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都市异能>弥蓝渡>第7章 祭品

  河水哗哗作响,他终于游到了水汀上,他小心翼翼抬脚,慎之又慎落步,屏住呼吸力求不惊扰人家,然后手指挽了一半,忽然一道凉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早察觉有东西靠近,不想在今天动杀念,也早知道是个凡人,若他有眼色悄悄离开也就罢了,可他偏偏要撞上来触霉头。

  时序被这看似漫不经心实际上极具压迫性的目光看地后背发毛,他干笑了两声,尴尬开口:“打扰神君休憩,实在是不好意思,小道丢了东西,拿完就走,神君莫怪!”说着他加快动作捏完那个决要吸走莲华。

  连喝三声,莲华纹丝不动。

  时序尴尬抬头,不慎与那人对视,只见一双狭长上挑慈悲目,时左眼下正中一枚朱砂泪痣坠在眼下,只消微微垂眸便悲悯世人。

  时序抬眼一对视就忽然丢了魂,眼神望进了那双潋滟的慈悲目里再也移不开目光,霎那间,什么正月八什么莲华什么须弥他全忘了,仿佛已经到了极乐之地。

  浏览他粗浅的二十余年寿命只花了小半刻,看完那新奇的凡尘,也知晓这人不过是意外掉进这里,想离开罢了。念着他是第一次犯不知道这里的厉害,便没了为难他的心思放过他,移开目光随意看了两眼,面前这人身着宽大玄色道袍,不知是哪朝哪代的形制,乱七八糟的头发湿漉漉粘在脖子里,一条过长的细辫子绕在脖子上,发尾红线坠金铃,发丝还在滴水,额心一块朱砂被河水晕开看不出原本是什么了。

  他收回眼里神通,轻扫一眼眼前水鬼般看不出样貌的人就轻而易举放过了他:“凡尘之人,从何处来,便回何处去吧。”

  佛音涤荡人心,失智的时序乍然回神才发现自己已经受制于人,方才要是这人动手他一定没有生还的机会,可既然没出事,他更加坚定这里是吉境,便松了一口气。

  “退吧。”明月仪一挥袖子,河面急急分开一条河上路,话说完就单臂撑着脑袋重新闭上眼睛,那泪痣闪了闪,被垂下的羽睫遮挡在阴影中。

  时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路——倒是想回,可是莲华还没拿回来,也没有离开须弥的办法,即便想走也是心有余力不足。

  “神君是哪方仙山上得道的?”

  明月仪不理他,安静像睡着了,时序顿了顿接着套近乎:“小道看神君面善,可是我们前世有因缘?”

  此话引来树下神君蹙眉,叫他记起来前尘不愉快的往事,时序却不知道自己触了霉头,绞尽脑汁继续没话找话:“您是禅宗的人?神君不知,小道虽然身在道门,但自生下来就有人说我与禅宗有缘……”

  迟迟得不到回应,时序边说边打量,这人长得是真好,冷如冰霜,颜若桃花,生了举世无双的一张好面皮,站在跟前就觉得惭愧。

  明月仪在刚才那些记忆里看到了这人过去二十年生平,对这人的本性喜好拈花惹草、信口胡说这一点,已经了解了个透彻,原本就有些不快,可也给了他生路,可这人非但不知道见好就收,还胆敢对他说这些轻佻之言。

  闭着眼睛的人想起让人不喜的回忆,已经不耐烦至极了,可因着那些不算愉快的回忆,他却愿意在今日结束之前再给时序一点耐心,他再次挥袖,冰凉的语气还有一些松动:“有缘也该尽于此,回程吧。”

  时序心里愧疚,却还是不得不开口:“多谢神君,但小道还有一事要叨扰……”

  时序再次躬腰行礼,仍旧没有回应,他有点尴尬,不过拿回莲华是大事,他是个识时务的人,也很认同大丈夫能屈能伸这句话,于是抹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将流到脸上的水珠揩掉,将乱糟糟的头发往后脑勺拂了一把,姿态摆的更低:“小道不慎遗失了东西在神君身上,是很重要的东西,还请神君莫怪,允许小道带回门中宝物。”

  明月仪岿然不动。

  “神君?您在听吗?”

