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庆帝登基之后，北宫御史也很快递了折子告老还乡，为避这一场翻天覆地的清洗。
所幸的是他历经三朝始终是主战派，加上忌惮君濯清手上未交的那一半兵权，萧慎德还是放他辞官了。
辞官之后，他选了离开京城，来到江都养老。作为最疼爱的小孙女北宫念念，也陪着他一同过来住上几年。
外公要来自己的封地定居，君濯清自然是要去登门拜访的。云梦楼便随着他一同前往了，听说北宫念念也有来，她正好也想看看小丫头最近过得怎么样。
她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正是晚间二人相拥在榻上情人呓语。闻言君濯清直接俯身将她吻了个不明所以。
云梦楼感觉唇上似乎有一丝痛意，还愣愣地看着上面眼眸深邃的殿下，活像是被欺负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君濯清看她一副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的样子更是不肯放过她，直把她折腾到半夜，任她怎么梨花带雨、哽咽着求情都不肯慢一点。最后在她撑不住睡着之前，才轻轻凑到她的耳边说：“云卿对谁好，本王就想杀了谁。”
云梦楼心道这是哪跟哪，却已经睁不开眼，在他怀里沉沉睡去了。
北宫沉坐在主位上，手中拄着一根拐杖，一手接过旁边北宫念念递上来的茶。看着正厅里长身玉立的君濯清，淡淡点头：“楚王殿下来了。”
他还在为当初君濯清拒绝北宫念念的事情闹别扭，不肯给他一个好脸色。
君濯清也不恼，他一手牵着身旁的云梦楼，冲着北宫沉俯身一礼：“听闻外公在江都置了宅子，孙儿特携内子前来拜访。”
北宫沉笑了笑，话中之意却不善：“免了，老夫当不起楚王殿下这一礼。”说着，便将视线转向他身旁的云梦楼。
他是朝廷的主战派，自然知道当时朝中无良将的时候是如何的举步维艰，而云梦楼能够毛遂自荐，他是颇为欣赏的。只是从来没有跟这位传闻中的云小姐打过交道，因此多带了几分打量。
今日她精神似乎不好，眼下带着淡淡的乌青，大约是为了来见他特意上了妆，嘴唇殷红。仔细一看，是个十分标致的姑娘。
他又忍不住看了看一旁的北宫念念，怕自家孙女看到这一幕伤心难过。却见北宫念念眼神平淡，注意到他关切的眼神后，带着微微的笑意向他躬身：“祖父，让太……楚王表哥和嫂嫂坐下吧。”
他一向对自己孙女溺爱非常，便点头：“二位请坐。”
君濯清仿佛没注意到他刻意的生疏，只一边笑着扣了两下手中折扇的扇柄，一边说：“此次前来，孙儿特意带了外公钟爱的信阳毛尖。还有前几日收到的《鹊华秋色图》，不知外公可有兴趣一观？”
此话一出，可算是戳中了老头子的喜好，他想忍住不表现得这么明显，便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是不是真迹啊？”
北宫沉嗜茶，这个满朝皆知。不仅如此，他独爱信阳毛尖。除此之外，他十分推崇赵孟頫的作品，字倒是收了不少，唯独他的画作，总是找不到收藏的门路。如今君濯清轻而易举地就给他找了来，哪能让他不激动？
君濯清笑了一下，老爷子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也不多说，直接招手让下人将画呈上来，在他面前展开。
北宫沉眼睛里都发着光，迫不及待地站起来，看着眼前长长的画卷。不仅仅是画作本身，连每一处题跋、印章都细细观摩了一番，这才从画卷中心满意足的抬起头。拿着手中的拐杖对着他们一笑：“濯清，今日就留在北宫府用膳吧。云小姐也一块。”
君濯清起身一礼，笑着拱手：“那便多谢外公了。”
北宫沉起身，亲自将画轴小心翼翼地卷起，对一旁的北宫念念说：“念念啊，带你表哥和嫂嫂去院子里逛逛吧，祖父一会儿就过来。”
北宫念念应了一身，带着他们去后院了。
不得不说老爷子很会享受，他这处宅院的后院视野开阔，楼阁水榭，睢园绿竹，可说是应有尽有。
如今正是三月份，院中密密麻麻地开了大片大片的桃花。压在枝桠上，微风吹拂，花瓣纷纷扬扬，落英缤纷。
北宫念念回身正欲说话，却见君濯清眼中蕴着笑意，轻轻伸手，拂去身旁之人发上落花。
这是她在表哥脸上从未见到过的深情。印象中的太子表哥是温柔的、有礼的，眼中却总是深沉，令人难以探究。
