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余!这边!”

  熟悉的嗓音在沈余踏出公馆外门的第一步就紧跟着响起来,沈余愣了下,抬头,果然在李晨飞的车旁边看到贺之臣的身影。

  他目光有些惊奇,把重新见到宗楚变得乱七八糟的心情都被压下去几分。

  沈余往前小跑着过去,看看贺之臣,又看看在车里坐着的李晨飞,和俩人打了个招呼才上车。

  “贺哥,你怎么来了?”

  车里的温度很足,沈余稍稍松了松外套的领口,迟疑的问道。

  贺之臣已经知道他和宗楚的关系了,但是他是怎么知道他今天在庆德公馆的?

  贺之臣沉默了一秒,才笑着说:“我问的李哥,跟着来……是因为我担心你。”

  这句话的界限稍微有些暧昧,让沈余都愣神了一秒。

  他看着贺之臣,缓慢的放下手,轻声说:“谢谢,前辈。”

  沈余不是什么不明白感情的白纸,事实上和宗楚在一起的四年,他从战战兢兢的开始,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压抑着自己的感情,从来没有敢放开过,以至于或许更能体会到这种感情。

  贺之臣对他---

  或许现在只是有一点好奇,更多的只是爱才惜才的感慨而已。

  沈余把贺之臣当做一个前辈兄长来看待,也不想两人的关系会因为这份可能存在的感情而变得不一样,所以即使是他误会了,沈余还是这么说开口。

  从‘贺哥’到‘前辈’一个词的转变,聪明的人已经能够明白他的意思。

  贺之臣顿了下,他掩盖住一瞬间的低落,闷头笑了笑:“不用和我客气,毕竟你现在还算我的半个‘员工’,老板关心员工,也是合理的,不是吗?”

  不过紧接着,他就严肃的盯着沈余,声音同样变得低沉认真:

  “沈余,他很危险,你现在再把自己置于危险中!你既然已经离开了,就不应该再回来。”

  沈余垂下视线。

  他当然知道不应该再来。

  宗楚身边不可能会缺他一个‘醒酒伺候’的人。

  只是不管这份感情在不在,宗楚当年在他最需要钱的时候拉他一把,就足够他一直铭记。

  或许是因为贺之臣说得直白,沈余也可以很明确的回应,他轻声说:

  “我知道的,但是贺哥---先生他对我有恩,哪怕我离开他,只要他需要,我还是会尽全力。”

  “他需要?”

  一向理智的贺之臣忍不住拔高了点嗓音,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控,重重咳了声才看向沈余,眼里的肃穆更甚:

  “沈余,你或许不清楚他是什么人,他把李家逼得走投无路,李德海差点跳楼,现在被关在监狱里一辈子也出不来,李家人全都散了个干净,这些都是他宗---五爷做的!”

  宗楚的名字就是北城的忌讳,哪怕再清楚不过,贺之臣还是有一瞬间停顿,没有把这个名字念出来。

  李家这件事北城人尽皆知,至于李德海,沈余却没有多余的同情心,李德海做的那些事情,他只感到厌恶,有这个下场也是他活该。

  至于李家---

  “商场如战场,贺哥,或许这个道理你比我更清楚。”