  逐客令又下了一遍:“上岸的路,就在你身后。”

  时序叹气,他也不好意思对着这么好看的人胡搅蛮缠,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莲华是山门宝物,不慎遗失,回去了师尊也要问小道的罪,还望您网开一面……”

  这回不是无动于衷,时序得来一声冷嗤。

  时序拧眉——莫非他想强占?这人修为不低,若是强取未必能成,可到这一步也只能这样打算了,只希望自己能一击必中。

  他脚下有锁链,似乎不能离开这片水汀,只要他能逃出水汀他就有机会逃脱。袖子里还有一张移行符箓,顷刻便能走出五里,只要他速度够快,在半息内夺过莲华,有五成把握可以全身而退。

  他在湿漉漉的袖子里摸索符篆,心里打鼓面上却还苦哈哈卖惨:“还望神君体谅小道,小道在门中常常被压迫,师父严苛,小道此番闯下大祸丢了山门宝物,就这么回去师父恐怕要打断小道的腿……小道命苦,到如今才不过二十岁,自打知事就困在山上,还没在世间逍遥过,若是就此丢了山门宝物,怕是没命看到二十一的晨光了!”

  明月仪并不在意他能不能安然活到二十一,也不信他这些鬼话,才要说什么,掌风到了眼前,原来是智取不行改了强抢,时序一边愧疚一边出手狠辣,上来就是杀招,然而明月仪依旧不紧不慢,这点手段稍微挥手就能拂开。

  宽阔的袖子轻轻一甩便带起飓风,卷着树上浅粉色的花瓣剐向时序,时序早有准备,在腰间暗扣上划破掌心,于半空画了几道扭曲蜿蜒的线,血气散开的瞬间平静河面瞬间暴动,时序也惊了一瞬不知道怎么忽然天地生变,还以为是眼前这人的神通,可下一刻却看到他掌风对准了河面要压制河面暴动。

  与此同时,以血画就的符咒竟与地上囚困他的阵法相合,衣袍下摆被鲜血浸染出点点红梅,起初只有一点,渐渐晕开,素白下摆就有了诡艳的红边,逐渐往上蔓延像壁画上的地涌金莲。

  时序这才注意到对方跣足散发,先前就顾着看他的脸了。前人重礼节,衣冠整齐是基本,只有遭遇人生之大悲才会不修边幅披头散发,但是现在顾不上想这些,因为这魔头处理完暴动河面,将杀戮转向自己。

  ——未曾想过,不是神佛,是妖魔。

  他惊为天人的神君一身戾气满身杀业,是无恶不作的妖魔。原本没有发现此地的魔气涌动,还被祥瑞天相误导,直到方才河面沸腾怨鬼暴涨他才发现这是妖邪聚集之地,而出手这人更是不世出的邪魔。这地方怨鬼积聚,守君亦是邪魔,他入了魔窟,恐怕不能善了了。

  方才对他尽管冷漠却还算好声好色的人冷冷撇过来,本来慈悲的眼睛里只有杀意,在看清时序那张脸是什么长相之后尤其,他嘲弄开口竟然先发制人:“居然还有恶鬼流窜在外。”

  时序被他的目光钉在原地动弹不得,闻言更是感觉浑身骨骼都在打激灵,他心想到底难不成这地方的规矩竟然是凡人才叫恶鬼,问不出质疑,身后平静下来的河面再次沸腾,要将他按近赤红粘稠的河水中粉碎。

  明月仪看着时序的脸,目光愈发悲戚,然而悲戚之后也仍然不动摇地要抹灭他,佛音化作修罗索命,叫他自己投入赤水去,接着千万年被煎熬磋磨:“命尔……皈依”

  对这命令时序没法拒绝,他说皈依他就只能俯首,他说去死他就只能粉身碎骨,明明知道不应该但是毫无反抗之力,被迫跪下单膝落地,他桀骜抬头,看到那人一步步向他走来,抬起的手分明是不满足于他轻易死去,非要亲手捏碎他的骨肉才肯罢休。

  明月仪每走一步,下摆的血色就向上蔓延几分,行走间露出来锁链上不断缠绕的荆棘,原来不是不能离开水汀,是不能离开那棵树,走得越远就被缠地越紧。

  时序快要被裂骨之痛弄得窒息,仰着头看到向他走来的人也浑身染血,但他像是没有痛觉连表情也没变一下,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摸到符箓边角了,可是没来得及,他扬起的脸疼到发白,却在此刻有莫名的傲骨不想喊疼,看他袖口也有了荆棘,指尖也开始滴血,却还是信步闲庭来到他面前送他上路。

