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的厅室内,气氛安静,偶尔有笔划在纸上的刷刷声。

  长桌正中央前坐着一位样貌冷艳的omega,墨色短发微卷,鼻梁高挑,一双狐狸眼本应显得惑人,但又因为他紧闭的薄唇平添一抹不好相处的疏离感。

  方逸看文件看得正入神,忽然被一阵敲门声给打断。

  他淡声道:“进。”

  管家抱着一堆白纸,尽量放轻脚步,她姿态恭敬,微微低头道:“先生,之前的纸张剩余不多,我重新带了一些过来。”

  方逸对着一个方向轻挑下颚,示意:“嗯,放这。”

  管家放好东西,正准备退出房间之际,方逸看着她问了一句:“今天是休息日,顾裴应该没有去兰溪特吧。”

  李澜英心底一颤,犹豫了一会儿,神色异样,有些难以回答这个问题。

  “怎么?他不在家?”方逸察觉出她不对劲,放下笔,翘起腿背往后一靠,举止间生出几分凌冽,让人无法直视他的眼睛。

  虽然方逸和顾裴住在一个屋檐下,但两人就连陌生人都不如,陌生人好歹出于礼貌会嘘寒问暖几句,或者互相表达善意,而他们两一个住楼的这边,一个住楼的那边,平日里顾裴几乎从来不会主动找方逸,有课的时候见不到他本人是常事,方逸也就只有休息日能够和他面对面坐在一起吃一顿早饭。

  尽管交流匮乏,可方逸掌握着顾裴的动向,司机也会向他汇报顾裴去了哪里,除此之外方逸的“眼线”很多,只要他愿意,他就能够知道顾裴的一切。

  管家清楚自家先生和顾先生之间的事情,也明白如果方逸得知顾裴去了哪里肯定会介意,但这种事瞒不了的,她也不敢瞒。

  眼底闪过一丝情绪,她踌躇几秒,说出了方逸最不想听见的名字:“今天....是...江雪意的。”

  祭日。

  方逸脸色沉了下来。

  哦,是了,江雪意,顾裴死去的心上人。

  他一直觉得死人是没有竞争力的,也不屑分神给已经在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的人,只有活着的人拥有选择的权利,才能改写结局,但他不得不承认,江雪意成为了心中的一根刺,时不时就会被扎一下。

  顾裴是他年少时的惊鸿一瞥,记忆尤深,往后几年他忙于和家里的alpha哥哥争斗,便很少在世家圈子里露面,等尘埃已定的时候,听闻顾家的次子喜欢上了一个beta。

  他深感笑话,世家里的人怎么会允许一个alpha和一个beta在一起,所幸听过了就忘了,只当顾裴是玩玩而已。

  直到他第一次和江雪意见面。

  顾裴眼中的爱意根本难以掩饰。

  危机感顿生,但骨子里的高傲作祟,他将那份对江雪意的敌意掩饰得很好,在外人看来他只不过是性子冷淡,而不是刻意疏远江雪意,beta的身份让江雪意低人一等,他爱答不理也正常。

  随着顾裴和江雪意频频出现在众人视线中,他的忍耐值也快要到极限,紧接着顾时出事,顾家陷入困难,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只不过略施小计,就让顾裴的那些个长辈来请求他,尽管卖自家子孙这种事讽刺,但互取所需,过程不重要,他要的是结局。

  当然,他不忘故作为难提了江雪意的名字,一切都在意料之中,顾家的人把江雪意视作绊脚石,处理得干干净净。

  再后来顾裴消失了一段时间,出现后答应登记。

  他有很大的耐心等待顾裴忘记故人,反正日子还长,不管怎么说他和顾裴已经是合法伴侣,总有一天江雪意这个名字会彻底消失,而顾裴身边出现的所有爱慕者也会被他扼杀。

  想到这,他又记起最近听了两三次的名字,沈蕴。

  顾裴的心善总是会招惹一些春心荡漾的omega,之前有个不知好歹的承受不了教训跳楼自杀,足以让外人知晓对他的人生出心思下场会非常惨烈。

  沈蕴和那个omega有些不同,顾裴对他的态度并不抗拒,并且对比之下显得有些主动,这种认知还真是令人不爽。

  他看了有人给他发的照片,只是一个侧脸,不可否认确实会让那些alpha疯狂,冰清如玉,气质卓然。

  有个原则叫事不过三,这么好看的人要是哪里碎掉就实在太可惜了。

  “算了,由他去吧,一座坟墓还能做什么不成。”方逸嘲讽一声,碎发随之摆动,右耳上的红色耳钉闪过耀眼的光芒。

  管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显然不是方逸需要的东西,她低下眉眼开口:“若是顾先生回来了,我会告知您。”

  方逸拒绝道:“不用,我猜他今天也暂时不想见人,给他留一点空间好了。”

  李澜英连忙应道:“欸,好的先生。”

  .

