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楚的伤在腰侧,子弹贯穿了整个侧腰,即使已经包扎好了纱布,还有些血色很快的涌出来。

  沈余手有些颤抖。

  他亲眼看着那颗子弹飞过来,有一瞬间甚至觉得这是注定的结果,但是宗楚却挡住了那颗子弹,他把沈余护在身前,整个人是直接扑上来的。

  如果再打偏一点,他会伤到哪里?

  肝脏吗?骨头吗?还是心脏?

  沈余不敢再想下去。

  “过来。”

  倚在病床上的男人眉头皱着,朝他招了招手。

  沈余紧抿着唇,一开始步伐缓慢,后来几乎是跑过去的。

  除了宗楚,这个世界上还能有第二个人毫不迟疑的把他护在身后吗?

  没有。

  沈余一直很清楚。

  他动作小心的半蹲在病床前,视线掠过男人腰上的伤口,唇瓣不住颤抖。

  “先生——您,”

  “别说。”男人眉头皱得更紧了。

  腰上一块小伤而已,哭得像他怎么样了一样,到时候晕过去还得和他一块躺着。

  宗楚在水里完全没想这么多,他那时候只有一个想法,要是沈余受伤了,他是不是会很疼?

  这小家伙娇气,和他这种人可不一样,绝对一丝半点都不能伤到。

  “站起来。”

  宗楚按了下沈余的软发,手掌没忍住撸了撸。

  沈余这么对他心平气和又紧张的模样他得一个多月没见过了。

  这算什么?

  还算他有点良心吗?

  拿伤口换同情,他竟然还他妈觉得很值。

  沈余不知道男人要他做什么,他现在还处在慌不择路的时候,哪怕极力保持了冷静,可刚刚看见别人,以及自己和死亡擦肩而过的感觉仍然困在每根血管里,动一动就撕扯得疼。

  他眼睛有些红,但是却没放任自己哭出来。

  沈余站直了身体,男人上下打量着,又叫他转了个身,从头到脚全都看完了,才伸出肌理结实的手臂:

  “来。”

  沈余蹭过去,男人毫不停顿的把人揽进怀里,下颌抵着沈余的头顶。

  沈余怕压到他,小心的贴在他身侧。

  医生处理的很快,哪怕他说没有大事,但子弹在普通人的印象中终归是能要人命的东西,宗楚见过血,压他对自己身上这点小破伤嗤之以鼻,但是能凭这个让沈余心软——

  值。

  他不用是傻子吗?

  早知道这招管用,他还用等着这群废物来动手?自己都给开上一枪。

  真是狠心的小东西。

  “先生,疼吗?”

  沈余试探着摸了摸男人伤口的腰侧,手下结实的肌肉瞬间紧绷起来,与此同时头顶上的男人嘶了一声。

  沈余愣了愣,他的那只“作妖”的手马上就被男人给捉走,按在嘴边堪称用力,甚至都带响儿的亲了一口。

  沈余更顿了,等他意识到宗楚做了什么,顾不到他腰上的伤口,恼羞成怒的握了握拳头。

  当然,没能打下去。

  宗楚这个样他还怎么打?

  为老不尊。

  宗楚不知道沈余在心里怎么编排他,他又把沈余上下摸了个遍,沈余越发觉得他过分,脸色通红的直起身体,瞪着他。

  宗楚闷笑出声。

  他手臂举起来,相隔几个月,两人似乎头一次又回到之前的相处模式。

  “检查检查你有没有伤口,瞪我干什么?嗯?你想到哪去了。”

  他还真的——

  没想到这点。

  沈余怔愣了一下,他抿了抿唇,人也消褪下来。

  宗楚亲眼看着他的变化,眉毛又拧起,手臂一伸,把他整个人捞到怀里,按着下巴,低沉说:

  “又怎么不高兴了?”

  这段日子过是过来了,宗楚对沈余不清不淡的那种顺从十分不适应,还不如这样鲜活点,发发脾气。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自虐倾向,不过宗楚很快就给自己找好了理由,毕竟谁也不想对着个木头发情,显然,只要这个人是沈余,他能不能控制得住完全不由他自己说了算。

  宗楚甚至有些怒而不争的怒气,只不过当沈余绵软下来一点,这点愤怒就全都烟消云散。

  他宠着点又怎样?这么小个人,还能让他办事都全面,像之前那样假模假样的对他顺从吗?再来一次宗楚得疯掉。

  他动作的突然,和以前一样一言不发就上手,沈余惊了一下,勉强稳住身体没有挨到他的伤口,整个人的精神却高度集中起来。

  他倚着宗楚的胸膛,心里不断冒着酸涩的感觉,还有后怕。

  他忽然很想问问宗楚,他为什么要挡过来?

  他对自己——究竟是什么态度,又有……几分真情?

  结果哪怕不问,似乎也显而易见。

  沈余手指逐渐蜷缩,没有哪个人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东西豁出命去。

  无论结果是什么,宗楚替他挡了子弹。

  他又欠了宗楚一条命。

  “还敢问,我问你,宗酶找你,你自己就赶直接去?”

  沈余不提还好,他一说,宗楚脸色就黑如刀铁。

  也不知道这人是从哪里生出来的胆子,别人一求救就敢直接冲上去。

  他甚至连半秒钟连自己的都没想到!他在沈余眼里就这么不可靠吗?

