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酶酶!李天一?”

  向阳街。

  沈余对这条街有些印象,他凭借着稀薄的记忆往小巷子深处去找人。

  宗酶正在被人追,不可能往荒无人烟的大道上跑。

  这地方就是繁华的大城市中被抛弃的小巷,成年人们都在外边打工,只留下耳朵眼睛不好使的老人,要么就是牙牙学语的幼童,白天连个人影都看不见,更别提今天这种天气。

  沈余停了车,挑着一条土地被摩擦过的小巷往里跑,几步之后就见到跛着腿的李天一。

  他拿着一根木棍站在前方,宗酶缩在他背后,两人身前有五个穿着“破旧棉衣”的男人,但眼神里全是凶光。

  沈余的这一声把所有人的视线聚集过来。

  宗酶立马朝他看过来,眼睛还带着刚哭完的紧张红意。

  “沈哥——”

  她们被拦在一个丁字路口,沈余正好在另一侧。

  沈余握紧了从车上带下来的扳手,这东西是铁的,勒得他掌心发红。

  对面的五人倒是没有一点纠结,他们是从M国边境偷渡过来的,做的就是这行“杀人越货”的买卖,行动没有半点迟疑,不过因为地方没提前踩过点,这地界又和他们国内的不一样,这才耽误了两分钟。

  见到又来一个人,为首的男人眉毛挑了挑。

  那个叫李德海的雇主叮嘱过,只抓丫头,但后来又提到了另一个,说要是拿到有三倍的钱。

  他看过照片,似乎就是这一个。

  男人吊梢的三角眼耷拉下来,重重闷了一声,小臂短粗挥舞几下。

  “酶酶,去西南角!”

  沈余当机立断的喊了一声,李天一挡在前边,咬着牙扛了一脚,这些人都是练家子,也不像当初留情的卫臣等人,一脚就把他踹得嘴角吐出血沫子来。

  宗酶尖叫了一声,沈余拧着眼,快步往前一迈,将宗酶拉到身后的小路,“快跑!”

  “沈少爷!”

  “d——都別动。”

  小路前边忽然出现景六的身影,沈余眼睛一亮,身后的五人却忽然发出蹩脚的中文,景六瞬间瞪大了眼睛,喊声几乎力竭:“别动!”

  他表情太狰狞,沈余立刻停住了步子,在他前边的宗酶哭着跌坐到地上,她满眼都是恐惧,颤巍巍的向景六求证:“六,六哥,后面怎么了——”

  沈余看着景六绷起青筋的手背,面色逐渐沉甸下来。

  宗酶的叫声引得周边的一户人家打开了门,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揉着刚醒的眼睛往外看,还以为是谁家小两口吵架。

  见到几个人打架的样式,最后边那人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劝了句:“年轻——”

  “砰!”

  仿佛石头被击碎的炸裂声在众人脑海中荡开。

  沈余瞳孔逐渐放大。

  是枪。

  是枪!

  老太太亲眼看着自家的门被打穿了一个大洞,叫也没叫,一个发抖,脚软的跌进了屋里。

  景六表情几乎难看的要死。

  他距离沈余有五十米的距离,而那伙人距离沈余只有不到二十米,就算他能飞过去,也挡不住五个人的子弹。

  那五个人——

  他眯着眼,很快辨别出不是国内的人,约摸是来自东南境沿线国家。

  是哪方的人?

  情况直转急下。

  沈余高举着手,缓慢的转身。

  那五个人也没动,最前头那个咧嘴朝他笑了笑,指尖勾了勾。

  是——

  让他去的意思。

  沈余有些站不稳,但脑子却格外清醒。

  这一瞬间他甚至想到了那个人。

  只是一秒钟而已,他今天似乎都没能和他好好说一句话。

  景六没有枪,根本没办法把他们都护走。

  沈余睫毛颤了颤。

  他脚尖轻轻抬高,宗酶哭喊了一声,刹那间又一声枪响激起,躺在地上的李天一被射穿了小腿,闷声叫了一声。

  宗酶瞪大眼,把所有哭喊死死憋了回去。

  那群人不再有耐心。

  枪再次举起,沈余紧抿着唇,额角开始渗出汗珠,他快步往前走了一步,表情没有任何变动,口中则说着这群人听不懂的话:“六哥,带酶酶快走!”

  景六呼吸绷紧,额角青筋直跳。

  沈余在这里出事,谁能想到那位会怎么样!

  但是现在没有任何办法能突围出去,唯一希望只在于这群人没有下杀手,那就是还有所图谋。

  二十米,十秒钟而已,等沈余到了他们跟前,为首那人已经和“老板”沟通好,他们看出来小巷子尽头的是个道上的练家子,虽然没有枪,但他们已经打草惊蛇也不好恋战,卷着人快速往后撤离。

  景六深沉着脸,却没有往前追,把在地上已经傻了的宗酶和李天一一手一个扶起来。

  他就算跟上去也没用,这群人既然敢大庭广众之下用枪,那就是以命赚钱的赌徒,身后那人势必也已经做好了完善的准备。

  宗酶抓着景六的胳膊,神色恍惚的问:“六哥——现在该怎么办?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沈哥被他们带走了!”

  李天一倒是还很冷静,他视线盯着那边,缓慢地舔了舔牙根:“应该是李德海。”

  他那个“爹”为了保全自己,还真是下了死手,他这么来就完全没想过宗氏会一点活路也不给李家留!

  —

  “刺啦——”

  信号重新连接上。

  男人面色阴沉的坐在后车位,电话一接通,立刻沉着声音问:“那边怎么了?”

