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 林远芝连喝了三杯酒。
胖子本来就担心这两人碰到一起要出事，等林远芝喝完第三杯，他连忙揽着人胳膊, 拽着他往下坐。
“不是, 这菜都没上呢，你们光喝酒干嘛？别把身体搞坏了。”
他朝王庆国使了个眼色, 对方会意，也碰了碰路尧的胳膊。
“路路, 赶紧坐下吧, 先吃点东西。”
路尧把酒杯放下，坐回位置上。这白酒度数太高, 他喝不惯，只喝了一杯胃里便烧得不行，脸颊也有些红。
David不放心的看着他。
“尧，你没事吧？”
他虽然有点迟钝，但还是反应过来了, 那位大帅哥跟路尧的关系可能不是普通的同学那么简单。再想到路尧出门前在衣柜前踌躇的样子，David似乎明白了什么。
服务员推门进来上菜。路尧喝了口茶，压下喉咙中的辛辣酒味, 目光平静。
“我没事, 吃你自己的菜吧。”
David并不怎么会用筷子, 胖子贴心的让服务员准备了一套刀叉，然而David坚持要用筷子夹菜。
他的手指颤颤巍巍的, 两根筷子不停打架，半天都夹不起一块牛肉, 路尧看得心烦, 直接用勺子挖了一大勺牛肉放进他碗里。
“别瞎折腾了, 你就用勺子吃。”
林远芝抬起眼往那边看了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David尴尬的笑了笑，他也看出路尧现在心情不太好，不敢再用筷子，老老实实的拿着勺子开始吃饭。
胖子一看这场面要冷下来，立马就坐不住了，开始聊起自己公司的趣事。王庆国跟阮清偶尔附和他两句， David睁着蓝色的大眼睛，努力的做着中文听力。
“我说胖子，你就不能讲慢点吗？没看人家外国友人都听不懂。”
王庆国调侃他。
他本来想找个时机说出David其实是路尧的弟弟这事，看看林远芝是什么反应，然而胖子这张碎嘴叭叭的，一张开就停不下来，他根本没机会扯到这上面去。
“你们先聊，我出去接个电话。”
林远芝低头看了眼手机，忽然站起身。
胖子知道他工作忙，也没多问，只是不放心的叮嘱，“老林，你可不准提前跑路，听到没有？再重要的工作也不能耽误咱们同学聚会。”
林远芝无奈一笑，“四年的舍友，我不至于这么过分。”
等林远芝一走，王庆国立刻戳了下路尧的胳膊。
“你不出去看看？”
路尧自顾自的往杯中倒着酒，刚才胖子他们在聊天，他就一个人在这自斟自饮。听到王庆国的话，他有些迟钝的思考了几秒。
“我出去看谁？”
“林远芝啊，别告诉我你不想见他。”
路尧抿了抿唇。
王庆国看他脸色犹豫，不禁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
任谁都看得出来，路尧跟林远芝的事儿根本没过去。虽然刚刚他们喝酒的时候脸上都带着笑，可那笑一看就不是发自内心的，说不定心里苦成什么样了。
“五年没见了，我不管你们当时是因为什么分开，好不容易见了一面，总得打个招呼，说会儿话吧？”
路尧垂下眼睛，看着桌布上的花纹。他喝的有点多，胃里火烧火燎的，脑袋也有些重，不过王庆国说的每一个字，还是清晰的传进了他耳朵里。
这五年来，他每一天都用各种琐事把自己的空余时间塞满，为的就是让自己没办法分心去想别的事。
然而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无数次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里闪过的都是跟林远芝分手的那一幕。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他不该用那样决绝的方式把林远芝推开。无论是林远芝的爷爷不喜欢他也好，还是他爸出轨，他妈割腕，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创伤也好，只要他们相爱，这些困难都是有办法慢慢解决的。他们不一定非要分开，才能治愈这些伤痛。