可当他看着眼前人的时候，眼中的爱意总是多得仿佛要溢出来，连他那双桃花眼都随之潋滟。
云梦楼轻声向他道谢，却不料跟前面的北宫念念视线对上。
“北宫小姐，怎么了？”
北宫念念以为自己会难受，可心里却一派平静淡然。她摇了摇头：“我是有事要问表哥。”
君濯清自然地跟她十指相扣，看向北宫念念，眼中情意顷刻间收起：“问罢。”
北宫念念回过身去，双手不自然地握了握，“我想见见娄云，可以吗？”
“那个……”云梦楼看了一眼笑意淡然的自家殿下，又看了看满脸期待的北宫念念，心中一横，小心翼翼地说：“我就是娄云。”
然后便看着前面那个娇小的身影，等待着她的反应。
不料，她并没有想象中的羞恼和气急败坏，像是确认般的：“果然是吗？”
一直到北宫沉慢悠悠地拄着拐杖由人搀扶了过来，她都没有再说话。云梦楼也摸不着她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便没有再主动搭话。
之后一直到在正厅里用完了膳，到他们站在门口告辞将要离开的时候，北宫念念突然伸手，轻轻扯住了云梦楼的袖子。
云梦楼一低头，见她剔透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嫂嫂，自那天之后，我想了很多。你说让我找点自己喜欢的事情做，我觉得我挺喜欢下厨的，……也自己试了，但总是做不好。你能教教我吗？”
云梦楼听这番话早就心中一片柔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自然没问题，没事的时候就来楚王府找我吧。”
“嗯。”
一直到他们上了马车，北宫念念都还在后面看着他们。
云梦楼还在回忆着刚才小丫头一脸的孺慕之情，她前世甚少感受过他人身上的情感，因此每一份她都尤为珍惜。
一只手却突然将她拉了过去，直直地扑入了对方的怀里。他哪怕是拉扯，也是将力度控制得极好，并不会疼。她看着眼前收了笑意，眼神有些冷淡的殿下，傻乎乎地问：“殿下，怎么了？”
回应她的却只是铺天盖地的吻，她的唇现在还有些隐隐作痛，被君濯清这如狂风骤雨一般亲了这么一通，眼中又不禁泛出泪水。
泪珠划过昨夜流淌过的地方，泛起阵阵刺痛。她有些喘不过气，便轻轻伸手推了推，想要退开一些。
君濯清却不允，一手将她两只纤细的手腕双双擒住，吻得她眼中一片迷蒙，泪水满溢。
直到将要受不住的时候，君濯清才缓缓松开了她，轻轻地抚摸着她的手腕。
云梦楼只能由着他，伏在他的胸口微微张开鲜红欲滴的唇，急促地喘着气。她一边想着君濯清昨晚的异常和今天的冷淡，一下子明白了。
她微微坐起身，轻抚君濯清俊逸的面容，说出了心中的猜测：“殿下不希望我对别人好吗？”
君濯清沉默片刻，笑了一下。他伸手握住了云梦楼的手腕，轻轻蹭了蹭，玩笑般地说：“是呀。我不喜欢云卿在别人身上投注多余的目光。”
云梦楼张嘴想说点什么，君濯清却又俯身下来吻住了她的唇，贴着她的唇角说：“其实天道担心得没错。我确实想把所有接近云卿的人都杀了。”
明明是这么恐怖的一句话，云梦楼却没有感到害怕。只是轻轻抚摸着他散落的青丝，一边想着自己大概也疯了。
云梦楼的安抚似乎起到了作用，他又轻轻笑了一下，透着一丝狡黠：“但是我不会这么做。”
“因为他们抢不走我的云卿。”
云梦楼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认真地跟他对视，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桃花眼，一字一句地说：“是呀。”
她搂着君濯清的脖颈主动奉上一个吻：“只爱你。”
过了几天，北宫念念如约前来。小厮进去通报之后，衣冠楚楚的君濯清亲自出来迎接。她有些疑惑地跟在他身后，不由出声询问：“嫂嫂呢？”
君濯清笑了笑，轻轻展开手中折扇，拂过探入廊边的花枝，“尚在更衣，念念稍候。”
北宫念念不做他想，乖巧地应了一声。过了片刻，一袭墨裙的云梦楼很快出来了。
她的精神似乎比那日还不好，眼睛和嘴唇都有些红肿，看见北宫念念后却带了一点笑：“北宫小姐。”
“嫂嫂。”北宫念念向她俯身一礼。
云梦楼伸手将她扶起：“走吧，去厨房。”
跟君濯清打过招呼，北宫念念感觉身后之人还在注视着她们，或者说，身旁的人。她轻声唤：“嫂嫂……每天都给表哥做饭吗？”