  今天这个日子,原本他不想染杀业,可这脏东西胆敢明目张胆地撞上来,那就是非死不可了。

  稍微闭眼,时序心想,魔头就是魔头,杀人的爱好也这么特别,非要亲自动手。他甚至疼出来幻觉,感觉荆棘长在了自己身上,已经分不出来身上是裂骨之痛还是荆棘钻心了,清晰的只有一只手探入心脏捏紧了那只脆弱的器官,险些捏下去,却忽然顿住。

  捏着时序心脏,他却感觉自己空寂的心口在泛着疼,不是以往空荡的疼,而是很酷烈的,即刻就要碎裂的疼。反复几次,这凡人嘴角咬的血肉模糊,他才终于确定,他空无一物的胸腔确实在疼。

  手背被热度灼伤,后知后觉的月牙痕终于记起来自己的职责慢吞吞亮起来,映在冷漠多时的佛眼中,晕开却是十足嘲弄。

  他没认出来的前尘,总有证据,总有蛛丝马迹,总有他不可预见的今日。前世的仇,今生总还有的报复。

  “……是你啊。”

  时序神魂振荡不知道如今是什么场面,只暗想今年这灯奉的实在不应该,早知他寿数只到今日也就不当这和尚不撞这钟了,白日里成庚约他去喝酒,早知道索性糊弄老道士一晚,下山去快意人生了。

  符箓早碎在他摸到的那一刻,所有自以为的退路在魔头眼前恐怕都不堪一指,索性只当天命如此,也不再挣扎,只是方才卑躬屈膝低声下气的人想在死前有几分傲骨,咬紧了唇舌不出一点声音地等死。

  可是等了很久,对方迟迟不动手,还听见他说了一句短促的话语,是什么他没听清,因为剧痛致使他短暂地五感迟钝,等他稍微能听清了,就听到嘲弄十足的后半句,带着讥讽,还有点疑惑,嗤嗤笑着嘲弄他不识时务:“怎么…我不找你,你竟自己找上门了?”

  时序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心脏还在他手里,剧痛无处疏解,下一刻看到他猛地用力,他终于忍不住疼得吐血,失去意识之前心想这回他应该是死透了。

  望老道士良心发现,给他多多烧纸钱。

  望闻时锦早日出息,千万记得逢年过节的祭品。

  还有老道士说他生前不顺死后多灾,来世还不知道在何处,望老道士别忘了给他多念几次太上救苦,叫他下辈子投生个好人家舒舒服服地作威作福。

  随意乱想着,却没见黑白二使,想着或许是因为那魔头没想叫他有来世,连魂魄一起碾碎了,意识却没有消散,反倒因为剧痛之后的解脱感到格外轻松。

  他乘着风自由自在呼啸在天地间,有时又成为奔腾一条大河,时而汹涌时而平静地流淌。

  脑子里也只剩下魔头对他痛下杀手前悲悯仓惶的双眼——要死的是自己,他倒难过个什么劲儿?

  后半夜,赤水上的噩梦散了,时序梦到了无妄河上的花树,但不是在无妄河,而是一处祥云遍布的仙山。

  树下有一个人,莲花紫金冠,金丝绣白袍,宝相庄严正襟危坐。

  自己似乎盯着那人看了很久,不过始终看不清他面容。

  看了很久,那人不动如山,于是自己吊儿郎当开口:“尊上闭眼修禅,怎么能看到世人苦?看不到,如何能渡?”

  时序想,错了。

  自然要闭眼,闭眼观万山,睁眼却只能见一人。

  闭眼是修禅,睁眼是为了看眼前。

  次日一早时序醒来,看到自己门窗大开的卧室满心疑惑。

  看了好几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也没注意到地上不起眼处的一朵粉白的花。

  睡了个好觉他通体舒畅,伸着懒腰走出房门,尽管外面还是阴雨,手头的事情也没有进展,但他心情莫名不错。

  他精神饱满开口:“早啊,泥鳅兄!”

  狎鱼用一个相当规矩的姿势蹲在屋脊上,僵硬道:“……早。”

  “……嗯?狎鱼仙友这是怎么了?”

  狎鱼一动不动。

  “你那么蹲着不累吗?”

  狎鱼语气闷闷:“我倒是想动。”

  时序仔细看了两眼才发现狎鱼原来被摁在那里了,再一想自己房间门户大开:“有人来过?”

  环视四周并无异样,“你被谁困在这了?”他跃上屋顶,见狎鱼身上捆着一根下了咒的红丝,找到解法解开:“好了……诶你干嘛去!”

  狎鱼一得自由立刻窜向大牢所在的方向,时序话都没说完已经不见影了。

  所以到底是谁来过?还把狎鱼绑在了这里?