还有更好的选择吗？路尧不清楚，这失去的五年也没办法重来。他现在只能往前看。
路尧攥紧了手里的杯子，眼底微微发红。
他站起身。
“我去上个洗手间。”
路尧出了包厢，照着服务员的指示，脚下有些不稳的往洗手间走去。
刚经过一个路口，他忽然看到有到高挑的身影站在窗边。
那是个开放式的圆形会客厅，门口挂了吸烟区的牌子。
路尧脚步一顿，看着那个他曾经无比熟悉的背影。
林远芝眼神淡漠的看着窗外，他衬衣袖口挽起，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根燃了一半的香烟。有风吹过来，他微微侧过脸，用另一只手拢住香烟，低下头，淡色的唇咬住滤嘴。
青色的烟雾从他嘴里飘出来，那张清俊的脸仿佛也罩在雾气中一样，让他看不真切。
他以前从来都不抽烟的，是什么时候开始，抽得这么凶的？
路尧看着那一幕，感觉心脏在不断缩紧。他无意识的握紧手掌，想要走过去跟他说点什么，两只脚却像陷进了泥沼一样，根本无法动弹。
窗边的人似乎感觉到了这边的视线，路尧看他即将侧过脸，心底一慌，连忙转身往回走。
只是他脚步转得太快，正好跟长廊另一头端着菜过来的服务员迎面碰上。
哗啦一声，端着托盘的服务员没能及时止住脚步，白瓷碗里的热汤全洒了出来。
“啊，对不起！对不起！”服务员着急地低头道歉。
“不好意思，是我自己不小心。”
路尧手背上被烫红了一片，可他似乎毫无所觉，只顾着低下头去帮服务员捡地上碎裂的瓷碗。
服务员更加内疚了，“这儿我来收就行，您没事吧？”
“我没事。”
路尧话音刚落，忽然被一股力道拽了起来。他刚直起身，便看到了林远芝带着怒意的眼睛。
林远芝也没说话，只是沉着脸，将他拽进了洗手间。水龙头开到最大，他抓着路尧的手伸到水流下，用冷水不断冲洗那一块烫红的皮肤。
他的力气太大，紧紧握着路尧的手腕，路尧根本挣脱不开，手腕甚至感觉到了一丝疼痛。
“你走路都不看路的吗？”林远芝冷冷看着他。
路尧动了动嘴，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是自嘲的笑了声。
“我当时在想别的，没太注意。……麻烦你了。”
“尧，你手怎么了？被烫伤了吗？”
David进来上厕所，正好撞见了这一幕。
林远芝见到他出现，立刻放开了路尧的手，一张脸几乎沉得可以滴出水来。
David在两人脸上左看看右看看，最后他决定跟林远芝说话。
“你好，我是路尧的弟弟，不知道你叫什么，可以认识一下吗？”
被路尧纠正过无数次后，他那个弟弟的发音咬字咬得格外清晰。
“弟弟？”
林远芝有些错愕的看着他。
原来，他们是兄弟吗……
“是的，也就是brother in law的意思。我想我的中文应该还没有那么糟糕。”
David露出八颗牙齿，朝他灿烂的一笑。
“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路尧用纸巾把手上的水擦干，瞪了David一眼。
“你不是要去洗手间吗？在这拉着人聊干嘛？”
“我叫林远芝。”
林远芝紧皱的眉头松开了些，眼底也有了一丝暖意。他朝 David伸出手。
“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David笑着握了一下他的手，又看了眼路尧。
“那你们继续聊，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David朝路尧眨了眨眼睛，“尧，你的手最好让这位男士陪着去医院看看。毕竟导演的手可是很金贵的。”
路尧的嘴角抽了一下。
