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穿越重生>金玉其外[重生]>第79章 帝令,圣旨

  相府此时一片愁云惨淡。

  安氏拿帕子抹着眼泪,凄凄切切地道:“这么大的事, 你们一个个都瞒着我, 若不是夏荷说漏了嘴,我还不知, 阿锦我的心肝,给接到吃人的皇宫里去了, 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叶重晖面无表情道:“是父亲不让说的。”

  叶岩柏头疼不已, 瞪了儿子一眼, 转过身去安抚妻子,“夫人, 你先别急,阿锦又不是小孩,陛下待阿锦也是极好的,他二人多年未见,叙叙旧也是人之常情。”

  安氏仍是哭,转眼帕子就湿了,似天塌下来一般,道:“有什么可叙的, 陛下离京时,我家阿锦才七岁, 能记得什么事,这一走就是一夜,如今还不定是什么光景呢。”

  说着哭得越发凄凉。

  她虽然是后宅妇人, 但也是有些见识的,前些日子听罗夫人说,如今的勾栏瓦舍里,正盛行男色,说是什么清倌,吟诗作画,弹琴跳舞样样都会,其实就是做那档子下流的事,许多男人给勾去了魂,大把银子砸进去,跟失心疯似的,家里妻儿老小都不顾了,再荒唐一些的,在自家宅院里就养起来。

  听说,这些人,最好年轻漂亮的男孩。

  安氏想啊,再漂亮的男孩,还能比她家阿锦漂亮了去?新帝比阿锦年长许多,往年就暧昧不清,这些年在塞北,还念念不忘的,送了好些东西回来,原来是存了这等心思。

  如今他是皇帝了,谁也管不住他了,她家乖宝初初长成,似一根刚破土的小嫩笋,就要折在这罗刹皇帝手上了。

  她越哭越伤心,便听下人道:“老爷,夫人,大少爷,咱们家小少爷回来了!”

  安氏面露喜色,连忙擦擦泪,快步迎了出去,叶重晖紧随其后。

  叶岩柏却立在原地,叹口气,问那小厮:“小少爷,不是自己回来的吧。”

  那小厮道:“回老爷的话,有一位大人陪在小公子身边,未曾透露身份,瞧那通身的贵气,应是身份不俗。”

  叶岩柏将人挥退,叹了口气,何止是不俗。

  叶重锦才转过回廊,便瞧见自己母亲和兄长迎面赶来,眼底划过柔色,唤道:“母亲,哥哥。”

  安氏红着眼,把宝贝儿子揽入怀里,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一切如常,这才松了口气,道:“我的心肝,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可不许再吓唬母亲了,日后不管去何处,多带几个护院总是没错的,谁曾想,皇城脚下就有人做那等劫掠之事,当真没有王法了。”

  叶重锦扯了扯她衣袖,低声道:“母亲,还有人在……”

  安氏水眸划过一旁,只见栏杆旁倚着一名高大的黑衣男子,坚毅俊美的面庞,一双古井无波的深沉黑眸,不怒自威,通身煞气凛然。

  她虽然不曾见过成年后的顾琛,但记忆里,依稀有过这么一个少年,同样深邃的眉眼,嘴角常噙着一抹笑,看得人浑身发冷。

  ——曾经的太子,如今的桓元帝。

  她娇躯一震,下意识搂紧儿子,把他挡在身后,屈身道:“臣妇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顾琛扶住她,道:“叶夫人免礼,”言罢,看向一旁无动于衷的叶重晖,道:“叶卿亦不必多礼,朕身着便服,本就是微服私访,若是泄露了朕的踪迹,反而要治你等的罪。”

  叶重晖便抬手遣退下人,道:“既然陛下免去俗礼,臣也斗胆冒犯,昨日陛下扮作盗匪,掳走舍弟,今日又大摇大摆地上门,敢问陛下,将大邱的王法视为何物,又将太宗皇帝创下的礼法规制视为何物?”

  顾琛垂眸,低低一笑。

  “多年未见,叶卿的口才越发出众了。”

  “陛下过誉。”

  安氏恐皇帝降罪,忙呵斥道:“晖儿,怎可无礼!”