  他看向手中的红丝,线上颜色斑驳,染的也太不均匀了,仔细看不像红丝线,倒像是血迹……

  没想出来所以然,今天有更重要的事情——活祭就在今天了。

  今天极星出关,将会带着天道指示的献祭之人。

  时序垂手,红线落在污水中很快看不见了,他想:无论是谁,这个局都要做完了。

  所有他想不通的事情也许都会在今天真相大白,因为今天就是晋州生死的分水岭,晋州还在不在,他能不能活着走出晋州都看今天了。

  所以会是谁呢?所谓‘天道’选定的祭品。

  时序心想,总不会是自己吧?

  他不过一个外来客,按理说应该跟自己没关系,可……他叹气,又觉得最不可能的反而最有可能,尤其狎鱼三番两次的欲言又止,府君高深莫测跟他打过的机锋。

  他说想要什么果就结什么因,可若祭品是他,他实在不明白结的是什么因,又能得到什么果。

  天色大亮,时序正想着自己应该先去河边等着,还是该洗干净脖子等人来找自己,狎鱼居然去而复返。

  “道长,救救大人!”

  今日不知凶险与否,他捏着几枚铜钱正在问卦,俞瑕忽然推开房门撞进来带着一身雨水和莫名的血腥味扑倒在桌子旁:“救救大人!”

  铜钱当啷当啷掉在地上,时序没来得及看卦象,先被俞瑕打断,他没开口,先弯腰看地上的铜钱,上上。

  离了闻时锦居然能出这种卦,时序有些自得地捡起铜钱吹了吹上面的灰尘,心情好起来,才问着急忙慌的俞瑕:“怎么了?这么着急……你家大人要飞升归位了?”

  这种时候要他救什么?暴雨泥潭抬不起脚叫他帮忙拔一拔?

  俞瑕都快急哭了:“极星算出来的生辰八字,跟我家大人相合!大人已经被带去河边了!”

  “啊?怎么可能?”太令人震惊,时序声音提高了三个度。

  府君下凡渡劫的神君命格,怎么可能算出来他做祭品?

  时序不太相信地看向俞瑕,甚至疑心这又是什么新的圈套,俞瑕从不见水的的避水袍湿透了,血腥味越来越重,从锦衣下渗出来浅淡血色。

  时序挑眉:“你受伤了?”

  “极星算了四十七次才敢确定,而且用了他们玄门秘法,祭上寿数算出来的,不可能有错!祭祀马上就要开始了!求您救救大人!”俞瑕急红了眼,没解释自己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他拽着时序强行出门:“救救我家大人,求您了!”

  时序踉跄几步:“不是……我怎么救?我现在自身难保啊,你都不跟我说清楚我拿什么救他?”

  怎么就成了府君?

  俞瑕抓着时序往河岸跑,大雨头顶将两人浇了个透,俞瑕走过的地方一步一个血印,时序无奈跟着他大步跑:“慢点……你拽我干嘛?你家大人又不会真死,他就是被推下无定河也最多就是当场飞升罢了!”

  说实话,对晋州而言倒也是个不战而胜的办法,只要俞彰不计较。

  血腥味越来越重,天上乌压压的云层里隐约有电光,俞瑕的脸色几乎没有血色,一道雷电之后,白色锦袍上忽然晕开大片血迹,看起来有些可怕。他抹着脸上的雨水,手指也在渗血,声音因为焦急有些颤抖:“大人昨日已经飞升了!”

  时序闻言心头一震,难以置信开口:“什么?飞升了……不对!既然飞升了他怎么还在凡间?”

  “我不知道,昨晚他把我关在了屋顶,在大牢设下禁制,不许我进去,我刚才看到庙里有神光才知道他昨晚飞升了!”

  庙里……晋阳城的庙,时序第一时间想到水君庙,“你怎么了?”眼前大片血红打断了他的思路,明明来找自己的时候还没这么严重的伤,时序问:“你那个避雨的光幕呢?”

  俞瑕疼痛难忍每走一步都像走在油锅里,却还记挂着即将被献祭的府君,忍着剧痛摇头:“光幕……他今日没给我。”

  大雨无间断,衣服被血侵透了,“谁没给你?那不是你自己施的法?”不是没怀疑过,狎鱼是水中异兽,按理说应该喜水,可自从第一次见面他就滴水不沾。

  俞瑕摇摇头,想起昨天夜里府君那句‘明日雨大,不要出门’。

  他太蠢了,居然没听出来那是诀别。

  “不是……快救救他……大人不能死!”忍耐到了极致俞瑕逐渐寸步难行,他停下脚步央求时序,忍不住单膝跪地。

  已经快到河边了,时序抬头,看见了祭坛的龙柱。

  雨越下越大,狎鱼表情越来越狰狞,青筋毕露的额头鳞片隐约露出来,他已经快不能维持人形,时序给他挡雨,难以置信开口:“你不能淋雨?”