等林远芝的目光扫过来，他无奈一笑。
“我弟他这个人就是那样，傻直男一个，他要是说了什么冒犯你的话，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林远芝点了点头。
陆续有人往洗手间这边走来。路尧也不好站在门口，他把揉皱的纸巾扔进垃圾桶，说了句我先走了，立刻脚步匆匆的回了包厢。
最后，包厢里几个人除了周浩和David，都喝了不少酒。胖子在手机上叫了代驾，又问路尧需不需要。
“你帮我叫一个吧，David他只有美国的驾照，中国的道路他不熟悉。”
胖子打开软件，正要再叫一个代驾，王庆国立马用手挡住他的屏幕。
王庆国撩了撩肩上的卷发，冲林远芝一笑。
“林总，你应该是司机开车送你过来的吧？要不你大发善心，把尧尧和他的弟弟也顺路带回去。应该坐得下吧？”
路尧心头一跳，正要说不用，就听到那把低沉的声音。
“可以，我让司机去开车。”
王庆国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暗中推了一把路尧。
“还傻愣着干什么？赶紧坐车去啊。你的车改天来开也是一样。”
路尧没办法，跟包厢里其他人告别后，带着David跟在林远芝身后，三人一起去了停车场。
黑色的商务车停在路灯旁，穿着西装的司机守在一边，见到林远芝过来，立刻恭敬道，“林总。”
“我坐副驾驶，他们坐后面。”
司机看到后面还有两个人，很快反应过来这应该是林总的朋友。他笑着替路尧和David拉开车门。
“两位请进。”
“谢谢。”
路尧先坐进了车里，David紧随其后。他看到座位上还有小零食和饮料，两眼直放光，跟个小孩似的戳了下路尧的胳膊。
“尧，这车好豪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这位林先生应该很有钱吧？你说这些小零食我能吃吗？”
路尧喝多了酒，胃里沉甸甸的，脑袋也很重，并不是很想跟他说话。
David问的是英文，他以为林远芝听不懂，没想到，副驾驶上忽然响起男人低沉动听的英式发音。
“想吃什么随便吃，座位下面的柜子里还有。”
妈呀，这个男人的口语竟然这么好。
David看着林远芝俊秀的脸庞，只觉得他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谢谢你，你人真的太好了。”
“后面热吗？要不要把空调再调低一点？”
“已经很冷了，我觉得温度很好。” David往旁边看了一眼，正想征询路尧的意见，却发现他的脑袋歪向一侧，似乎睡了过去。
他连忙压低了声音。
“我哥好像睡着了，我就先不跟你聊了。”
林远芝侧过脸看了一眼。
他犹豫几秒，才轻声道，“他……平时很累吗？”
David点点头：“据我所知，他进了南加大后就特别努力。拍起电影来更是不得了，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都是常有的事。我看导演工会都要投诉他了。”
他故意说夸张了一点，想看看林远芝的表情。
林远芝沉默了几秒，他下意识去摸兜里的烟盒，只是想到车上还有人，又把那包烟放了回去。
“你应该劝他多休息，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嗯，这个我知道。”
车子开到了半山别墅。
路尧睡得并不沉，他隐约能听见林远芝和David压低的说话声。
等商务车在院子里停下来，他也睁开了眼睛。
“今天麻烦你了，谢谢。”
路尧从座位上直起身体，看着林远芝的肩背。
那人微微侧过身，语调并没什么起伏。
“顺路的事而已，你们回去了早点休息。”
“林先生，以后我们有机会再见面啊。”
下车的时候， David还挺恋恋不舍。他站在原地，看到那辆黑色的商务车开走了才转过身，嬉皮笑脸的走过来扶住路尧的胳膊。
