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余视线还是平静的,瞳孔只张大一点。

  身上传来男人沉甸甸的压迫感,男人把他整个人揽在了身下。

  巨响之后,只能闻见尘土中夹杂的雪松气息。

  以及温热的触感,周边等人的下车惊叫。

  沈余视线里一片黑暗,他紧抓着一片衣角,眼睛是空洞的。

  他有时候很真的不懂。

  他不懂宗楚为什么总能理所当然的伤害他,但是每次、又都能把命舍在他身后。

  就好像这个世界上——他最重要一样。

  “先、先生,你怎么样了?”

  沈余好像没有反应过来一样,压在他怀里的沈宝安安静静的窝着,听到他沙哑的声音,紧接着,沈余似乎回过神来了,他手臂颤抖着往上,在经过男人头顶的时候,触摸到一片湿润。

  沈余的瞳孔瞬间睁圆,他不敢再继续摸下去。有一个瞬间,他甚至有些恍惚,画面和今生刚醒来时男人倒下去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他从来没想过宗楚会倒在他身前。

  而现在,是第二次。

  “快点,快点找人来搬石头啊!”

  “沈哥,哥,你们没事吧!”

  王笑笑和宗酶她们焦急的声音在车厢外响起。

  从山上滚下来的石块压在车顶上,性能强悍的越野也顶不住这种下降的冲撞,被挤压的稍微变形。

  前座的司机倒还好,挤压的空间正好能装下他,这时候听见声音,沉闷的咳了两声回应。

  车厢里还有被激起来的尘土,司机眯着眼睛往后边看,问道:“沈少爷——五爷,你们都还好吗?”

  不好,很不好。

  沈余唇瓣抖动着,他不敢去看挡在身前的男人现在是什么状况,甚至说不出来话,直到冰凉的手被一只温暖的手掌很轻的拉住。

  沈余怔愣着。

  头倚在他身侧的男人咳了一声,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还带着几分肃穆,哑得过分:“怎么了?伤到了吗?”

  沈余忽然涌出了底气。

  他眨了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湿润的眼睛:“……没有,先生,您怎么样?”

  “那就好。”

  回应他的是男人沉重的倒下来的力道。

  宗楚醒过来仿佛就是为了确认一下他的状态,沈余没事,他才放心的倒下。

  他头上有伤,伤口大小严重程度摸不出来。但是人还会说话,还有意识——

  沈余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把男人放在自己身上,让沈宝往里侧挪一挪,用力去掰车把手。

  他等不了了,宗楚需要医生。

  —

  一片兵荒马乱,沈余他们是从右侧轻度变形的车门中出来的。

  四个人,小孩被护在宗楚和沈余之间,没有受伤。除了沈宝,其余三个大人身上都有伤口。

  尤其宗楚,他扑过去的地方正在沈余他们上边,压住了沈余和沈宝,直接被挤压下来的车顶重力撞到了脑侧,沈余摸到的那一片湿润也是来自宗楚头顶的伤口。

  报警报的及时,他们几个的伤也都不算严重,离得不远的镇上的急救车嗡鸣着赶来。

  卫臣忙着去通知宗家那边的人,宗楚的情况不算大事,但是总归是伤到了脑袋,谁也不敢保准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医生在手术室简单操作一下伤口,宗酶她们的车上也擦到了滚落的石块,只不过不像是沈余他们这一车,正好被砸到,只是擦了一下车边便跟着滚下去,所以除了些微的擦伤状态都还好。

  宗酶有些六神无主,但是听医生说了没什么大事,人也就跟着松了一口气。这口气松下来,她才察觉到沈余的状态不太对劲。

  沈余一直站在医院外,他视线沉淀,看不清里边酝酿着什么情绪,整个人却过分清冷得吓人。

  过于理智了,以至于显得有些不正常。

  尤其宗酶看到他因为用力扣着而变得冷青色的手指,似乎蜷缩一下都困难。

  沈宝被王笑笑带走去休息了,宗酶小心的往沈余那边靠了靠,勉强笑着说:“沈哥,你不用太担心了,医生都说了没问题——而且那块石头根本没砸下来嘛,你放心你看我哥人就像块石头似的,肯定没问题的。”

  沈余侧过眼来,嘴角似乎试图扯了扯,但是没能成功。

  宗酶见状,摸了摸鼻子,没有再说话。

  她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在心里喃喃这俩人真是孽缘!