  叶重晖仍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他就是这样的脾气,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宁折不弯。

  见安氏急得要掉眼泪,叶重锦蹙起眉,甫一抬眸,瞪向好整以暇的帝王,顾琛触到他恼怒的视线,心里一叹,他早知今日来此要受气。

  不甘不愿地开口道:“无妨,叶卿方正不阿,朕怎会怪罪于他。”

  叶重晖冷笑一声,讥讽道:“多谢陛下开恩,也谢陛下归还舍弟之恩。”

  “朕说过要归还?”

  顾琛勾起唇,大步走上前,当着这母子二人的面,握住叶重锦的手,道:“进屋吧,叶相该备好茶水了。”

  叶重锦挣了挣没挣开,低声道:“我哥哥和母亲看着。”

  “那又如何,朕偏要当着他们的面拐走你。”

  叶重晖望着两人相握的手,觉得无比刺眼,安氏更是一阵头晕目眩,刚止住的泪又要往下掉,被叶重晖搀进了屋。

  叶丞相早挥退了奴仆,备好热茶,又是一番见礼,各自入座。

  顾琛在上座贵客席,叶家二老次之,叶重晖在其后,叶重锦本该在他哥哥身旁,顾琛却牵着他径直入了上座。

  帝王自顾斟了一杯茶,塞进身旁少年的手中,见他推拒,眼底闪过失落,赌气将那杯茶一饮而尽,还特地将空了的杯盏给他看,委屈之意溢于言表。

  叶重锦嘴角微抽,偏过头不去看。

  顾琛放下杯盏,道:“朕今日来,是有两件事找叶相商谈。”

  叶岩柏颔首,道:“臣知道。”

  顾琛挑眉,唇角噙起一抹淡笑,“哦?叶相知道?”

  叶岩柏又是一颔首,他慢悠悠地起身,朝外唤道:“叶三,将东西呈上。”

  一名身着蓝衫的男子踏入室内,步伐沉稳,手中持着一个红木托盘,盖着红绸,放置在顾琛面前的桌案上,而后恭谨退下。

  一缕清风携卷花香钻入室内,馨香怡人。

  帝王终于敛了笑,他抬手掀开红绸,只见托盘上盛放了两样物什。第一样,是一块剔透玲珑的蟠龙玉佩,鬼斧神工的雕刻琢磨,稀罕的月牙白玉石,足见其价值连城;另一样,却是一道明黄圣旨。

  顾琛瞥了一眼,将那玉佩拾起,放在掌心摩挲,温润清凉,他抬眸问:“叶相的意思是?”

  叶岩柏道:“其一,望陛下收回帝令。当年陛下赠出此物时,不过八岁稚龄,如今已去经年,该知此物贵重,我家阿锦自小羸弱,受不住这等福气,若陛下当真珍惜他,就该给予他平淡安乐,而非以势压人。”

  顾琛不置可否,道:“继续说。”

  “其二,这道圣旨加盖了玺印,却未着笔墨,是先帝临终前交托于臣,先帝有言,臣可随意书写内容,有晟王爷与逍遥王为证。若陛下肯收回帝令,圣旨便一并交托给陛下,陛下自可高枕无忧,若陛下不愿……”

  顾琛神色一凛,冷峻的面庞似凝结成冰,寒声道:“若朕不愿,丞相便要用这道圣旨,逼朕就范,是么。”

  叶岩柏面色淡然,道:“臣不敢,只是臣为官二十载,自问对得起天下百姓,对得起祖宗庙堂,也对得起顾氏江山,唯有这幼子,臣心中有愧,不知从何弥补,只要能护住他,臣愿付出任何代价,望陛下怜悯臣一片爱子之心。”

  顾琛攥紧那枚玉佩,良久,幽幽道:“朕怜悯你,谁又来怜悯朕。”

  叶重锦坐在一旁,低垂眉眼,好似在听与他无关的事。

  一道可以随意书写的圣旨,对于叶家而言,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他父亲盼了这么些年,所求的不过如此,老爷子等到这把年纪,也不知能否等到下一道圣旨出现,可现在,他们为了他,就这样轻易地送了出去。

  父母,兄长,还有祖父,叶家上上下下,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却不知道,他根本就不值得。

  他们抱有歉意的那孩子,早入了轮回,他不过是个卑鄙的小偷,他偷走了“叶重锦”的一切。

  更有甚者,他一直在利用叶家人的疼爱,以他们为后盾,用来逃避顾琛的感情。

  他害怕前路的不确定,前世被生身父母抛弃,被阉割,成为阉人的自卑深入骨髓,第一个肯待他好,将他当做人对待的是那位小殿下,可是那孩子也抛弃了他,即便最后又捡回去了,可谁知道是不是再一次的戏弄。

  帝王的深情,如何能信?