“哥，你以前跟这位林先生是什么关系啊？”
路尧用钥匙打开大门，理都不理他，径直在门口换鞋。
“同学关系，没别的了。”
“同学关系？当时你的手被烫红了，他那么紧张的拽着你去洗手台，这可不像普通的同学关系。”
David一双蓝眼睛滴溜溜的直转。
要是不满足这小子的好奇心，说不定这家伙会缠着他问一晚上。路尧揉了下额头，被他问得有些不耐，干脆破罐子破摔。
“他是我前男友，行了吧，再多问我就把你打包送回美国去，别在中国呆着了。”
“ Oh， my god， 我果然猜对了！”
David兴奋的不行，在原地蹦了好几下，不过看路尧脸色不好，还是立刻收敛了表情，老老实实的站在一边。
“ Okay， 我以后不问了。你赶紧去休息吧，明天不是还有拍摄嘛。”
“你知道就好，明天早上提前把器材准备好，别让我催你。”
“知道了，工作狂。”
路尧按着隐隐作痛的额头，给自己倒了杯蜂蜜柚子茶，回到卧室。
他两口就把那杯柚子茶喝完了，又去浴室洗了个澡。穿衣服的时候，他看到手背上那一片有些红的皮肤，想起了今天林远芝紧紧抓着他手腕的样子。
他闭上眼，觉得心尖隐隐发颤。
是他的错觉吗？林远芝……应该还是关心他的吧，虽然他在包厢里大部分时候都冷着脸，碰到他的时候语气也不像之前那么温柔。可他就是觉得，他应该从来没有变过。
路尧打开衣柜门，里面还有一扇隐蔽的小门，通往最里面的储物间。在今天之前，路尧根本没想过把那扇门打开。
路尧按下墙壁上的灯，储物间被照得通明透亮，角落里，用透明防尘布装着的毛绒熊憨态可掬的歪在一旁，玻璃一样的褐色眼珠盯着路尧的方向。
把防尘布扔到一边，路尧把毛绒熊抱回了床上。
他像以前做过的无数次一样，脑袋枕在毛绒熊软绵绵的肚子上，看着头顶的吊灯，慢慢闭上了眼睛。
隔天，路尧便跟陈英转去了外地取景。他们拍的这部纪录片是关于徽派建筑和当地风俗文化的，需要在国内好几个地方取景，前期收集素材的工作量非常庞大。
晚上一有空，路尧还要在手机上查各种资料，偶尔也要找相关的专家寻求意见，决定拍摄方向。这么马不停蹄的工作了半个月，路尧又上火了，嘴里两个溃疡，一吃东西就疼。
“这部分拍完，你回去休息几天吧。”陈英端着饭盒在他对面坐下，看他龇牙咧嘴的样子，格外不忍。
“我们的进度也没那么赶。”
路尧喜欢一次性把事情做完，再休息个够本。上一部公路电影拍完他就在家睡了一天一夜。
路尧非常勉强地把盒饭吃完，皱眉道，“先说好，我休息的时候你不能找我。不确定的地方你自己决定就行。”
“行，反正大方向都定了，后面几集咱们就按这个节奏来。”
这阶段的拍摄结束，当晚路尧就飞回了宛城，回到家倒头就睡。
David最近报了个中文学习班，他回到家，发现沙发上有团黑影，还以为是进了贼。直到开了灯发现那是路尧，顿时脸上一喜。
“尧，你回来了。”
路尧本来睡眠就浅，被他这么一咋呼，很快就醒了。
点了下头，路尧揉了揉自己的乱发，从沙发上坐起。
他眯着眼睛去洗手间洗脸，刮胡子。刚把剃须刀放下，置物架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王庆国打来的电话。
“怎么样啊你们？都半个月过去了，有点进展没有？”
路尧说自己这半个月都在外面拍摄。
王庆国掐着自己的人中，满脸怀疑人生的表情。
“林远芝不找你就算了，你也没找他聊聊？你一天二十四小时总不能都在工作吧？”
路尧沉默不语。
王庆国叹了口气，想到自己刚刚打听来的消息，决定给他加一剂猛料。
“我可听说了，最近顾老爷子想帮林远芝相亲来着，到处在打听家世相配学历相当的，我跟你说，你要再不出手，说不定人家分分钟就脱单了。”
“他现在……还是单身？”
路尧只关注到了这一个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