  先是沈余住院,这次又轮到宗楚住院!不过有一点至少宗酶还是满意的,她哥还知道保护人了,这可是个极大的进步,说出去可能都没人相信。

  只是外伤,没有伤到重要部位,所以医生简要处理过后就出来了。

  卫臣心里有数,没有把这件事大张旗鼓的宣扬出去,但是宗家掌权者出事,至少宗老太爷和宗父需要知情,以防有什么不测。

  两人闻言具是震惊,但是一听说是和沈余有关,心思很快沉淀下来。

  闹了一整年的事,外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们作为宗家的长辈自然知道的更清楚。

  宗楚自己的选择,他们倒不会因为这个去为难沈余,只是免不了和宗酶一样埋怨的想是个孽缘。

  宗楚没什么大事,这件事宗家那边也很快知情了,宗父已经及时联系了医生过去,把消息压的死死的,除了当事人和他们几个,就连宗夫人和宗老太太都没告诉,生怕她们跟着瞎操心把事情弄大。

  宗酶进去看了一眼就出来了,她把地方留给沈余,离开前拍了拍沈余的肩膀,迟疑的说:“沈哥,你别因为这件事自己想不开。”

  她心里自然是觉得沈余和宗楚是绝配,她哥的确不做人,但是至少对沈余的一片真心还是很容易看出来的,那股子自大狂妄似乎也在这一年里改了不少——

  但是感情这回事到底不能一头热,如果带给沈余的只有逃避和不喜,宗酶也不想多掺和,毕竟沈余对她来说同样很重要。

  这两个人,只要平平安安的怎样都行。

  可偏偏平平安安是最难的。

  沈余屏蔽了一切感觉,无论是前世那些疯狂绝望还是少有的一段时间的温情,亦或者是那些欺骗。

  他坐在床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视线平静的落在病床上的男人身上。

  宗楚闭着眼躺在床上,高大的身躯套着病服,显出一股平时没有的脆弱。

  他头上包扎着纱布,几乎包上了半个头,短发也被剃的更短,看着还有些冒着凶悍的傻气。

  沈余静静的看着他,忽然歪了歪头。

  他眼睛澄明的好像一汪死水。

  如沈余两辈子所想,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任何一个人愿意为了救他放弃一切,这个人除了宗楚,他不能果断的说出任何一个第二个人。

  他能沉浸在那些欺骗和痛苦中,但是哪怕这一点被深深掩埋在真相和现实中,他依旧无法无视,只能尽力不去看。

  宗楚扑过来的时候在想什么?

  沈余看着他的视线微微波动了一下,但仅仅只是一下。

  替他挡下子弹、挡下撞击。

  沈余曾经想不明白,但现在——他是不想明白。

  因为太清楚,所以他只想面对将来,更不是沉溺过去,在体会一次失去的绝望。

  没有人能百分百保证人不会变。

  而宗楚和他之间显然隔着无数道城墙,沈余不想再去拼一次,他已经豁不出去了。

  他也不想再豁出去,就像前世一样,他选择逃避。

  让一切停留在还能算是温情的阶段,至少要比之后互相怨怼好得多。

  沈余已经分不清他和宗楚之间谁欠谁的更多,那就像之前决定的一样,桥归桥,路归路,是最合适的选择。

  沈余动了。

  他移开视线,把被子往上盖了盖。

  宗家派来的人已经到了,沈余听见楼道里交流的声音,紧接着宗楚应该就会被转入就近医疗资源最好的医院,有无数人会把他照看得好好的。

  而沈余,他应该在的地方是隆村,平静安然的度过这一辈子。

  沈余静静地看着病床上棱角锐利的男人,他缓缓低下身子。

  最后一次。

  这是最后一次。

  他轻轻在男人额头上轻吻了一下,很轻。

  他一定很疼吧?

  沈余抬起头,视线却冷静的可怕。

  如果宗楚能为他豁出去命,那他再拿这条命为挟持,分开两人又有何不可?

  沈余从没有一个时刻这么冷静。

  他甚至感觉到心脏传来隐秘的疼痛,亦或者是刺激,亦或者有一些他不想明白的不舍。

  他和宗楚,要在这一辈子断得干干净净。

  沈余往后退了一步,椅子滑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似乎是被吓到了,彻底回过神来。

  前世的决定用了他一条命为代价。

  而今生,哪怕没有代价深重,也让他永世难忘。

  沈余毫不留情的转身离去,似乎有什么东西用力触碰了一下他的手指。

  沙哑的声音从男人喉咙中吐出,但沈余没有任何停下来的意思,他只顿了一秒,下一刻步子迈的更大,彻底把男人甩在身后。

  沈余涌出门外,无数医生点着头朝他示意,涌入门内。

  一出了这道门,沈余仿佛整个人都松懈下来。

  王笑笑站在走廊的最前方,怀里抱着本来应该熟睡的沈宝。

  沈余一言不发的抬眼看过去,昏暗的灯光下他眼睛里似乎有水光,眨一眨,又消失不见了。

  沈宝扁了扁嘴,朝他张开手臂。

  —

  宗楚的世界只剩下一片寂静。

  涌入的医生小心的试图询问他身体状况,感觉怎么样,但是男人只阴鸷的看向门外,一言不发。

  他看到沈余把那个小崽子死死抱在怀里。

  而沈余刚刚对他做了什么?

  他甚至连碰都不想自己碰。

  宗楚甚至有一瞬间就想这么不管不顾的冲出去。

  他粗重的喘息着,视线忽然微顿。

  他曾经或许还有几分放不开的傲气,但是这点傲气算个屁的东西?沈余都他妈不要他了!

  男人猛地收回视线。

  死皮赖脸——

  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