云梦楼似乎想了一下，点点头：“大概。”
北宫念念问：“为什么？”
厨房离得很近，几步路就到了。云梦楼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一边生火一边反问：“寻常夫妻不都这样么？”
寻常夫妻……原来他们是这么相处的吗？
北宫念念看着她微微低垂的头，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上面却密密麻麻的有着许多红痕。
她顿时想到了什么，脸也跟着红了起来。只能听见自己呆呆的声音：“都是嫂嫂一个人做吗？”
云梦楼迅速将火点燃，“殿下会帮我洗菜和切菜。”
北宫念念似乎没想到光风霁月的君濯清也会做这种事情，一时愣住了。
“要炒什么？”
她赶紧回过神来，看着微微俯下身来看着她的云梦楼。方才还没发现，如今凑得近了才看清她的唇上似乎有一小块破了皮，红得像是上了口脂一般。
她不敢多想，耳尖又泛起了红。愣愣地说：“就、就炒个毛豆吧。”
云梦楼点了点头，又关切地看着她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看你脸色有些红。”
北宫念念赶紧摇头，又看着她拿个小筐装了一些毛豆，要拿到外面去剥。
走到院内，发现君濯清正坐在一片桃花雨中捏着一枚象棋斟酌着不知如何下。
云梦楼上前看了一眼，“殿下这局还没破吗？”
君濯清在她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无心棋盘了，闻言看着她轻轻一笑，“是呀。”说着朝着她小筐里的毛豆看一眼：“做这个？”
云梦楼点头。
君濯清将手中棋子放下，起身来到她们那一桌，“我来帮你吧。”
北宫念念还没从堂堂楚王殿下居然屈尊剥毛豆中回过神来，又听见云梦楼习以为常地问：“殿下还要吃什么吗？”
君濯清修长的手指轻轻剥开一颗毛豆，不假思索：“云卿做的都喜欢。”
“……”云梦楼似乎早就猜到会是这个答案，轻轻瞪了他一眼，又问北宫念念：“北宫小姐还要什么？”
北宫念念手微微一颤，“都……都行。”
云梦楼想了一下，便道：“那做一碗蒸蛋吧。”
二人都没有异议。
三个人很快将毛豆剥好，进了厨房以后云梦楼事无巨细地将步骤教给她，又让她上手亲自试了试。
北宫念念在家里到底是自己瞎琢磨，厨子也不肯用心教，以至于现在她拿锅铲的手势都错了。
云梦楼耐心地将她手势纠正，又看着她翻了几下，摸了摸她的头夸她聪明之后，这才接过手来放了调料，将菜出了锅。
端上餐桌之后君濯清动筷尝了一口，“云卿手艺越发精湛了。”
北宫念念也舀了一勺蒸蛋，跟着点点头：“很好吃。”
云梦楼便轻轻笑了笑，眉目都温软了。北宫念念看着她脸上一闪而逝的笑容呆了片刻，赶紧低下头蒙头吃饭。
云梦楼见她只吃饭不夹菜，又舀了几勺毛豆到她的碗里。
很快一顿饭用完，她没坐多久，便起身要告辞离开。夫妻二人也没强留，一同将她送到门口，直到上了马车。
上车前一刻似乎还听见君濯清的轻声打趣：“娘子真是贤惠，这么会照顾人。”
北宫念念坐在马车里，一大早起床已经让她有了些睡意。回到北宫府，她有些昏昏沉沉，北宫沉拄着拐杖亲自出来迎接她。
老头子由着北宫念念馋着他的手，关切地问：“念念，今日一行可好？”
北宫念念笑着点了点头：“很好。表哥和嫂嫂很恩爱呢。”
北宫沉仔细打量她的神色，确定她眉宇间并无不愉，也松了一口气：“是啊。濯清那孩子心思太深了。行事离经叛道，我曾以为他会终身不娶。”
他指的自然是在北宫念念被拒绝之后。顾及她的心情，还是没有说出口。
至于当时被他所选择的云梦楼，在北宫沉看来，也不过是君濯清一枚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罢了。
北宫念念似乎没想到祖父眼中的表哥是这样的，有些惊讶。
北宫沉轻叹一口气，想起太子监国那段时日。他一改往日平静随和的作风，不过瞬息之间就变得如此杀伐果断。他才幡然醒悟，自己被骗了这么多年。他这名外孙，从来不是池中之物。
他手握大襄一半兵权，却又甘心远离京城，在江都做一名不理朝政的亲王。如今看来，他也终于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