  不是沈余盲目对宗楚自信,只是在这四年中,他和宗楚两人爆发争执的根源,全部只是因为宗楚对他的控制欲太强,甚至强到令人发指。

  至于宗楚那些狠事,沈余也只是和别人一样有所耳闻,但是从来没有见识过,宗楚不会把这些事情在他眼前弄出来。

  所以哪怕贺之臣把李家的例子摆在他眼前,在知道李德海所作所为之后沈余也没有办法把这件事和宗楚的狠联系在一起。

  毕竟如果是他,也会忍不住收拾了李德海这个枉顾人命的奸商。

  贺之臣盯着沈余完全信任那个男人的脸,几乎控制不住想把刚才得知的事情说出来。

  但是他没有证据,夏实然也只是简单和他提了两下。

  他知道这里边可能有夏实然的私心,但是既然事情已经有了苗头,人就不能轻易的忘掉还会顺着这条线往下想。

  贺之臣甚至有个揣测,如果当年的事情,是宗楚一手主导的呢?以他当时宗家大少的能力,想要把一个还没出过社会的少年蒙在鼓里团团转,他完全可以做到这一点。

  贺之臣脸色不好看,他似乎在想些什么东西来印证自己的说法。

  其实不用他说,沈余也是知道外界那些传闻的。

  宗楚在商界的手段完全称不上和善,但几乎都是用在对手身上,而集团每年用在慈善上的金额都能够占上支出中明显的一笔。

  或许是宗家家大业大不差这些钱,但是帮助确实实打实的。

  沈余当年也是因为宗楚的才摆脱那个无解的困境。

  在他心底,至少觉得宗楚是大半个好人,只不过脾气嚣张了点,需要人逆来顺受的哄着,就能变成一头懒洋洋的大猫。

  沈余轻声笑了下,他抬头看向贺之臣,说:“您放心吧贺哥,其实我和先生……应该也不会有几次机会见面。这次只是他喝醉了而已,等之后他订了婚——”

  能不能再想起他这个人或许都是未知数。

  沈余洒脱地笑了笑。

  贺之臣盯着他的脸扫视了两下,确认沈余是真的没有想再回去的想法,才勉强弯了弯唇角,沉声说:

  “你自己能想明白最好。”

  “放心吧。”沈余轻声回答。

  李晨飞在驾驶位开着车,没参与他俩的讨论,但是他是完全支持贺之臣的描述。

  沈余是因为宗楚对他的“感情”和“恩情”,才轻易就把男人加施在他身上的那些过分的控制化解开,但实际上哪个人谈个恋爱连工作都要完全受限于对方的啊!

  要是没有宗楚的限制,沈余早在几年前就该一炮红到大江南北,就是当个流量小明星也比现在自由啊。

  他琢磨着,等到片场下了车,还是没忍住拍着沈余的肩膀和他说了句:

  “沈余啊——其实你不欠他什么,欠他的这四年也该还清了,今后,能不见就不见吧。”

  沈余怔愣了一秒,才轻轻“嗯”了声。

  或许李晨飞他们说的也有道理。

  他总是要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不能总沉浸在过去亏欠宗楚的回忆中。

  —

  凌晨六点。

  剧组早在三点多钟的时候就开始准备拍摄安排,沈余他们几个有戏份的更是一大早就被叫起来化妆。

  王笑笑打着哈欠蹲坐在一边,沈余化妆化到一半,同样早醒的贺之臣就敲了敲门进来。

  沈余今天穿了一身淡青色的长袍,有种清俊又冷酷的交杂气息,贺之臣稍微顿了下,才笑着走过去。

  王笑笑困顿的和他打了个招呼:“贺大哥,你醒的好早啊。”

  贺之臣笑话她:“你头都该点到地上去了。”

  王笑笑勉励反驳:“还是有个十几厘米的距离的,”

  这么一打岔,王笑笑清醒了点,她揉着眼睛又看了一眼沈余,沈余早让她再去休息会,可这小姑娘偏偏非要死守在这里,还说什么要是范至言来了她能第一时间怼回去。

  这会儿见贺之臣来了,王笑笑这作用算是有人接替了。

  她抻着懒腰去镜子那边,对沈余吹了一大通彩虹屁,搞得沈余无奈的看她,才心满意足的收了还有半肚子的夸夸词,说:

  “那贺哥,你帮我看下我们沈哥,我去给你们买早餐,这个时间正好阿婆该来摆摊了。”

  贺之臣笑着说:“好,你对你们沈哥还真是像照顾儿子一样。”

  “那当然,我们沈哥很娇贵的好不好,尤其是那个谁,您可千万别让他到我们沈哥眼前晃悠,看着就来气!”