  阴雨天似乎总是带着一股潮,细雨淅淅沥沥,润得万物都娇嫩起来。

  灰蒙笼罩了整个景山市,半仲坡下来来往往的车辆也对这天气极有意见,快速行驶过那汇集满雨水的地势,激起朵朵水花,飞溅在路边的人行道上。

  上山的石板路宽阔无比,外沿布满了青苔,不知名的青藤绕过花草在路面上探出了头,彰显着岁月留下的痕迹。

  凉风过境,插放着的一束束黄色,白色的菊花像是打了个颤,雨中摇曳。

  这一片是城市外围最大的墓地。

  顾裴抱着一束铃兰,手撑着黑伞行走在石板路上,整个墓地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

  雨渐渐下大,浸润的草木更加清冷,山中泛起的白雾朦胧。

  他来到一处角落,缓缓蹲下身,将洁白的铃兰轻放在墓碑旁。

  刻字上方存放着一张相册,里面的人笑容清甜,脸上酒窝明显。

  顾裴看着那张相册良久无言,随后叹口气:“对不起啊,已经好几年了,再等一段时间,我亲自来给你赔罪。”

  他像是聊家常一样开启话题:“和方逸登记不是我本意,原谅我,嗯?”

  伸出手小心翼翼抚摸beta的眉眼,他轻声道:“那些害死你的人,一个都逃不了。”

  说到这顾裴扬起嘴角,神色温柔:“不用太担心,你一向觉得我聪明,不然怎么会那么佩服我?”

  “你的哥哥我已经替你去看过了,只是不凑巧遇上傅正亭,如你所说,呵,确实脸很厚。”

  ......

  说得累了,顾裴摸出一根烟夹在两指中间,索性放下伞用打火机点燃烟头,光火明灭。

  他在烟雾中带着歉意开口:“我就抽一根,每次想念你的时候,我只能靠这个抑制,其实没什么用,只是你以前说过你有心灵感应,只要我抽烟,你就会在心里念叨我。”

  顾时入院后,担子落在顾裴身上,他日日夜夜忙于挽救顾家,落下抽烟缓解疲惫的毛病,江雪意如果撞见了总是会很温柔地将烟从顾裴手里抽走,然后轻轻给他一个吻。

  后来顾裴会躲着抽,可他不记得掩盖气味,仍然被江雪意逮住,江雪意无奈的同时告诉顾裴,不管隔着多远的距离,只要你抽烟,我都能感应到,我会在另外一个地方嘴里念念有词,怨气散发。

  大抵是这番说辞让顾裴深觉好笑,每回摸到烟盒的时候总是会回想起,以至于真的起了戒烟的效用。

  “咳..咳咳。”莫名红了眼眶,一滴泪滑落,他立马仰起头,声音中包含了无尽喟叹:“阿意,想你了。”

  一阵风吹过,铃兰摇曳,仿佛是在回应什么。

  ......

  顾裴在墓碑前陪了江雪意三个多小时,腿都麻了。

  恋恋不舍道完别,他低声道:“很快,我来找你。”

  到墓园见完江雪意后,顾裴又去医院跑了一趟,他母亲身体最近越来越差,清醒的时刻越来越少。

  医生做完检查后表示无能为力,各种病症混合爆发,不出意外最后顾夫人会神志不清,以后只能卧床。

  顾裴闻言沉默半晌,对医生说道:“我知道了,麻烦您。”

  等一行人走出病房,床上躺着的人立刻坐起身,顾母摇晃几下抓住顾裴的手语气祈求:“儿子,我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每天要打针吃药,我讨厌打针吃药。”

  顾裴安抚几下母亲的背:“母亲,只有打针吃药才能好。”

  “我不要,我不要,你是不是没听你父亲的话,你要听他的话啊,那个江雪意配不上你,你怎么就不知悔改呢。”顾母显然开始变得混乱,她的手指甲狠狠嵌入顾裴的皮肉里:“是不是,是不是就是因为你不答应联姻,你父亲才把我送进来的,啊?你告诉我,是不是?你为什么不答应联姻呢?你为什么?”

  顾裴嘴角紧闭,脸上没什么表情。

  将母亲扶回床上,他嗓音中透露着疲惫:“您好好养病,其他不用担心,争取早点好起来。”

  他暂时还没想好怎么安顿母亲,父亲出轨的消息对她打击很大,原本为顾家操劳了几十年,结果换来这样的结局,心中难平也是常理。

  顾母完全听不进去顾裴的话,深情呆滞,一直在不停询问。

  顾裴捏了捏眼角,正在这时,他的通讯器收到一条消息。

  “顾先生,方逸上钩了。”