  俞瑕点头,眼睛还望着祭坛的方向,时序连忙撑开衣襟帮他遮雨,然而俞瑕却推开他:“不要管我,去救大人!”

  “你还能变成檐兽吗?”时序说:“你变成檐兽,我带你去祭坛!”

  俞瑕点点头,变回檐兽时地上已经积了一滩血水,还有几片断裂的鳞甲,是俞瑕痛不欲生的时候掰下来的,于是时序也知道了那天他看到的鳞甲是什么来历了。

  狎鱼怕时序不肯尽心尽力救俞彰,说:“大人不能死,他要是死了,晋州也会……”

  他要说什么时序知道,若府君还是凡人之身,那他祭神确实没什么,最多吃点苦头,记功德一桩。可是他飞升了再被作为祭品推下去,则神格湮灭再无轮回,晋州会因为弑神之罪,再次被降下灾殃。

  弑神之罪比挖断龙脉重太多了,龙脉而已,沧海桑田数次,灾劫够了总能赎罪,弑神却是真的以命偿命,晋州每一个望着雨停的人都逃不掉。

  那才是真的要一州性命。

  那日三牲祭祀,府君神情冷淡对他说:“只要合乎天理。”后来他又在雨夜说:“想要什么果,就去造一个因。”

  若他要的果是覆灭晋州,那么这个因对了。

  可是他图什么呢?俞彰看上去不是大奸大恶之人,绝不会无端害人性命,他好端端做个神君下凡历劫,功德圆满便再次飞升,何况搭上自己?晋州为什么必须死?

  祭坛近在眼前。

  主持祭祀仪式的是那位被传的神乎其神的极星,极星戴着白色面具,穿着天青色云纹道袍,整个人被罩在宽大道袍中,站在最高的台阶上。

  昏迷的府君随着极星的动作浮起,枯瘦似蒲草的手脚无力下垂,像一只没有填够棉花的布娃娃,缓缓被抬上架在河面的高台。

  时序注意到,府君垂下的手脚都在滴血,鲜血汇入地上的图腾,府君气息微弱快要离魂。

  还没阻止他们,忽而天地生异变,沉寂已久的祭坛认出潜逃多年的真正逃犯,盘龙柱上亮起雷电光芒,锁链从龙柱中延伸出来。

  下一刻,时序怀里的狎鱼檐兽被锁链圈回祭坛,骨骼被碾碎的声音传来,狎鱼从巴掌大小的檐兽变成庞大异兽,普通雨水尚且能让他痛不欲生,天裂里的天河混着天上降下的雷火,全都招呼在他身上。

  他在其中哀嚎翻滚,咆哮声在耳边炸开震耳欲聋。

  这样的声音却似乎只有时序听到了,除了时序似乎再没人能看见狎鱼。此刻,世界好像一分为二,现世下着暴雨,极星在主持这场祭祀,而另一个时空,巨大异兽正在接受酷刑,在时序眼里,割裂的时空开始汇合。

  府君听到了狎鱼的惨叫,挣扎扭头,似乎在说话。

  他艰难地掀开眼皮,看到狎鱼又在受刑。

  “最后……最后一次……”

  以后,得好好活下去,俞彰失信,可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狎鱼看到府君看他,惨叫着想挣脱锁链过来一些,他明白府君在说什么,他不想要,他不需要离开,他只想俞彰能活着。

  时序还没到河边高台被一群人拦住,极星看了时序一眼,示意他们驱逐。

  时序召出长剑边打边叫极星住手,说不能叫俞彰死,否则大祸临头。

  时序说的大祸极星隐约也算到了。

  可他确定过很多次,甚至用上了问吉,很确定天道要的就是这位神君,事到如今,就算有错也是没错,他背着手:“神谕不会有错。”

  时序左右招架有些气短,还要说什么,府君已经从高台上被抛出去了。

  临死之前,他还看了一眼狎鱼,看到狎鱼漆黑瞳孔盛满一眼眶泛着金光的液体。

  时序没能阻止俞彰被祭神,见他被丢下去,想也没想跟上去一跃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