  男人气息变得粗重。

  沈余不是冲动的性格,但是总有一些人值得去保护,更何况在国内怎么可能会想到那些人有枪。

  如果他当时知道——第一时间要找的人,只有宗楚。

  沈余忽然想开了。

  他不能接受和结婚之后的宗楚有另一层关系,但是他欠宗楚的越来越多,至少目前为止,他无论如何也还不清。

  那在这场关系确定下来之前,他就任由一回心意,只当阻拦在他们之间的所有问题都不存在。

  以及——

  他会努力的,再向宗楚迈出一步。

  无论结果如何,无论之后他逃不逃得掉,这些积累的恩情汇聚在一起,沈余没有办法再做出冷漠的模样。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想试一试。

  “先生,我有一句话。”

  宗楚神色不变,嗯了声。

  躺在身上的人却忽然直起身体来,那双浅色的,他吻过无数次的眼睛浮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定定看着他。

  宗楚挑眉。

  他坐直了点身体,沈余这架势——像是要说什么极其重大的事情。

  他联想到沈余这两次和他闹矛盾的冷淡表情,不可避免的涌上点阴翳。

  沈余要是再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他真是该真正做些什么。

  男人视线变得暗沉,沈余却只是看着他。

  这句话一说出口,或许也轮不到他来再提什么离开,宗楚就会按着他的脑袋让他清醒清醒,毕竟一个情人——

  去拿什么身份和底气要求他和自己在一起。

  只和他在一起。

  “您——”沈余说出口了。

  怔住的却不是他,而是宗楚。

  沈余刚刚和他说什么?

  只和他——

  只和谁?

  沈余是在要求他身边只能有他一个人吗?他在邀宠?

  宗楚甚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这不怪他唯独在这件事上迟钝,是因为沈余的性格,哪怕在这四年里也没说过什么情话,所以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反应了一会儿,最后领会到沈余的意思,幽深的眼睛中头一次冒出了点疑惑,甚至还有愚蠢。

  他和沈余的关系究竟是什么样宗楚从来没深入探究过。

  从他开荤开始,身边就只有一个沈余,也就只有过沈余一个,所以关旁的人什么事?

  和夏实然结婚对宗楚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也不过是一件小事,只是顺理成章的完成长辈为他的打算罢了。

  有没有夏实然,对宗楚没有任何影响。

  只是一个宗家主母的头衔罢了,没有宗楚的意会屁大点用处都没有。

  所以沈余纠结来纠结去,和他闹了几个月的根源,是在这件事?

  宗楚甚至觉得有些稀奇。

  毕竟沈余可从没表现出过一丝半点的醋意,他总是规矩乖巧的好像一个假人。

  这或许有点冒犯,但宗楚从没想过身边会有哪些人,毕竟对于他来说要什么人也只是几句话的事,所以沈余严肃的正经八百提出这个要求,而他竟然没有什么感觉。

  慎重还有一丝不明显的暗喜。

  只不过被压在最下边,不甚明显的只露出来一个小头。

  “胆子真大。”

  他笑了声,沈余紧抓着他手臂的手指逐渐收紧,在眼睛里的光线暗下去之前,忽然被男人往上托了托。

  宗楚亲了亲他额头。

  沈余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看着他的胸膛,唇瓣有些哆嗦,手指也收得更紧。

  “看你表现。”

  他说。

  —

  宗楚一天就出了病院,伤口不算大,但也缝了三十针,贯穿伤,养起来也不简单。

  李德很有意见,他头一次认真的找宗楚谈了谈。

  谈个恋爱可以,养个情人也无碍,但是宗楚能为了一个人把自己都豁出去,这事他妈不听着离奇吗?

  要是宗楚真放不下人,那就自己好好看着,别再闹出什么幺蛾子,连这种事都能发生。

  李德问的肃穆,他一辈子也没这么认真过几次。

  结果就等来宗楚一句话,这大爷摩挲着下颌,问他:“取消婚约什么流程?”

  到底也算是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小孩,宗楚倒也没想弄得夏实然没脸。

  李德彻底傻了,他看着宗楚没开玩笑的脸,颤巍巍的说了句:“你完了。”

  彻彻底底的完犊子了!

  —

  一个星期的时间,沈余因为要照料宗楚的伤口,只能再次请假。

  湮没已经被拖得佛系了,投资商爸爸还是人“金主”的手底下兄弟,真金白银的一天天供着都没说什么,导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就算又气又急,他也不敢表现出来。

  好在事情没再出什么意外,一周后,宗楚的伤口已经拆线,沈余在他有写些发黑的脸色中提了复工,宗楚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等人走了就把桌子挥了个清空。

  佣人颤抖着收拾,大气都不敢喘。

  原本他对沈余没压抑着没有过多插手,不过沈余提了“只他一人”后,宗楚的阴翳又逐渐显露出来。

  沈余喜欢他不是吗?

  想着再有贺之臣那种不长眼睛的东西盯着他的人看,宗楚就有种想要摧毁的冲动。

  沈余本该就是在家里守着他的。

  他不需要工作,也不需要朋友,只要有他,沈余就会满足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