  王笑笑真情实感的愤怒了一秒,仿佛看见范至言耀武扬威的模样,然后面对着眯着眼看她的沈余,又马上变回乖巧妹妹状:

  “那沈哥,我去买饭啦。”

  沈余暼她,把王笑笑看得直心虚才松口:“去吧,看车,路上别带耳机。”

  王笑笑吐吐舌头:“知道啦!你就放心吧沈爸爸。”

  “这丫头——”

  那人影飞似的就没了,沈余绷紧的脸放松下来,无奈摇头笑了笑。

  他抬目看向贺之臣,贺之臣已经收拾得一身清爽,传他今天穿了浅色的西装,看起来温和又儒雅。

  贺之臣落座在一旁的椅子上,还像模像样的先朝沈余笑着请示了一下。

  沈余于是也从镜子里无奈看他:“贺哥我怎么觉得你开始往笑笑的方向发展。”

  贺之臣沉笑出声,他拍拍凳子,毫无拘束的坐下,眼神恢复了往常的温润,仿佛把昨天发生的事情全都忘在脑后:

  “我可没笑笑那么有精力。沈余,我来是想找你说件事。”

  贺之臣正式起来的时候,一般情况下是涉及到正事。

  沈余闻言,神情认真起来,他在镜子里回看贺之臣,说:“您说吧。”

  贺之臣:“你不用这么紧张,这说起来还算一件好事——”

  他卖了个关子,才在沈余好奇的视线中弯了弯唇角,眼睛带笑的看着沈余:“半个月后国内高校有一场联合赛事,主办方为A大,据学弟们透露,现在报名参赛的人数已经到了百个,有很多国外名校的学子也报名了这场比赛。沈余,你想参加吗?”

  艺术联赛。

  沈余曾经参加过数次的比赛。

  他有些出神的看着镜子,一瞬间视线没有聚焦。

  几秒钟后,他才冷静下来,藏在衣袖中的手指死死握紧,嗓音轻哑的说:

  “贺哥,这种比赛,需要导师推荐的吧?”

  他没有上过学。

  当年他从宗楚床上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

  宗楚可以给他钱,可那时候的沈余却做不到拿着“这笔钱”去还了父亲高额的欠账,弟弟的手术费之后还能心安理得的去上大学。

  他选择了进入娱乐圈还债。

  那个时候的他,只有摆在眼前的这一个选择或许有可能还清欠男人的钱。

  所以这场比赛……

  “我的导师说,他手里有一个多余的推荐名额。”

  贺之臣说。

  沈余迟疑的看向他,贺之臣温和鼓励的对他笑了笑:“沈余,你想要试试吗?”

  他想。

  他每一个细胞都在想,甚至因为贺之臣的这句话,皮肤都在久违的战栗。

  沈余眼睛有些模糊,化妆师体贴的收了工具,笑着说:“最后一笔画好啦!我就不打扰二位了。——那个,沈老师,我真觉得你设计的那些东西,很美。”

  沈余楞楞看着她,最后抿了下唇,轻笑着说:“谢谢。”

  化妆师摆摆手飞速的走了,沈余侧身看向贺之臣,语气很郑重,又很犹疑:“贺哥,我很想参加,但是您的导师……”

  贺之臣说:“这点你不用担心,其实我一直没和你说,我的导师,其实还记得你当年的画,沈余……“S”,对吧。”

  沈余僵硬了一秒,苦笑着说:“原来你知道。”

  贺之臣起身,拍拍他的肩膀:“沈余,我一开始就说过,你的才华不应该被掩盖起来,再试试回来你的世界。”

  他顿了一下,站直身体,目光很温和的落在沈余身上,

  “你不用有任何负担,沈余,就当我是你的前辈,你叫我一声,我为你谋些出路,也是应该的,更何况只是给你个机会而已,能不能得奖,还是要靠你的本事。”

  沈余从没有收到过不要任何回报的善意,贺之臣这么说,就是让他没有任何负担的接受。

  他喜欢一个人,是自己的事。想看沈余重归当年那个傲气清俊的模样的执拗,甚至在这份感情中占得更多。

  而沈余,他只能说,“谢谢你,贺哥。”

  贺之臣揉了一下他脑袋。

  沈余有些怔愣得看他。

  贺之臣噗嗤一笑,收回手,端坐回凳子上:

  “你放心,我喜欢过的人可不止你一个,但是现在,沈余,我可能还控制不太好自己的感情,但是我不会让你感到不舒服,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有了其他喜欢的人。你——不必和我太过拘谨。”