  景六声音沉哑:“五爷,沈少爷被绑走了,小小姐没事。”

  绑走了?

  沈余被绑走了?

  宗楚似乎是没反应过来,他握着手机的手逐渐用力,手背青筋浮现。

  男人阴翳的视线几乎穿透幽暗的车窗,他一字一句的问:“查到什么了。”

  景六垂首:“五人都是熟手,配枪,听口音和身手应该是东南边境的人,一开始的目标——是小小姐,后来沈少爷来了之后他们才换了人。”

  宗酶,李天一,沈余。

  宗楚掐断了通讯。

  好,

  真是好一个李家的人!

  手机后壳均匀出现四散龟裂的痕迹。

  男人喑哑说:“叫‘人’来。”

  卫臣愣了一秒,点头应是。

  —

  来人别有所图,沈余被带上车就被带上了眼罩,他指根通冷,但人却杵在极其镇定的边缘。

  他虽然不知情,但通过这群人的目标和李天一的话大致猜出了一点。

  李家人的官司,连房子都等候被拍卖赔偿,涉事的主要人员李德海等人更是等着牢狱之灾,此次绑架,说不准就是李德海的垂死挣扎。

  只是沈余有些不明白,目标为什么会换成……他?

  汽车不知道开往哪里,空气逐渐变得越发湿冷,连严密封闭的车厢都挡不住寒气的侵袭,也让人的头脑极致保持清醒。

  既然劫持,只此一次成败的机会,李德海怎么会放弃近在眼前的宗酶,能允许把他这个情人而已带过来。

  还是他以为自己能让宗楚受到挟持吗?

  沈余有些想笑,心底密密麻麻的升腾着酸意。

  他未免太高看他沈余的能力。

  将近六个小时,高速飞驰的车速逐渐降低。

  沈余被人掐着手臂,推推搡搡关进一间暗沉的屋子。

  他眼罩没有被摘下来,双手被拷着锁在屋子内的木梁上。

  沈余指根滑过,冰凉的触感,湿漉漉的。

  他垂下眼。

  这是在……沿海?

  那群人把他扣起来之后一句话也没说过,只把他的嘴又贴上了胶布,沈余不知道时间过了有多久,直到五人的脚步都变得有些急促,压抑不住的用沈余听不懂的语言低声急促的交谈了几句,下一秒,刺耳的通讯声正巧在小屋内响起。

  李德海甚至连人都没出现。

  他太清楚自己干的什么要命的事,甚至从做下这个决定开始腿就一直是软的。

  但是他非做不可,这是宗楚逼他的!只不过是两条贱命,他宗家又能干净到哪去?他就把自己整个家族逼到走投无路!

  李德海是个惜命的人,他知道宗家的势力,他人这时候已经在出境的海上等着。

  李德海威逼利诱买通了李家的一条支线亲戚,他们在国外有些渠道,辗转高价弄进来五个“卖命”的人。

  李德海在商场筹谋几十年,唯一舍得的就是花钱,人脉虽不多,但都是关键时刻能救命的后招。

  只要宗楚派人打了钱,两天后他人就已经出了境内前往g国,他已经打听好了,宗家是国外发家,可以称得上是手眼通天,但g国这个边境小国却没有多少眼线。

  等他拿了钱——他就潜藏过去。

  宗楚难不成还为了这件小事花费巨额心力在给他揪出来?

  没错,李家人从大半年前就开始打探宗楚的喜好,李德海本来不想要宗酶,宗酶毕竟算是宗家人,虽然他没想做什么,但是就怕万一,宗家能放过他?之所以最后选了宗酶,是因为沈余被团团圈在庆德公馆,根本没有任何机会能进去,哪怕是这五个境外的好手也没有一丝丝的把握,眼看着时间没剩多少,李德海才咬牙拍板。

  没想到竟然还真被他等到了沈余!

  比起宗家的宗酶,沈余这个身份就显得安全了许多。

  宗楚舍得花钱买他平安,但不一定对他有多在意。

  李德海阴恻恻的威胁:“小沈少爷,想必你也知道这群人的枪不长眼睛,我也不想把你怎么样,你只要乖乖听话——”

  沈余蒙着眼,轻轻点了点头。

  嘴上的胶布被猛得撕下,沈余疼得皱了下眉。

  电话的“滴滴”声在耳边响起,仿佛催命的符咒,李德海紧张的呼吸都变得粗重,直到接通的声音响起。

  李德海像是激动到极点,被卡住嗓子一样沙哑的试探:“五爷——无意冒犯,实在是您一条活路都没给我留,我这才出此下策。十亿买个情人,对您来说这买卖不亏吧?”

  电话中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李德海紧迫又焦躁起来,他说了一句外语,紧接着电话被贴在沈余耳侧。

  紧贴着耳朵的固体电话传来很轻的砰砰声,不知道是他的心跳声,亦或者是男人的动静。

  沈余被蒙着的眼睛眨了眨。

  他有一瞬间,甚至感到从没有过的轻松。

  宗楚等他说一句话。

  沈余从十八岁跟在他身边,从没有遭过这种罪。

  李家是天大的胆子,竟然还真的以为能在宗家手下安然留一条命。

  所有事情都已经有序的全被安排下去,李德海想走?那他就让他走,本来就是境外的渣滓,不该在境外解决?合情合理,省乎其事。

  宗楚沉着脸,他等沈余说句他怕。

  然后他听到青年轻哑的声音:“先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