果然,不久后的一个深夜,男人打开高塔的门。

  所有挣扎都被镇压,反抗变成兽|欲的助燃剂,刚刚长成的玫瑰被人揉碎在了高塔。

  她不知道她被囚禁了多久,只记得重新走出了这座高塔那天照在她身上的阳光。

  她望着天边的暖阳,唇际缓缓露出的微笑。

  被囚禁的日日夜夜里,她非但没有褪去颜色,反而越发鲜艳夺目。

  宛如绽放的玫瑰,美得令人心惊。

  威斯特站在塔前微笑着看着她。

  一如母亲所言,他衣冠楚楚,铁血柔情,然而,他眼底隐藏不住的欲望却是那样熟悉。

  ——那样令人作呕。

  她露出惊喜的眼神,走上前亲昵地拥抱了素昧谋面的父亲。

  在他怀里撒娇,眼神里满是孺慕,一声声地叫他爸爸,向他表达自己的讨好和臣服。

  宛如一只被驯化了的猫咪。

  她知道这不是她的父亲。

  但是无所谓。

  她是剧毒的土地里生长出来的毒花,只想拉着全世界下地狱。

  随着时间流逝,世间再也无人记得林迦南,司令官府邸里却出现了第二个“迦南”

  众人都对这个离奇消失多年的“迦南小姐”讳莫如深,好像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个禁忌。

  从高塔到整个府邸,不过是从一个阴暗狭小的笼子换到了一个宽敞而华丽的金丝笼里。

  但迦南不在意。

  她是那样文静秀美,苍白柔弱,就好像一株从母星移植过来的玫瑰,艳丽不可方物,却适应不了太空中的水土,必须精心的呵护才能成长。

  她静静地等待着,任由时光流逝,终于,她等到了她梦寐以求的机会。

  一个Alpha进入了这座府邸。

  他年轻力强,有着出色的天赋和容貌。

  她一眼就看出了“父亲”的意图。

  威斯特的身体已经老了,他需要更年轻的容器,这个年轻人就是他选择的对象。

  她遥遥一顾,便知这青年不是池中物。

  她没有看错人,信件送到那青年手里第二日,青年便上门拜访。

  “迦南小姐,合作愉快。”

  青年的眼里是毫不掩饰的野心。

  她痛快极了。

  青年告诉她:“你知道想要想彻底摧毁一个男人,什么方法是最快的吗?”

  她缓缓勾唇:“——美人计。”

  隔日,一个Omega的资料送到她手里。

  照片上的少年容貌精致到极点,银发蓝眸,眼神清冷淡漠,宛如极地里绽开的雪莲,极其惹眼。

  她把照片递给“父亲”,立刻从他眼里看到了垂涎。

  她心里不由嘲讽——

  这个男人的好色真是刻在骨子里的,永远学不会吸取教训,迟早死在Omega身上。

  这样如隔云端的美人,要是被人摧毁,会迸发出怎样浓烈的仇恨呢?

  她期待极了。

  然而她没想到,肉已经到了碗里,威斯特还能把人放跑。

  不过没关系,跑了一个,却抓到了另一个

  那样聪明决绝的少年竟然有一个如此蠢笨的姐姐,她不过勾勾手指,她就义无反顾地爱上了她。

  如果她知道自己爱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恐怕会被吓死吧?还有那个少年,要是得知亲姐姐爱上了她,会怎样愤怒呢?

  迦南又重新快活起来。

  那个少年找上门时,她正在玫瑰园中荡秋千。

  鲜红如火的玫瑰早已被人拔了刺,只剩下了一文不值的美丽。

  “听说你是信息素研究的天才,可真是让人羡慕的天赋啊。”迦南歪着头看向少年。

  淡蓝色的发丝打着卷从她额角垂下,遮了大半张雪白的脸,唯独唇角嫣红如血,让人看得分明。

  “你帮我杀了威斯特,我就放了你姐姐,这个交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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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伯特·肯内特,三百年前,肯内特家族的继承人,曾经的S级Alpha。”

  沐恩把终端推到泽维尔面前。

  泽维尔屈起手指,敲了敲终端:“这就是迦南用来引诱你的东西?”