  空尘大师告诉他,渡河的第三种方法,是与人渡河。

  他没胆量上顾琛的船,害怕途中被他赶下船,然后被汹涌的河水吞没,可他又舍不下船上的人,所以他龟缩在叶家这条船上,等他们将自己带走,这样,他不必忍受抉择之痛。

  无论他怎样努力地去做叶重锦,他的本质还是宋离——怯懦,自私,卑鄙。

  既伤害了叶家人,又伤害了顾琛。

  他忽然想起陆子延。前世他离世之前,陆子延与陆凛已是神仙眷侣,陆子延说,他就是喜欢男人又如何,就是喜欢自己的舅舅又如何,他们没有血缘,又真心相爱,为何不能在一起。

  原来他不喜欢陆子延,不是讨厌他的胡闹,不是讨厌他的放肆,他是嫉妒,嫉妒他的无所畏惧,嫉妒他可以随心所欲,不顾世俗眼光,活得比谁都自在。

  叶重锦记起从前,这个男人情到深处时,一再追问他,为何不爱?

  他是如何答的?

  他什么都不曾答,因为无须作答。

  因为他是帝王,自己是宦臣;因为他是主,自己是奴;因为他一句话,就可以让自己从高处跌落尘埃,摔得粉身碎骨。

  归根结底,因为他怕再一次被遗弃。

  可笑宋离活了两世,竟从未活明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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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府,茶室。

  顾琛摊开手掌,那枚精巧的玉佩乖巧地躺在他手心,他问:“阿锦,也希望朕收回么。”

  叶重锦抬眼看向他,那人低垂眉眼,神色谨慎而认真,道:“于朕而言,它不是帝令,是朕给阿锦的承诺,既然是朕的承诺,便与旁人无甚干系,除非阿锦自己不想要,否则朕不会收回。”

  言外之意,先皇的圣旨,他想遵守就遵守,不想遵守,谁也逼他不得。

  叶岩柏一下子变了脸色,面色凝重,叶重晖亦淡淡抬眸,看向自己弟弟,唯有安氏松了一口气。

  在她心里,她儿子一贯乖巧懂事,什么该拿,什么不该拿,他是知道的。

  几道视线凝集在他身上,或催促,或紧张,或期待,叶重锦脑袋发晕,事到如今,究竟谁在逼迫谁?

  是他逼迫父亲拿出先帝遗旨,与顾琛做交易,他父亲又逼迫顾琛放弃他,而如今,他们一起在逼迫他。

  安氏急道:“阿锦,快回话,还犹豫什么?”

  犹豫什么?这玉佩是顾琛的聘礼,他收回去,自此以后,与他便再无瓜葛,这不正是他想要的么,为何要犹豫。

  叶重锦颤着手,缓缓握住那枚玉佩,掌心温凉的触感夹杂了一丝暖意,那是顾琛的体温。

  玉佩上的纹络,是他熟悉的龙形印记,前世他挂在腰间十多年,即便闭上眼睛,也可以轻易描摹出它的形状。

  他缓了缓,问:“陛下所言当真?”

  顾琛哑声道:“昨夜看到你落泪,朕一夜未睡,想了很多。”

  “一直以来,朕不曾给过你选择的机会,自以为是地对你好,却不曾考虑过,你想不想要。”

  他抚上少年的面颊,粗粝的指腹划过他的眼角,柔嫩的肌肤立刻留下一丝红痕,衬得肌肤越发似雪的白。

  “看,朕再如何小心,也会不经意地伤到你,你这样精致易碎的孩子,越想抓得紧,越容易受伤,朕不想再看到阿锦伤心流泪。”

  说着,他凑到少年的耳边,轻声道:“宋离,你只有这一次机会,从朕身边逃走。”

  不是叶重锦,是宋离。

  一瞬间,天崩地裂,脑海中似有什么轰然炸裂,让叶重锦纷扰的思绪尽皆消逝,只留下一片空白,他捂住胸口,藏在身体的角落里的某种意识,在疯狂叫嚣着逃离,从这具身体里逃出去!从眼前的窘迫中逃离!