  沈余本来还有些不自在,贺之臣这么一说,他的确能更轻松的接受贺之臣的好意,但是负担感却更重。

  贺之臣见状,拳头抵着嘴噗嗤笑了一声,他看着有些怔愣的盯过来的沈余,笑意逐渐平缓,稳声说:

  “沈余,现在可是人情社会,你没必要算的那么清楚,等你将来成名,我可是要以你的‘指导者’的名头来吹嘘自己的。”

  沈余放在腿上上的手紧紧握成拳头,又陡然松开。

  他在贺之臣温和目光下缓缓点了点头,眼睛里带着点水意,这次却没有再客气的说谢谢这两个单调的字。

  成名与否他自己没有过甚的需求,可贺之臣的话,却让他找回几分四年前年轻气盛的意气。

  他会尽全力,再回到那个世界。

  贺之臣也不是为了安抚沈余才这么说,事实上他也的确是这么想的。

  他做不出以恩要挟沈余的事情,当然,也不想。

  看着一个曾经匹敌的对手重新成长,这比因为要挟而让让两个人的气氛变得微妙要好上一万倍。

  至于那个人,他会尽全力让沈余离开那个潜在的危险。

  —

  庆德公馆。

  清晨的微光透过浓黑的窗帘投影在正中心的大床上。

  蓬松的被子下男人高大的身躯微躬着,结实的手臂横在一团隆起的被褥上,仿佛沉睡的恶龙在监守自己的珍宝。

  半晌,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掌动了动,男人哪怕睡着都很凌厉的眉骨重重拧了一下。

  宿醉后的头疼让宗楚很烦躁。

  他手臂横过压着的“人”,想要摸摸沈余的脑袋,冷静一下。

  沈余长了一头软发,看起来和他平时冷淡的模样完全相反,毛茸茸的,早起也格外容易毛躁,摸着就像撸小猫崽一样,让宗楚爱不释手。

  但这次他却摸了个空。

  大清早的不好好休息跑去哪了?

  宗楚眉头瞬间皱得更深,他几乎马上就被激上来一股怒气。

  男人掀开轮廓深刻的眼皮,压抑着莫名的烦躁,按响床头的按钮,对面很快传来老管家恭敬又不失熟稔的请侯:

  “五爷,您醒了?要先叫早餐吗。”

  宗楚紧闭着眼,按着额角,不耐的开口:“茶根呢?”

  昨天人不是跟着他回来了?

  回来第一天就不老老实实躺在家里,想起沈余那个正在进行的片场项目,宗楚阴鸷的想,真该趁早断了他这条乱七八糟的路子。

  宗家差养他一个半大小孩的钱吗?

  简单的一个问题,老管家却哑然住了。

  宗楚听着那边半天没回复的动静,情绪变得更加恶劣,只不过只清醒一半的脑子还勉强记得对这位看他长大的老人保持尊重,哑着嗓子道:

  “人去哪了?”

  另一头的德叔表情很慎重。

  听宗楚所说的意思……他们五爷似乎认为昨天沈余已经重新留下了。

  而实际上,沈余根本没有留下来。所以他该怎么回答?

  说沈余昨天根本就没有留下来的意思,哄完他宗五爷这个醉鬼,人就离开了?

  怕不是整个庆德公馆都得在男人的怒火下给毁了。

  德叔深知怎么说今天都逃不过男人的怒气,只喊了句:“五爷……”

  宗楚豁然睁开眼睛,好好睡了一晚的眼底本该清明,但是却比昨天看着更渗人。

  他盯着身旁凌乱的被褥——被他当做沈余的“被团”,冷笑出声,一字一句的问:“人什么时候走的?”

  德叔:“沈少爷他,昨晚上就回了。”

  老者声音平缓,下一秒那头就传来沉闷的一声重响,通讯一瞬间被掐断。

  德叔脸色镇定的放下电话,逐渐苍老的手指却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

  沈余本就该是一只翱翔的鸟,之前因为恩情才会自愿被困住,现在新的羽毛已经长出来了,随时准备振翅高飞,怎么可能还会回来?

  除非斩断他的新羽,捆住他的脚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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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好累啊啊啊啊啊,心累,手也累

  这几章纠结的情绪要累死人了,气,想打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