  沐恩没理会他的打趣:“他和威斯特和理查德一同长大,是那一代最出众的三个Alpha之一。”

  终端上是一份诊断报告。

  患者姓名正是沐恩念出的名字,病情诊断上显示,患者腺体受到重创,失去腺体功能,属于永久性损伤,不可恢复。

  换而言之,他被人给“阉了”。

  这么比喻其实不太恰当。腺体报废比被阉严重的多,宫刑只是失去性功能,腺体报废却意味着这个人彻底变成了废人。

  体力比Omega还不如,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还可能引起信息素紊乱,终生都将活在医疗器材的看护下。

  泽维尔了然,“威斯特干的?”

  难道是这些Alpha内讧,威斯特把艾伯特弄残了,艾伯特怀恨在心,蓄意报复?

  “不,是林迦南做的。”

  泽维尔有些意外。

  “艾伯特爱慕林迦南已久,但是林迦南一心喜欢威斯特,艾伯特心生嫉妒,铤而走险,想要通过强迫的手段得到林迦南。”

  “林迦南不愿意,反抗的时候失手刺伤了他的腺体。”

  沐恩滑动全息屏幕,给他看伤口照片。

  那是一个狰狞的刀口,皮肉外翻,血肉模糊。

  谁也没想过一个Omega会有这样的狠劲,能刺得这样深,直接把一个顶级Alpha变成了废人。

  泽维尔实在理解不了这些精|虫上脑的Alpha:“他不怕被林家还有威斯特报复吗?”

  林迦南是个手无寸铁的Omega,但她背后站着联邦两大家族,强迫她,这不找死吗?

  报告的时间是联邦和帝国开战前夕,沐恩把时间指给他,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在当时,联邦有一项紧急法令。”

  “——允许Alpha强制标记适龄Omega。”

  泽维尔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

  沐恩语气平淡:“战争需要人口。”

  泽维尔摇摇头:“真是疯了。”

  沐恩语气里染上一丝嘲讽:“确实是疯了。”

  泽维尔对这话题不大感兴趣,只觉得能搞出这种法令的人类脑子里多少有点大病。

  “所以你怀疑是他?”

  “不是怀疑,而是肯定,不是行为习惯这些主观的侧写,有一个客观存在的疑点——作为联邦司令官,威斯特身边并不缺人保护,绝不是一个废人能够轻易夺取身体的。”

  “但是,他有一个十分明显的弱点。”

  泽维尔立刻跟上了他的思路:“他的妻女。”

  沐恩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过去他和诺亚合作,和诺亚商量事宜的时候,往往说一句就要解释十句,这样诺亚还不一定能听懂。

  沐恩有时甚至怀疑自己的头发是被他给气白的。

  “我想不出艾伯特还有什么能够威胁到威斯特的,这样隐蔽的实验,不可能带着太多人,必定是独处,威斯特早年曾经续娶过,很可能就是艾伯特威胁他的成果。”

  泽维尔:“为了报复林迦南?”

  “很可能。”

  “男人。”泽维尔嗤笑一声。

  他把玩着沐恩留下来的试剂瓶,不怎么走心地说:“可惜啊,最后还是没能把人救下来。”

  沐恩看了他一眼,眼神意味不明。

  泽维尔想到到现在还不知所踪的艾莉森,迦南那么算计他,沐恩指不定多讨厌她。

  于是立刻改口:“当然,像这位迦南小姐那种,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沐恩背抵着桌子,语气淡漠:“你不觉得她很可怜吗?”

  泽维尔莫名其妙:“又不是我把她弄成这样的,再说我和她不熟,她是瑞文那边的人,我不天天盼她倒霉都不错了,还可怜她?”

  他想了想,还是摇头:“我感觉不到你们人类那么多情绪,我只知道,如果是你被伤害到这个地步,我觉得你做什么都是对的,但是迦南……”

  “还是算了吧。”他果断道,“她想害你,我只会遗憾艾伯特怎么没提前弄死她。同情她?除非我傻了。”

  沐恩:“哦,为什么我不同?”

  泽维尔:“因为我喜欢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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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说实话,迦南和艾莉森,搁在单独的小说里,就是妥妥的追妻火葬场追不上。

  另外一提,司令官本人是爱他妻子女儿的。

  后期就是火葬场散装改批发,成批的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