  他知道!!

  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既然知道他是宋离,知道他是前世那个宋离,为何一直引而不发?明知道他在装傻,却陪着自己演戏?

  那个顾琛,竟学会隐忍至此,多不可思议……

  沉默许久,他轻轻一笑,樱唇微启,问:“你舍得?”

  傲慢撩人的语气,不是少年的天真嗓音,那是曾经,将顾琛迷惑得理智全无的,独属于宋离的妩媚。

  “舍不得,所以,在朕尚未反悔之前……”

  叶重锦蓦地起身,他将那玉佩挂在自己腰间,睨了顾琛一眼,道:“既然你让我选,什么时间作答,也该由我决定,在那之前,你不许逼我。”

  说罢大步走出茶室。

  顾琛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眼空荡荡的掌心,竟是忍不住笑了。

  “朕早知你不忍心。”

  他悠悠起身,理了理衣袖,朝叶岩柏道:“朕是时候回宫了,至于那道圣旨,乃先皇所赐之物,叶相好生收着便是。”

  说着心情甚好地离去。

  安氏呆坐在远处,呐呐地道:“这,这是何意?阿锦怎么收下那龙纹玉佩,这,难道他不知道那玉佩是……”

  叶岩柏捋了把胡须,摇摇头,道:“夫人,咱们阿锦,怕是儿大不中留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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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院子里,夏荷正在着人清扫院子,见到叶重锦忙上前见礼,忽然传来一声虎啸,一头健壮的白虎朝他飞扑而来,围着他打转,用脑袋蹭他的掌心。

  叶重锦蹲下身,抚上它的皮毛,“这才一天不见,就想我了?”

  夏荷道:“可不是么,一直是主子带它睡的,昨夜主子不在,它便上蹿下跳地闹腾,闹得整个院子都不得安生。”

  叶重锦抱着它的毛茸茸的大脑袋,轻轻蹭了蹭。

  “阿锦。”

  叶重锦回过头,见是他哥哥,便问:“哥哥是想问方才的事?”

  叶重晖没有回答,径直上前,扯住他的手腕,将人带进里屋,砰的一声关上门。

  院子里的下人皆是一惊,大少爷脾气虽然算不得好,却从未跟小少爷发过脾气,怎么今日竟是动怒了。

  叶重锦被他困在墙角,对着那张俊美无俦的脸,难免不自在,意图从他臂下钻出去,却立刻被他压了回去。

  叶重晖冷着脸,问:“阿锦与陛下是何关系。”

  叶重锦微微一愣,随即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道:“我与他,是前世的孽债,今世的冤家,剪不断,理还乱。”

  他问:“哥哥莫不是以为,陛下对阿锦,就像哥哥对阿锦一样,是兄弟情义。”

  叶重晖闭了闭眼,冷玉似的面庞显出几分迷惘,道:“你是男子,我不曾想过,他会对你存这种心思。”

  “也是,哥哥这样木讷,哪会想歪。”叶重锦调侃他道:“哥哥该问问罗家哥哥,城南烟柳巷里,最深的一家花楼,是个什么好去处,他一定知道。”

  “是什么去处?”

  叶重锦凑到他耳边,小声道:“那等下流之地,我可不敢说。”

  “……不敢说,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还不是陆子延,他舅舅查案查到那里,他就跟着凑了个热闹,说好些个美男子,各个才貌双全,身段风流,狐狸精似的勾人,陆子延还说,要带我去长长见识。”

  见叶重晖脸色越发难看,他忙道:“我自然是不肯的,再好看,还能比我哥哥好看么。”

  说着他拉着叶重晖的手,语重心长道:“哥哥,你可不要想不开,去凑这个热闹,你去那里嫖,他们倒给你钱都还赚呢,你回回出门,我都想给你罩上面纱,没的便宜了外人。”

  叶重晖寒着脸,道:“倒是与哥哥的想法不谋而合,阿锦回回出门,哥哥都想给你栓条链子带在身边,免得回过头,你就不知被谁给拐跑了。”

  “……”

  叶重锦觉得,他哥哥的想法有点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